金刚杵在容之手中化作七尺长的棍棒,五条金蛇缠绕其上,蛇首含珠在上端相聚,蛇尾于下端纠缠,形成两个梭形。

    无论是手感,还是分量,都与真正的金刚杵别无二致。

    质地坚固,无坚不摧。能将万年玄铁制成的宝剑,震裂成那副模样,除了金刚杵也确实找不出第二个了。

    江望和绕过地上被缚仙绳捆住手脚的无头男尸,走到南阳面前,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两三下解开了他身上的定身法术。

    江望和偷瞥了容之一眼,压低了气音,怒道:“再乱跑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南阳连连摇头,抓着她的手轻晃了晃,弯下身子脑袋一歪就要往她怀里蹭,被江望和扯着后衣领拉开:“不许撒娇啊。”

    南阳眨了眨眼。

    江望和抬眸,正巧撞上容之捻起指尖,要入通灵阵,忙阻止道:“别去!不能打草惊蛇!”

    容之动作未停,眉心下压,眸中戾气极重:“不能让身份不明之人待在神君大人身边!”

    江望和没想到他如此固执又冲动,三步并作两步按住了他的手,瞪着双覆了层冰霜的黑眸,又急又气道:“你着急什么?!神君失踪多日,早就不住天上了!你忘了是谁让你我二人同来寻南岭的?!”

    这话好似喊醒了容之,他浑身一震,眼底蓦地流露出一缕孩童般的迷茫无措,如尖锐的小刺般戳进了江望和的眼睛。

    江望和这才发现,她手中包裹着的这双好似无所不能的坚实大手,正在微微颤抖,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汗水沾湿了她的手指,连同她心底刚冒了个尖儿的火气,也一并熄灭了。

    他竟在害怕。

    江望和眉眼温软下来,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神君不会有事的。”

    神君当然不会有事,他估计正拿着她的钱,和他那些旧友一同品茶听戏呢。

    那股总是让他心烦气乱的桃花香,此刻柔柔的环绕着他,好似一双温柔的手,拨开如阴云般压在他心口的不安和焦躁,露出柔软赤诚的内里。

    容之紧绷成直线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抽回了手,垂下眼皮,低声道:“我太着急了。”

    江望和点头道理解,便见他转身走到了无头男尸身前蹲下。看着他挺阔的背影,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人一旦自身实力过于强大,便容易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僻静庭院中的树上坐落了一窝鸟儿,叽叽喳喳,十分扰人。常人会想方设法将小鸟赶走,但容之这样的人,会直接把树砍掉。

    他们解决方法直白又粗暴,且不习惯考虑后果。因为无论出了怎样的差错,他们总有能力应对自如,可这往往会使他们与真相擦肩而过。

    江望和起初不理解神君为何要她与容之一同前来,毕竟论起降妖除魔,不会有人比容之更为擅长。

    可现在多少明白了神君的用意。

    容之细细地将无头男尸衣物检查了一遍,除了些珠宝,并未发现什么,此刻正研究着他衣袍上的花纹。

    江望和凑过来问:“您与逐月上仙共事有多久了?”

    容之道:“一千三百年。”

    江望和黛眉一挑,道:“千年之久,竟连衣物都认不出?”

    容之只要一提起这位同僚,便皱起眉头。

    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他嗜美如命,每隔一日便换一身衣裳,千年来我未曾见他穿过同一身。”

    江望和不禁看向那满满一冰棺的黄金和珍珠。

    爱财又爱美,千百年积攒的功德估计全花在置办金银珠宝和衣裳首饰上了。

    可惜,如果他没变成邪魔,她们估计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她想到什么,半举起了右手:“我有个问题。”

    容之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正摆弄它衣服的手,道:“讲。”

    江望和杏眸发亮,问道:“您与逐月上仙,孰美?”

    容之怔了一瞬,薄唇轻抿,静静注视着她。

    良久,就在江望和以为他不会回答这样无趣的问题时,他突然别开了眼,道:“我真容凶恶,青面獠牙,自知当不得‘美’字。”

    江望和:“……”

    她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上午在卧房之中时,那只通体毛发青黑发亮,乖顺地任她拔取腋下柔软皮毛的大猫。

    江望和觉得他对自己的定位不太准确。

    容之并未多谈,又将话引了回来,沉声道:“况且我上次见他,还是三日前。”

    他握紧了手中的金刚杵,看向她:“仅凭这个,不能妄下定论。”

    江望和闻言也是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

    天上神仙也分三六九等。

    人间每二十四城为一省,十二省为一州,九州所覆盖的山川河海都加在一起,便成了九州大陆。

    万物修炼得道均可成仙,真君便负责管理所属省城与这些野路子仙。

    真君之上为九大仙君,分管九大州,居于九重仙楼。

    仙君之上便为神君,负责掌管整个九州大陆。

    后来邪魔并起,祸乱人间。东极神君为了平定战乱又列四方上仙,专司东西南北四方邪魔祛除之事,其行动不受任何仙人约束,直属神君一人。

    堕仙成魔这样轰动天界的大事,更何况堕的是四方上仙之一,容之哪怕是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除非,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少了一位神仙,或者说,天上神仙从未少过一位。

    “如今金刚杵摆在这儿,到底是不是逐月上仙,一试便知,”江望和顾虑地看了眼他受伤的右臂,“没问题吧?”

    容之点了点头,将金刚杵放回它手中后,解开了缚仙绳。

    无头男尸拿到了趁手的法器,立即又扑了上来。

    金刚杵在它手中金光大盛,其上攀附的五条金蛇各个眼珠金光流转,好似活了一般,对上容之的斩月刀也丝毫不落于下风。

    容之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它再次捆起来,冲江望和沉沉地点了点头。

    方才的一招一式都太过熟悉,加之金刚杵的反应,毫无疑问,面前这具无头男尸就是逐月上仙本人!

    江望和摩挲着下巴,纳罕道:“传闻逐月上仙男身女相,在四方上仙中最为慈悲宽怀,常教化众生,引导迷失的众生归于正道,为何却自甘堕入魔道?”

    “慈悲宽怀……”容之皱起眉,“你何处听来的传闻?”

    见他神色质疑,江望和一愣:“‘神灯度女’至今仍为人间美谈,难道不是吗?”

    容之摇头,不愿多谈,目光径直越过她落在南阳身上,冷冷道:“问我,你倒不如问他。”

    江望和垂下眉眼,无奈道:“南阳魂魄受损,记忆没了大半,不仅不会表达情绪,连话都说不了。”

    容之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别开了眼:“怪不得如此安分。”

    南阳弯着腰,下巴抵在江望和肩膀上,似乎被他说得有些委屈。

    容之眉心动了动,双手环胸道:“逐月上仙对魔道研究颇多,思佑年幼时会走邪门歪道,他该负大半的责任。”

    “但自甘堕入魔道,确实不像他会做出的事,但也不是绝对。”

    容之看向地上的无头男尸,它早已失了理智,定然是问不出什么。

    江望和回身拍了拍南阳的肩膀,眯眼笑道:“小伙子,胆子挺大嘛,看看你造的地窖,有什么想起来的,老实交代。”

    南阳垂眸沉思片刻,指了指无头男尸,在她手心写下了“秘密”二字。

    江望和登时不满,竖起眉头:“你还保密?!”

    南阳连连摇头摆手,又指了指无头男尸。

    江望和眯起眼睛,缓缓道:“你的意思是,秘密藏在他身上?”

    南阳点了点头。

    容之蹲下身,挑开无头男尸身上的衣物往下一扒,眸色一冷。

    “是禁言令。”

    江望和看过来,只见它左侧胸口处赫然印着一片黑色的锁样痕迹。

    她眉心微拧,道:“怪不得会失了心性。”

    禁言令,顾名思义是叫人无法说出某些秘密,印记刻于左胸近心处,乃最为狠毒的一种,能叫人心性全无,变成疯子。

    容之道:“但并非无解。”

    只要在禁言令印下之前,将人精元所在的头颅砍去,便能保留大部分心性,可几乎没人会这样做。

    一来,如果只为封口,那砍去头颅,人便死了,死人又不会说话,没必要再加一层禁言令。

    二来,若想没了头颅,还继续活着,几乎不可能,除非……

    特等邪魔!

    江望和瞳孔骤然一缩,容之眸光也猛然一沉,两人显然想到一处去了。

    江望和凝眉道:“顺序错了,逐月上仙是为了刻下禁言令,守住秘密,才找南阳发动禁术!”

    容之遮住眼底的黯然,道:“逐月为何不与神君禀报?”

    江望和一愣,内心恍然,沉沉道:“不是他不说,是他没机会说。”

    因为当时天上已经有了一位“逐月上仙”了!

    江望和继续道:“他发现秘密后,第一个想到的定是禀报东极神君,可在路上却被拦了下来。”

    被另一位“逐月上仙”拦了下来。

    江望和:“当时正值仙魔大战,上仙元气耗损严重,事出意外自然应对不及,为了守住秘密他必须活着,才采取了这下下策。”

    容之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正绕着江望和头发玩儿的南阳身上,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南阳没回应,只往江望和身后藏了藏。

    江望和倒是没料到他会怕容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道:“逐月上仙宁可刻下最狠毒的禁言令也要守住的秘密,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江望和心中不可谓不震动。

    一位上仙,一位真君,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如今前者身首异处化为邪魔,后者魂魄受损连自己死因都不记得,却独独记得这里藏着一个秘密。

    哪怕他连秘密具体内容都不知道。

    若想知道真相,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他的头颅。

    可如今百年过去,且不说南阳有没有忘记他藏在哪里,这百年间世事变化,山河变迁,哪怕是南阳记得,也很难顺利寻得。

    想到这里,江望和心中竟隐隐有些兴奋。

    她自认道德感不强,也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成大事者,她只是对那些躲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格外着迷。

    容之费了些功夫,将无头男尸收入封魔袋中,回头便见江望和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江望和唇瓣轻启,问:“如果是你,会为了什么不惜牺牲自身性命和最珍视的一切,也要去守护?”

    容之将封魔袋栓于腰间,毫不犹豫道:“为了神君大人。”

    他回答的果断,但丝毫不轻率,好似这个答案已经烙印进了他的骨血,不需要任何思考和辩驳。

    江望和撇了撇嘴,道:“你这么迷信他做什么?”

    容之脸色顷刻间沉了下来,道:“注意你的言辞。”

    江望和:“……”

    江望和噤了声,讪讪转过身,抽出腰间的佩剑在空中晃了两圈,引着开诚魂体回到他的身体附近。

    这次彻底没了邪魔的威胁,她引起魂来也少了许多顾虑,只是这一个时辰内引两次魂着实有点儿吃不消。

    引魂结束后,她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躺进金银珠宝堆成的冰棺中。

    开诚渐渐恢复了意识,脸色依旧带着受惊后的苍白,开达也在这时悠悠转醒,看到周围的景象十分茫然。

    江望和眯起眼睛,不冷不淡道:“说说吧,是谁让你们来这里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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