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哗啦一声。
掉下来几本书，林祎凯弯下腰来捡。
他也弯腰下来捡。
林祎凯抬头，本来想跟他说声谢谢。但看到那张脸，他张了张嘴，哑然失声。
林祎凯脱口而出：“耀，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句一万年前就要问他的话，每一天都想问他的话。只是一万年前不曾得到的回答，此刻也一样得不到。
他回望过来，疑惑的回答：“同学，你在说什么？”
林祎凯看着他，他同记性里没有分别，还是那般轮廓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明亮又清澈的眼睛，还有那样天真而明朗的神情。林祎凯从来没想过要找他，但是从心里又一直盼望着见他。
如果一开始林祎凯还在猜疑世界上有相似的人，但此刻他望过来的眼神不会错，他不会看错。
明明知道再见面就会是这样，他是一个普通人，数不清的轮回转世，他已经全部都忘记了。
当年的欺骗与背叛，或许真的存在过的情爱与时光，全部都留在那一世了。
可是即便如此，林祎凯还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一万年的寒川炼狱也没有让他平静下来，一百年在人间游荡也不能让他平静下来。这一刻，他心里无数的思念与怨恨都在翻腾。
耳边是划破耳膜的凄凉的龙鸣，身上是被人扒皮抽筋的痛楚。
他努力平息了一下内心，拉扯了一下衣袖挡住他手背上因隐忍而冒出来的白色龙鳞。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书一本一本的放回台子上。
面前的那个人不会知道林祎凯在心里独自经历的一场风浪。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胸口的学生名牌，上面写着马群耀。又抬起头看着林祎凯笑着说：“同学，你该不会以为这些书是我推倒的吧，不是的哦。”
林祎凯点点头，不想跟他纠缠。然后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马群耀绕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同学，你长得这么好看，也是我们中南大学的吗，奇怪我怎么没见过你？”
林祎凯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他。他说：“喂，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是我们人族？你是修仙的？”
“你虽然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但是眼光还是不错的嘛。”他骄傲的把自己的龙尾在衣服下摆探了出来晃荡了一圈。“我是龙。”
但这一次，林祎凯不想回答他了。他只是摇摇头，沉默地走进了收银台里。
马群耀契而不舍地跟过来，圆溜溜的眼睛从电脑后面望过来：“所以，你在这里打工吗？”
“同学，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林祎凯实在是觉得烦了：“我们很熟吗？”
他语气很冰冷，好看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马群耀愣了一下，但不退缩：“同学，你刚刚还亲切的喊我耀来着，变熟不是迟早的事吗。”
林祎凯懒得理他，只想让他快点走，不要扰乱自己的思绪。
但他却丝毫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他在书店里又晃荡了一圈，拿起这本看一看，那本摸一摸，最后随意挑了两本过来结账。
林祎凯一言不发的收了钱，给了他一个袋子。
马群耀接过，一不小心袋子挂住一旁的小花瓶。
哗啦……
“这次确实是我碰到的……同学，我去买一个新的来赔偿你，你等我一下。”马群耀急慌慌的说道，一边跑出去一边回头看着林祎凯：“同学，你不要动，一会我来扫。”
林祎凯没有等他，锁上了店门，把他买的书用袋子挂在了门上。
外面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也渐渐染上了黑意。林祎凯不知道往哪边走，他不想再碰见耀了。环顾了下四周没有人，捏了个法力就消失在原地了。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马群耀静静的看着，手里抱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
2
夜里林祎凯做了一个梦中梦。
梦里他仍旧躺在寒川炼狱，反反复复的做着那些腐烂的梦。梦里耀帮他挡了刺过来的刀，他反手一道法力将持刀的人击退。耀忍着剧痛一脸惊奇的问他：“你们龙族这么厉害，刚刚怎么不早点出手？”
他有些抱歉：“对不起，大祭司说不可以随意伤害人类，我们龙族是人类的保护神。”
耀无奈的摇头：“喂小龙你弄弄清楚，现在是人家要杀我们耶。”
“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小龙迷茫，咬破了手指头，把自己金色的血涂在耀的刀口上，瞬间血止住了。
耀觉得痛感好了很多，抓住他的手又往自己身上多抹了些血：“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你穿的太富贵太招摇了吧，以为你有钱呢。”
小龙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表情仍是迷茫不已：“钱是什么？”
耀一把放开他的手，嫌弃的看着他：“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这么傻一个，跑出来干什么？”
小龙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要去天山取雪莲，回去送给大祭司！”
“喂，你知道天山在哪里吗？你知道雪莲有多少人觊觎吗？你这小龙疯了吧！”耀都想遁地逃走，甩开这个小傻子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你可以带我去吗？”小龙有些着急了，眼泪汪汪的望着耀。
他长得确实好看，皮肤雪白，眼神清亮，一看就不是凡人的那种好看。此刻哀求的看着耀，耀觉得自己的脚都被粘到地上了，一步都挪不开。他想了一会才说：“我可以带你去，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但是，能不能拿到就看你的了。”
小龙立马高兴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好的好的！你放心，我一定能拿到，大祭司说过，我是龙族的王，我是世上最厉害的存在。”
耀在前头走，嘴里还叼着一根捡来的树叶：“你就吹吧你，你是没看到天山派的人都能在天上飞呢。”
小龙说：“我也可以。”
耀说：“他们还可以瞬间消失！”
小龙说：“我也可以啊。”
耀不以为然，他一副天真无害的傻白甜样子，能厉害到哪里去。天山那一战，耀才知道小龙有多厉害，他化出原形——一条通体雪白的巨龙。他让耀骑在他头上，抓住他的角，然后飞快的像天山飞去。他的角太大了，耀两只手都抱不过来，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抠住了他的鳞片。也顾不上管他痛不痛，后来耀才知道，怎么可能痛呢，他的鳞片比比天山长老的剑都坚硬，不然怎么剑刺过来，碎了一地呢。
取走那朵雪莲，对于小龙来讲，简直是探囊取物。
小龙不急着走，盘旋在天山上空，把雪莲用龙须绕着，交到耀的手上。还是那样稚嫩温柔的声音，跟他此刻的作战形象天差地别。“耀，帮我拿好。”
天山里头被他们搅了个天翻地覆，但却没人敢追过来，只能看着他们将自己的至宝取走。
小龙不疾不徐的在天上飞，一边问耀：“你上次说没有地方可去，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龙族？”
耀一只手抱着雪莲，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鳞片：“你们龙族在哪里？”
“海里。”
“那我怎么下去？以后我吃什么？你管吃吗？”
小龙回答：“我给你避气丸，我们龙族的族人吃小鱼小虾，我不用吃。你要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弄就是。”
“要一直在海底里泡着吗……”
“耀，不然我回去跟大祭司说我们结下灵魂契约吧。就跟我爹我娘一样，以后你可以共享我的法力跟生命，和我永远在一起。虽然我们在一起短短数月，但这一路你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心里是愿意的，你愿意吗？”
小龙突然停下来，不飞了，他扭过头来想看着耀，可是他的身子太大了，扭了几下也无法跟耀对视。
所以他也不会看见耀的眼神。
他眼神冰冷，手里的雪莲攥得更紧。口中却是一贯温柔的语气：“我也愿意。”
小龙轻笑了一声，他只当是爱情。
他不会明白，怎么会不愿意，对于凡人，永生与强大，有多大的吸引力。
可惜了，耀不要。
大祭司用了雪莲，怜爱的看着小龙：“祎，我的王，谢谢你的心意，但你实在不该暴露龙族的存在。”
“但事已至此，也就这样吧，龙族有结界，任何人也是闯不进来的。”
过了些时日，等大祭司休养的好了些，便选了个最好的日子，让他同耀结下契约，从此共享永生，法力，痛苦与欢乐。龙族合族在现场观礼，为他们的王举杯同饮。大祭司不知道，他为了让耀开心，还特地打开了龙族结界，让他的人类朋友进来一共观礼。
他们拜了天地，拜了大祭司，也拜了彼此。
又在他的宫殿里，交付了彼此。
完事后，他们意犹未尽的抱在一起。耀在他的耳边说：“小龙，如果我们是普通人就好了。”
他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做龙族的契约者不好吗。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外面传来了很多族人痛苦的嘶吼与悲鸣。他坐起来，一挥手之间，他与耀便都穿好了衣服，赶紧冲了出去。
大祭司在殿前痛苦的跟他说：“王，有人给我们的酒里下了毒。”
他刚准备试一下运转法力，大祭司阻止他：“不，这不是一般的毒，越动用法力毒会越深！”
结界传来阵阵鸣叫，好多修道的人冲了进来，有的御着剑，有的踩着风。有他见过的天山派的人，也还有很多穿着不一样的人。
凌厉的刀剑向他的族人而去。
他把自己的佩剑递给身后的耀，嘱咐他说：“记得我教你怎么用法力吧，你保护好自己。”
于是说话间，便化出龙形来。一条巨大的白龙，但是他中毒了，他成龙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躯体晃荡了一下，证明着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果然不是一般的毒，几次运转法力之后，他雪白的鳞片之间都渗出了金色的液体。
看着似乎更加有神性。
但是耀知道，那是龙王的血。
一道重创向他袭来，他被打出了人形，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低头吐了好大一口血。
白龙的光华还在他身后闪动。
大祭司在前头挡着，还不忘记回头冲他喊：“祎，带着耀先走吧，我在这里拖住……”
突然大祭司的眼神里溢满了震惊。
他的胸口被一把利剑贯穿，是他自己的剑，是龙族之王的神剑。
耀稳稳的握着那把剑，问他：“把龙晶交出来，我可以不杀你。”
我可以不杀你。
他那么寻常而又平静的语气，就像他平时说小龙，你要不要吃个这个，很好吃。
我可以不杀你，你把龙晶交出来。
大祭司替他回答：“你在做梦吗？”
他张了张嘴，终于在梦里问出了那句他念了无数遍的话：“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前那个留着板寸头的大男孩抬起头，疑惑的问他：“同学，你在说什么？”
他惊醒，又好像没真的醒。他还在寒川炼狱底下，被坚硬的冰裹挟着，一动也不能动。他挣扎了一下，眼前的冰松动了，融化了一块，又是自己的眼泪吗。
不是，这次不是。周边的冰都开始融化，但是寒意更盛。耳边阿娘的声音传来：“祎，我的孩子，快离开吧！”
他试了一下，他可以动了。他甚至可以化出龙形来了，他飞快的逃出来，漫无目的的不停往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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