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垣已经在一旁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我躺在床上,仍在思索真文拜托我寻找的归然。
父神座下的十八神将,归然算是相当有名气。战力仅次第一神将枕梦。但我同父神几次并肩,并未得见。只听闻他当时被困在了妖族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又听闻他竟然毫发无伤的逃了回来。
忘了问真文如何去找,毕竟我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他戴了锁灵环,我也探不到灵气来源。除非他自己走到我面前,同我坦白,你好,我是归然。
我心里大骂真文不靠谱。
夜色已经很深了。
我又想起那个神棍的话。“小兄弟,我赌你不是个长命之人。”
我回过头,阿垣一如既往,合衣睡在床的那一侧。他长睫低垂,在脸上印上了大片阴影。薄唇微启,我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那么真实。
我从内心吐槽了一下自己,被迫营业也是个仙帝,居然也会被一个神棍搅乱了心智。
翌日,我醒时他已在窗前张望。
我磨蹭了会儿,灵台清明了这才开口问他:“阿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遇见的?”
“你醒了。”他闻声转过头来,看着我,想了一想说:“姐姐又问。在小木屋里啊,姐姐还哭了呢。”
“好吧好吧。”我打断他。
明知道是这样,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他又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我懒懒的问他:“阿垣在看什么?”
阿垣答:“昨日那位先生,似乎在下面同人争吵呢。”
“那位先生?”我努力想了一下,“哦那个神棍,就他那个满嘴胡绉的功夫,不挨顿打都是客气的。”
我翻身打算继续睡。阿垣却一副济世为怀的样子:“姐姐我们下去看看吧,别一会,他真被人家打惨了。”
我才懒得动弹,用行动表达拒绝。
阿垣不死心,继续劝我:“其实刚刚我就担心,想下去看看了。因为姐姐说,不让我离开你,我又不想打扰姐姐睡觉。”
美人卖惨,你懂的。
于是我转到了街边继续打瞌睡。神棍在那边同人争论些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
阿垣却认真的去把他拖了开来,同他争论的那人才骂了几句愤愤离去了。
那神棍看见阿垣如同看见救星,完全无视我在旁边一脸鄙视的神情,冲阿垣笑道:“又是你小兄弟,你来的刚好,我正同人吵得口干舌燥。”
两人一齐看着我。
我愣是把一个哈欠吞了下去。
此刻在茶楼里,神棍边吃边同阿垣吐槽:“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那人今日嫁女儿,路过时赏了我个喜钱。我见他心善,才同他好意相劝,我说我赌你那女婿是个短命之人,时日无多,切莫让你女儿嫁过去,活守寡。那人不仅不听不信,反而与我吵了起来。”
我疑惑的打断他:“没打你吗?”
他把一大块肉放进嘴里,摇头道:“那倒没有,我是和善之人,他估计看出来了。”
我嘲笑道:“那他真是太客气了。”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说的实话,你如果看见他那女婿,你也会看到他印堂漆黑啊。”
我更疑惑了:“不是,你怎么见谁都短命?”
骗人也应该多学几个话术吧。
他此时颇为自信的笑了一下:“我真的能看到。”
见我仍是不信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袖口,正襟而坐看着我道:“我能看见将死之人的命数。”
“我信了。”我也同样诚恳的回看他:“归然,神君。”
他抖动袖口的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锁灵环。他双手都戴上了锁灵环。
这天底下唯一一个戴着锁灵环在人间渡轮回的归然神君。
他看着我稍加思索,唤了声:“沧月上仙。”
他又抖了一下袖口看了眼自己的锁灵环,道:“仙界派你来寻我的?所以你现在也为仙界做事了?”
“我不仅是为仙界做事,我还是仙帝。”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已经多久没更新了。
“啊,我太久不对仙界的事感兴趣了。”他哑然失笑。“父神陨落,你为这仙帝倒是意料之中,只是洒脱如你,居然也会真的心甘情愿为仙界所困。”
我浅浅嗯了一声,并不想同他多做解释。“那你又为何被困在这轮回中?”
“帝座,我同你身边的这位小朋友可不同。他才是被困在轮回里,而我是自愿来这轮回里的。”归然轻轻扫了一眼阿垣。
阿垣面上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
我并不想与他探讨这个问题,这也不是我的来意。
“自愿戴着锁灵环?”
归然看着我又笑道:“帝座切莫多虑,这锁灵环气力衰弱,并不是我有心挣脱,想做些什么。是我自愿让灵力被锁灵环散去。”
“你借这锁灵环,散灵?”我听后大为不解,锁灵环与灵力长在一起,灵力越强,锁灵环的感应也越强。这也就能解释为何真文说探得锁灵环势微。但是如若灵力散尽,还如何返回仙界。
“帝座,我不想再回去了。”他未等我开问便主动给出了答案。
我有点讶异。
“帝座可知,我来人间渡的什么劫。”他又开口反问我。
“当然。”
虽然为何来渡劫我不清楚,但这个事我当然知道。毕竟三界有四大佳话,父神身化结界,沧月强开轮回,枕梦剑封荒山,归然百世情劫。这可都是写进人间话本子里的故事。
“帝座可知,我在这人间已经长长短短的渡了十多个轮回了。别说修满功德,我这功德根本就没涨过。”归然坦然道。
我问:“那你也不至于为此泄气吧。”
“当然,因为,不是我不愿修此功德。是我修不了这个功德,我根本无法爱这人间任何一个人,无论天命司给我安排何人。”他摇头,话里却没有半点无奈。
我打量了一下他,相貌却也堂堂,但他这话我还是忍不住反驳:“怎么?归然神君眼光竟高到如此?”
“不,我无法爱上别人了。”他这会才有了丝无奈之意。
不能爱上人。
这回我再看他的笑容,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会吧你这一世的情劫该不会是看上本座了吧?”
他这下彻底笑出了声。
坐在对面的阿垣仍是一脸茫然,看看蹙眉疑惑的我,又看看笑到捂嘴的归然。
我又伸手用袖子忙挡住对面的阿垣:“看上阿垣也不行!”
归然笑答:“我可没有这些特殊癖好!”
我这才防备的把袖口放下来。
“是因为神君心里已有了无可取代之人是吗。”这会开口相问的人却是坐在对面的阿垣。
归然仍是浅笑着回应我疑惑的眼神,又冲阿垣道:“小兄弟果然是个可人儿,难怪帝座会为你追到天上地下。”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既然如此,你当年又何苦自愿来渡什么百世情劫。”
“因我在父神身化结界的时候,将很多妖族送回了妖界,免于一死,我却落得万年功德全空。仙界初成时,我曾执掌天律司,而心中妄念未除,便主动请辞,又在新神官纪朗的安排下,入轮回渡世,修满功德。”
“自请渡百世情劫的是我,甘心为锁灵环缚住的也是我。”他的笑容终于渐渐消散,凝成了一个落寞的神情:“因为我,真的很想赌赢那个人。”
“赌?”我反问他。
归然点头:“对。不过如今看来,我是输家。渡一百世也好,渡一万世也罢,我不会赢了。我也已然厌倦。我生来灵脉无双,年少时便飞升上仙。同父神多年征战,未尝败绩。可是到今日我回头看一看,身边已空无一人。我已没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我想要得到的,也再也不会出现了。我才觉得自己不是赢的那一个。我一直很怕输。一直在这尘世里挣扎徘徊。”
“可我怎么能不认?心怀愧疚千百年的是我,日日孤寂却始终不能忘的是我。这无止尽的岁月同我从来不是嘉奖,而是束缚。旧事不得忘,遗憾无终时。我甘愿去了这灵脉,同这普通的世人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走进这轮回。既然我是赌输的那一个,那我愿赌服输,把这仙躯做赌注输与她好了。”他说完,又饮尽一杯。
我同他举杯示意,又问他:“你们打了个什么赌。”
他想了一会,面上浮了些许笑意轻声说道:“她说,她赌我,永远也忘不掉一只妖。多可笑,我幼时全家被妖族所害,仙妖纷争时我多少仙友送了性命。我恨妖族恨的要死,她却说我,忘不掉她这只妖。”
“你说她怎么可能赌赢呢。难道她厉害到,可以未卜先知了吗?”他自嘲的笑道:“她还真的赢了,可惜她看不到了。”
“她?与你打赌的是?”
强大?
看不到了?
我捋了一下他话里的讯息,寻鹿山大战落定后,妖族九大妖王折损七位。
其中女妖王更是不多。
我心里还在盘算着,除了还尚存于妖界的灵漱。
那边阿垣却已经张口答道:“是亦然大人。”
阿垣看了看我,眼神里带了一丝肯定。又转头向归然看去:“我隐约记得,我应当是见过归然神君的,而且那时神君也是如今日,一样落魄。”
我心里暗自吐槽,这洗髓草是个什么情况。阿垣该记的是一个没记住,不该记的…也不算不该记。
记的乱七八糟。
归然也颇为吃惊,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妖族数十年的阶下囚,又负了伤,能不落魄吗。”
阿垣主动替他解惑道:“彼时我还小,曾同父王一起见过亦然大人,而那时亦然大人,正在同你下棋。”
归然点头:“她确实颇爱下棋。”
阿垣却摇头:“并不。我记得亦然大人,之前并不会下棋。”
我也不信妖族第一战力,几次跟我打得难分难解的亦然,居然爱好是下棋,而不是出去同人打架。
突然我从这话里反应过来,亦然竟是在给归然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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