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明滢根本没料到许诲会直接靠过来,顺手扬起她头上的透明罩子,一本正经地说起追她这件事,所以一时间脚步无意识往后退,头也低着,不作声。
惯常的沉默,在许诲面前,明滢的这种特质似乎展现得更加具体。
昏暗的路灯下,许诲漆黑的眸子融进夜色,原本肃冷的眼神因等待而添上了几丝柔和,他在等待,抑或是期待,一个很重要的答复。
如果不是还戴着他机车上的头盔,明滢几乎听完这话就要逃跑,明滢深知逃避是可耻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明滢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许诲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明滢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许诲的眼神,可是她分明能感受到余光下隐隐传来的森寒,明滢猜想许诲此刻一定吓人极了,拒绝的话哽在喉间,半天也没蹦出个不字,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纵使明滢的心头偶尔也会升起小小的期待。
许诲似乎是等得没了耐心,明滢清楚地听到他轻嗤一声,悄悄抬眼去看许诲,他正急急地去摸口袋里的东西,片刻,一点猩红的光燃起。
她注意到许诲的手被占住。
明滢眼疾手快地摘下头盔,一溜小跑到机车附近。将小巧的粉色头盔放下后就跑走了,背影慌慌张张的,跑到楼道的时候,明滢终于回身,朝着许诲说了声谢谢,灵气又认真。
关于要她考虑的事,半点都没回应。
明滢小步小步地穿梭在楼道里,脚步声不敢太重,怕吵到人学习,拾级而上,还没走到门口,大门框框弹开,里屋那人大步都不回头地往里走。
明滢顿感大事不妙,温吞地吐了吐舌,硬着头皮把门带上后,房间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妈妈。”明滢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小心翼翼,但她手有些颤。
暴风雨的前兆都是一片死寂,就像现在这样。
明菁没应声,径直往明滢的房间走,甚至还算贴心地拍亮了明滢房里的灯,她机械般地拐到厨房,端起桌角的热牛奶,如同行尸走肉,将那热牛奶放下后,才分出多余的视线去看明滢。
审视的目光落在明滢身上,由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是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明菁的眼神猛地精光一闪,可怕得要滴血。
明滢短时间内没法觉察出自己的异样,面对这样可怖的眼神,也只咬着唇一声不吭,她早已习惯了等待降临,而不是为自己诸多辩解。
因为不管她怎么辩解,问题的落点只会回到一切矛盾的核心。
“你这样子对得起我为你的付出吗?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单亲妈妈,一手把你带大遭受了多少白眼,我把你养这么大,我是想让你为我们争光的。而你呢,你在干什么!明滢,你太让我失望了。”
曾几何时,明菁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喊出这句话,那时明滢婉拒了数学竞赛的邀请,因为比起枯燥无味的头脑风暴,她更想和玩得好的同学去滑冰,她想很久了。
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数学竞赛明滢参加了不少,原本以为,根本不会差这一场,对比亲近朋友的邀请,偶然可得的滑雪机会显得弥足珍贵。
也是那一天,明滢第一次违背了明菁的初衷。
明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滑雪场回来的,只记得那天下午,整个场馆上空都飘荡着明菁的叫喊怒骂以及摆功劳。
歇斯底里,近乎偏执,整个场馆都能听见。
她怒斥:“明滢!好啊你,你都敢先斩后奏了!谁给你的胆子逃掉竞赛,跑来这里和这些不伦不类的人玩!”
“我真是为了你,起早贪黑,你读到哪里,我就陪读到哪里,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现在,立刻,给我去参加竞赛。”
说到不伦不类的时候,明菁的目光扫过明滢身旁的几个女生,吓地她们慌了神,扶着明滢的手不自觉松开。
刚开始进来时,空旷的场馆带给明滢久违的放松,仿佛是一个恍然坠下山谷的风筝,不用再被操控,不用再迎着风,按照握绳人的意愿飞往指定方向。
她在这是自由的,身旁还有聊得很好的小姐妹,明滢觉得很快乐。
但明菁出现的一瞬间,一切都轰然崩塌。
她不分场合地对明滢一顿怒斥,突然而至的怒火就那样蹭蹭而上,以致于不分对象地疯狂语言攻击自己亲近的好友。
明滢察言观色惯了,自然很敏锐地捕捉到身旁几人僵住的笑意,几人都没说话,碍于长辈身份,听任她的评价,可明滢却觉得很羞愧。
平日里如何语言“敲打”明滢,她都忍着没做任何辩驳,可这次她真的生气了。
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她低头向几人鞠躬,脸上尽是抱歉,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去脱鞋,语气又哀怨又可怜,几个女生捏了捏她的手,摇摇头没说话。
这样的对比下,明滢愈发羞愧起来,她们越是不计较,明滢心里就越难受。
回忆一下翻涌起来。
明滢想到自己在阁楼练琴时,出于好奇盯着楼底下的同龄小女孩跳皮筋玩,即使是寒冬腊日,她们脸上的笑容始终鲜活。
房间压过一个黑影的时候,明滢恍惚间才在窗上看到自己的脸,死气沉沉,就和那些黑白键一样,单调了无生机。
“不是让你练琴?是觉得自己弹得已经很好了?来,弹一首看看。”
压抑感浓重地席卷到明滢近前,她顺从地坐下,手指毫无生机地敲击着,一下一下,都生硬得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
干预,操控,从小到大,她都是如此,没有一点改变。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明滢只是想起一桩,眼泪就忍不住顺着脸颊低落,鼻头一下红得发涩。
“我不去。”明滢的声调很平静,受惯了歇斯底里,明滢就连生气都是冷静的,她讨厌歇斯底里。
这是第一次违抗明菁的命令。
“去哪里了?”
明菁冷淡的声音响起,将陷入回忆的明滢拉回现实,明滢呼吸一滞,淡定地说在教室改作文,所以才弄晚了。
事实上,明滢没再外面逗留,再加上是坐许诲的车回来的,根本没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她心里开始打鼓,不知道明菁女士这问话从哪说起,心里隐隐的担忧。
明菁的眼神总透露出寒气逼人的感觉,明滢不敢和她对视,借口温书就把房间门带上了。
许诲将那个粉色的头盔锁好后,在原地看着楼道的感应灯从下而上一层一层地亮起,又一层层灭掉后,视线没来由地落在那个小窗上,怔愣了很久很久。
明滢把包里的东西哗啦全倒出来,看到自己手机有闪烁提示灯,按亮屏幕才发现自己的雇主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雇主:小老师,这周末我预约了脸部护理,你直接来圣澜华庭3栋303室就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家里的吴叔。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应该是吴叔的电话没错。
仔细一看时间已经是两个小时前,明滢正纠结着要不要回复,怕太晚对方已经休息,不料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推开,明滢一下惊慌失措,顺手点了发送。
“大晚上的,还有同学找你问题?”
或许是明滢说瞎话编理由多了,明菁举一反三地将明滢本来的托辞堵得没话说,明滢一脸无辜地看向明菁:“或许,妈妈你下次进来前需要先敲下门。”
明菁不以为意,敷衍地侧了侧头:“我可是你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这几个字权当明菁女士不当做法的免死金牌,每一次都压得明滢喘不过气来。
明滢自觉没有和她争论下去的意义,抓起本书就开始做,明菁女士见干站着也看不出什么来,退出房间,并且带上了门,动静不小。
明滢这才舒出一口气,好险,差点被看见。
手机的提示灯又开始闪烁,明滢点进去发现雇主又回复了一条。
雇主:差点以为你不接了,我家那位有些少爷脾气,小老师要多包涵哦,不过试课后如果觉得有任何不适应,随时可以请辞,依旧按照时薪全额结款噢。
后面还配了个送鲜花的表情包。
明滢琢磨了下话中的意思,再配合上表情包的加持,证明她文字敲上去的话并不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明滢猜测雇主生活中应该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至少在她即将试课前,说话够坦诚,明滢心中对这位雇主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度。
周六早自习上完,明滢不喜欢在食堂排队,总是习惯多做几道题再出去买早餐,那个时候通常食堂不用排队,座位也充足,明滢实在是不喜欢端着餐盘左顾右看寻找空位的感觉。
教室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后,原本空空的教室一下变得寂静异常,静得只能听见明滢桌前的沙沙声。
“嗯哼。”那人浅浅从喉间蹦出不太明显的字眼,但还是有拔高音量,试图引起明滢的注意。
身后似乎有道探究的视线,再加上熟悉的嗓音,明滢的心一下提起来,虽然两人上次遇到意外,但是明滢以为只要不见面就不会尴尬。
她运气也不错,遇到许诲的概率并不高,但也没想过他会主动找上班来。
明滢肩部不经意提起,那样子在后门视角看起来就像是胆小瑟缩了下脖子,许诲笑着打趣:“在等我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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