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此刻却不是酒,应该是迷魂汤药。青林说,“姑娘是好脾气,我爹娘在世的时候,也开过酒馆,见识过他们如何管教这店里的人以及来往的生意,因此有点不成气候的心得。正如姑娘所说,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这便是答应下来了。
姐姐说,“所以无论如何,找公子来都是我前后思索周全的事。还有一件事,就是这酒馆的名字,不知道以前这酒馆叫什么名字,不如直接拿来用,兴许在公子府上还能找回以前的牌匾呢。”
“都多少年的事了,连我都忘了那名字,现在家中清贫,牌匾想必也早已荒废。既然这店现在是姑娘的,怎么也应该是姑娘来取这个名字。”
姐姐说,“我一个女流之辈,才华都浮在胭脂上,糊弄人开心的,怎么取得了名字?还是公子见多识广,我还指望能有个意境深远的名字呢,好摆脱这些日子的俗气。”
在男人面前,女人都是弓着腿弯着腰,连头有时候都不愿抬,好让男人们觉得自己更高些。
果然青林笑着说,“我看就叫胥境轩好了。”
姐姐像个傻妞一样应和,“真是好名字!正是秦观那首诗,既凿浑沌氏,遂出华胥境!”
青林和姐姐相视一笑。我不懂这笑的意义,也许我去灵峰寺做一只木鱼,多少年下来,可能会开窍些。
又有了两杯酒,果然如同文三娘说的,海棠阁的酒并不醉人,只让人更助兴,两人脸砰砰红,却比那一日伍姑娘和青林的相会,更让人心驰神往。紫来拉着我,用隐身术窜上了房顶,姐姐抬头看了眼我们,又低下头看着青林,不怀好意地问,“公子,我有一个难题,不知该如何解。”
“什么难题?”
“海棠阁有个姑娘,惦记着一位公子,可是公子家中已有家室,还是青梅竹马的缘分。这姑娘便去灵峰寺问那佛祖,这老天给这名公子定下的姻缘,到底是牵在谁身上?她得了一道上上签,签文写的‘往事误红尘,海棠弄姻缘’,算命的老师傅就告诉她,姑娘问的这个人,此前的过往都是错的,这姻缘系在与海棠花有缘分的姑娘身上。”
紫来悄悄问我,“这是在说水华姑娘吗?是祝公子还是黄主簿的事情?”
我推她,“你蠢呐,这是在说她自己呢!”
紫来说,“那白姐姐也聪明,要青林真追着问是谁,她拿水华出来顶事也就完了。不过这种故事,在巫山巷也是稀疏平常了。”
青林说,“听上去一切如意,可还有什么难题呢?”
姐姐说,“偏偏这个姑娘是个念死理的人,想着公子有家室,也不敢要求他许下什么抛妻的承诺,心中却希望从此与这公子双宿双飞,抛弃前事的烦忧。所以这些日子,左右为难,茶饭不思,我们也劝了不少话,可她始终不听,所以成了难题。”
青林拿杯子在空中晃了晃,我在屋梁等着他的伶牙俐齿,如果依然是巫山巷的花言巧语,那即便在崆峒山待过,也是枉费。
他说,“女人总要听一时所谓的肺腑之言,好像一句话说完,便是一辈子的承诺。可人生哪有那么简单。在我看来,这长相厮守,无非看男人的两个名字。”
姐姐问,“哪两个名字?”
“一个是梦中之名,另一个是墓上之名。一个伴人入梦,一个生死相守。这才是有始有终不离不弃的真心实意。”
姐姐在嘴里念叨了句,“梦里喊出名字,那可不一般。”
我想,青林死后就去天上做神仙了,哪怕那墓碑上刻满了姐姐的名字,也了无趣味,姐姐这么多年的心血,在人间这几十年就花费掉了。
再几杯酒下肚,月色也来助兴,这话题聊不尽,看不完,一会儿清风明月,一会儿前朝往事,姐姐那时而缥缈时而坚定的眼神,像是要把这五百年来的等待,好好在青林身上道出个究竟,似乎这人间记录下被流传的历史,都是姐姐等待的痕迹。我在梁上死劲打着瞌睡,想来伍姑娘和南石的话没错,姐姐和青林确实有缘分,不然月亮都被他们熬暗了,可是彼此的眼神里还透着光。
我和紫来也离开这高山流水、彩云追月,去后院讨口水喝,发现这会儿乔婆也睡下了。娉婷熬夜惯了,便让紫来去睡,只有我和娉婷在伯牙子期旁边,替他们斟茶倒酒。
青林问,“早就听闻海棠阁的酒是巫山巷一绝,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这里的酒是哪里来的?”
姐姐说,“这酒应该都是乔婆准备的。”
我转头对娉婷说,“你去把乔婆喊起来。”
不多久,娉婷带着乔婆进了屋,乔婆也许被人从睡梦中吵醒,虽然这在海棠阁是常事,但已经满脸肝火旺,打量了青林上下说,“我这酒,除了海棠阁,其他地方也不卖了!”
说完便气喘吁吁走了。我和娉婷去找文三娘,在她被窝旁将她拉起来,反正我不能睡觉,其他人也别想休息。三娘虽然疲惫,但依旧好性子,打着哈欠解释说,“这倒是真的,之前也有别的酒馆来问我们讨酒,我当时也觉得不错,还能多赚一笔,可是她偏偏不答应,但凡我们说得多点,她便撂下话说,我乔婆要是走了,海棠阁每个月仅有的几坛子酒可都没有了!”
我把姐姐想和青林合开酒馆的事告与她,说,“如果能得乔婆的酒,那这酒馆也算有了底盘,其他的事都是锦上添花。”
娉婷在一旁笑着说,“就是,那这酒馆可算是海棠阁的分号了。”
文三娘说,“可不能是海棠阁的分号,牡丹坊的蔷薇嫂子没了好胜之心,巫山巷都看着咱们海棠阁呢,如果这新开的酒馆又是海棠阁的家业,那不成了官府的眼中钉,南安城妇人们的眼中刺么。白姑娘想得周到,交与青林去打点,最妥当了!”
我说,“可偏偏这酒,乔婆不告诉我们哪里可以买得到。”
文三娘说,“办法总归是有的,而且一般酒坛子底下都有刻有名字和产地,等天亮了乔婆去买菜的时候,咱们去一探究竟,不就都知道了吗?”
果然她也有聪明的时候,于是放他一马,让她继续睡。文三娘看着外面的天光渐渐要亮起来,嘟囔了一句,“不到半个时辰乔婆只怕就要起床去市集买菜了,我也不睡了,给大伙泡杯茶提提神吧。”
说着便起身,出了门去后院烧水去了。娉婷倒是好精神,熬了这么半夜也没见她打个瞌睡,果然年轻就是好。
回去看姐姐那厢的故事,青林抬头看着天要亮了,姐姐似乎想要私定终身一般,眷恋不舍地说,“公子该回去了,再晚点的话,巫山巷的姑娘们都醒来了,只怕要多话。”
青林不懂地瞪着眼睛,我解释说,“再不多久,留宿在各花各楼的公子哥们要起身回家了。姑娘们会在窗户口目送,公子要等到那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么?”
他笑得十足干净,说,“既然白姑娘让我回去,我便回去开始准备起来,不让白姑娘为了酒馆再多费一点心。”
我故意说,“费心的不是酒馆,你要把你家宅子好好收拾下,不然到时候来了新人,有你好忙的。”
他更不懂了,“为什么?”
姐姐看我来劲了,马上推着青林出门说,“珠妹妹的意思就是你太久没回家了,要好好打理下,不然旧屋子住着容易生病。”
我听到姐姐这话才来劲了,“不是青林公子容易生病,是白姐姐容易生病,这都不知道病了多少年,病得连人都认不清,话都说不明白了!”
姐姐一脚踢在我屁股墩上,怒瞪着我说,“这舌头真应该拔了,做成卤味!”
送走了青林,姐姐、文三娘和我三个人在楼上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乔婆起床带着娉婷出门买菜去了。扮成贼一般,下楼去厨房查看,果然每个酒坛子底下都印着两个字:采观。
我问文三娘,“采观,这是个什么地方?”
“没听过哎。”
回到厅堂,看到紫来正跟着映山做女红。想不到映山居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也不来和我打声招呼,我连忙坐过去说,“你这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怎么了?表哥的身子都照顾清爽了?”
岩桂也赶个早,过来笑着说,“有表哥在家,你还回来做什么?不如直接捎个口信回来,让文三娘去查查你藏在床底下的银匣子有多少家当,够不够赎身嫁人的,要是短了的话,我们可要带着王员外去你老家闹去了!”
映山放下手中的女红,看了我一眼说,“原来珠姑娘跟着我回家是这个意图,这些天只怕都在和岩桂鼓捣着如何盘剥我才好呢!”
看着映山一脸娇羞的模样,我笑着说,“这一趟回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不是那个骑在员外身上的靖国英雄,倒是一个待字闺中的窈窕淑女了。”
岩桂说,“想必是映山和表哥私定了终身,这会儿要准备嫁妆呢,你看这还拉着紫来做女红呢,多稀奇的事!我看看,这是在绣什么呢?”
我拿起映山手中的活计打量,问,“这是一对野鸭子吧?”
岩桂端起紫来的那一份,说,“紫来你这绣的是一对猪吧?”
我想了想说,“你们这是照着对方的样子绣得?”
姐姐在身后,笑着打我一下,“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爱讽刺人了,我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对水中鸳鸯!”
文三娘过来,在映山头上点了点说,“还不好好练,就想当师傅了,谁知道徒弟比师傅还笨!”
众人笑了,回归正题,文三娘问映山和紫来,“你们可听过一个地方叫采观?”
两个人都摇头,果然没人知道。姐姐念叨,“看样子这事的答案还得从乔婆身上去找。”
等乔婆买菜回来,姐姐和文三娘也不露面,怕惹她怀疑,我拉着映山去后院,看乔婆今天买了只鸭子,我笑着对映山说,“哟,看你绣的鸭子,都上了乔婆的砧板了!”
映山问乔婆,“咱们今天是吃烤鸭还是炖汤喝呀?”
乔婆一刀把鸭脖子劈了下来,我和映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处理鸭子,抖了一抖。乔婆说,“我做什么你们就吃什么。”
我干脆直奔主题地问,“乔婆,咱们这里的酒都是哪里送来的?”
“都是我从酒坊送来的。”
我继续问,“哪里的酒坊呀?”
乔婆不说话,娉婷在旁边摘菜,抬头说,“乔婆,我怎么记得是每月初三,有个老婆婆送来的?”
乔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娉婷又不说话,低头继续摘菜,乔婆朝向我说,“那是送盐的,并不是送酒,娉婷记错了。”
娉婷缄口不言,我笑了笑并不说话,想着乔婆肯定在遮掩什么不愿说的,便和映山回到姐姐房里,把楼下的事和姐姐说的。
姐姐算了算说,“算了,既然乔婆不愿说,看来这酒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秘密。到下次送酒也就几天的功夫,就等到下月初三看看好了。”
没几日便到了初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和姐姐站在窗口看着楼下,一直盯到了下午,我禁不住困想睡觉,便说,“会不会今天下雨,那人就不来了啊?”
姐姐摇头说,“大不了再看看别的方法呗,天无绝人之路。”
正说着,楼下出现了一把黑油伞,步履蹒跚地拖着一辆小车,沿着媚男河,一路走到了海棠阁后院。黑油伞下轻轻喊了一声,乔婆出门迎接,还带那人进了屋子。我说,“姐姐,咱们去看看吧?”
姐姐摇摇头,两个人继续楼上盯着。估计一杯茶的功夫,两个人又出来,将那车上的酒,一坛坛地搬了下来。车空了,那个黑油伞也拉着车转身走了。乔婆四处打探一番,发现没人注意,才回的厨房。
我说,“咱们跟上去吧?”
姐姐对我翻了个白眼,教训我,“跟什么跟,我看你真的应该回崆峒洞好好修炼修炼。”
姐姐伸出手,对着那把黑油伞画了个符,我看着那黑油伞脚下开始踩出了一个个蓝光色的脚印,姐姐说,“看到了吗?”
我点头说,“还是姐姐高明。”又问,“姐姐,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姐姐说,“这会儿湿哒哒地冒一路雨身上不自在。我看这雨一会儿就要停了,夜里没人的时候再去吧。我等会还要去和青林商量下其他事呢。”
“什么事?”
“酒馆里又不是除了酒,还有千万件琐事呢。”姐姐莞尔一笑,“但在我眼中,这些无聊的事,都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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