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琉璃光一身素净的道袍飘在空中,在他的映衬下,南安城的黑夜装点出银灰色的星辰。如同那一天黑夜突然降临,此刻,那些无头青蛙的小鬼又提着小小的破旧灯笼,打探着各处的平静。
我走到映霁天身边,嘟囔,“偏偏今天来找麻烦,也不让姐姐有个诚心如意的洞房花烛夜。”
映霁天转头眨下眼,睫毛刷下一团金灰,“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刚刚和你姐姐喝的酒里下了一味药,保她今夜的太平。只要我在此抵挡得住,就让她和青林柔情蜜意到明日。”
我自然相信她的能力,说完便让我待在原地不要动,孤身走到最前面,这前后四周似乎被他们的法术隔出了另一片天地,各处的人群走动,从身边穿影而过,也感受不到此刻在青林府前的对峙气氛。
映霁天笑着对琉璃光说,“我与你,也算好久不见了。”
琉璃光说,“这么久不见,你倒添了个多管闲事的爱好。”
“这与你无关,我当年助她一臂之力,让她赴人间达成心愿,不是等着送进你的炼丹炉的,那不成了浪费我的法力给你添了一把柴?”映霁天讥笑了声说,“我今日知道你会来,所以在这里等你。没想到你还是这般愚蠢,这么容易被我猜中。”
“那今日就连同几百年的情帐,一起算算吧!”
琉璃光将手一招,四周飞出无数张画符,层层叠叠地如同飓风一般袭来,瓷面狐狸和紫来因为站在前面,马上在手中幻出一把利剑,试图将那些画符抵挡在外,我害怕地躲在蔷薇嫂子身后,她也比出一刃大刀提在手中,刷,刷,刷,一张张画符被刀剑划破,然后失了灵魂一样,成了空荡荡的一张张黄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一阵又一阵,像是不断冲锋又溃败的军队,虽然瓷面狐狸、紫来、蔷薇嫂子法力尚可抵挡,但也是汗如雨下,拼死招架。只有映霁天轻松,轻轻拨动手指,那些画符就全碎在她的跟前。
映霁天笑着说,“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有什么长进,都不用我出手,光这些小妖精都能对付你。”
琉璃光不做声,闭上眼睛,指尖扣成十字,凝出一股子紫光,如阳光一般向我们这么照射过来,在紫光的照耀下,这些落在地上的纸符又一张张立了起来,复活一般,且比刚开始飞来的飓风更加刚硬而混乱,四面八方朝我们滚过来,我只感到四周被刀片划过了一样,吱,吱,吱。反复地细小伤口的疼痛,密集地毫无征兆地几乎将我逼到墙角。虽然瓷面狐狸、紫来和蔷薇嫂子奋力反抗,可是还是被各个不知落在何方的纸符偷袭,落得伤痕累累。
我只是一头求救的猪,“映霁天,快帮帮我!我受不了这个!”
映霁天用脚一跺,这天地震了一震,那些纸符似乎被震懵了,停滞在空中,然后她的袖口中飞出无数根针,每根针上都淬着一丝火苗,向飞蛾扑火一般,向一张张纸符飞去,那些纸符被点着,瞬间落得一地的灰烬。
琉璃光欣慰的笑了笑,“你还是聪明的。也不枉我留你这么多年的性命。”他打量了这些面前的妖怪,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五百年了,我还记得你,没做成一盆红烧肉看来是你的损失,来人间一趟想必都捂臭了。”
我说,“今日一过,姐姐和青林就是夫妻了,你再阻拦也是徒劳!”
琉璃光说,“你这么一头笨猪,不是刚刚映霁天救你,你早死了,这会儿还敢在我面前叫嚣,看样子我还是太过于仁慈,当初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
映霁天说,“赶尽杀绝?为什么不杀了她们,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琉璃光低头浅笑,饶有趣味地说了句,“我做神仙的,哪能滥杀无辜,等她们犯了天戒,我再取了她们猪命也不迟。”
“所以你拨动这巫山巷姑娘们的命运,不就是等着这两头猪上钩吗?”
“当然不止是这些,不过你也无需知道。我来此地也不是和你叙旧的。”
映霁天手中已经幻出了一把双刀,直接冲到琉璃光面前,“别人不懂你的心思我还不懂吗?你在鹿吴轩收了这么多徒弟,为的不就是踩着他们的尸体,好让你往上头的神仙跟前爬吗?还好你蠢笨,不然这人间不知道要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
琉璃光用手握住那把双刀,一汩鲜血顺着刀脊滑下,可是那血如同滚烫的水,将双刀随即化为乌有,映霁天并没想到,冷笑了一身,又往后退了一步。
琉璃光乘胜追击,飞出一把把匕首,不同于那些刚硬的刀剑,却是如同流动的水一般,在他控制的风云变幻中,灵动成一条条独立的银光的河。
眼见那些银光匕首飞来,瓷面狐狸马上从怀中掏出金刚伞,在手中飞快地转得越来越大,成了一面强大的盾牌。将那些匕首一把把抵挡出去,飞去四面八方。
琉璃光有些生气,哼了一声说,“就你这只小狐狸,还在我面前瞎摆活!还不如那头死猪在旁边发愣,一动也不动,你这下,不就是找死!”
那些银刀渐渐消失,琉璃光继续比划,幻出一道五彩斑斓的网,像他的药房一样艳丽,那网发出刺目的光,照得比白日还要亮堂,我全身如同躺在一口油锅一般热烫,可脚却灌铅一般,纹丝不动。我转头看瓷面狐狸,他早被这法术囚禁住,一动也不动,脸上的表情,和当年女姊宫里国字脸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冲着映霁天喊道,“救命啊!”
映霁天转头看着我,眉头一锁,右手招摇一片大风,从我和瓷面狐狸的身上刮过,果然凉快了些,那风渐渐又夹杂了些小雨,像是一道道一绕绕将我们身上的法术解除。
瓷面狐狸长叹一口气,“差点把我烧死。”
琉璃光从身后掏出一把锤头,趁映霁天注意力在我们身上的时候,猛地往她身上砸。映霁天立马转身,双刀一挥,正正在头顶拦住了那把锤头,然后转头对瓷面狐狸说,“赶紧助我一力!”
瓷面狐狸聪明,马上在映霁天的眼睛里读懂了需要的记忆,然后在琉璃光身边幻化出十几个映霁天,读书的、绣花的、推开窗的、睡梦中的,等等此类,甚至还包括一个在河边浣衣的她,一身素衣,头上扎着水红的头巾,想必都是映霁天曾经在人间的模样。
含情脉脉,卿卿我我。
琉璃光先是一愣,似乎有点意想不到眼前的景象,在阔别了多少年后,又一次重逢,他眼神有点涣散,似乎在追忆曾经生而为人的日子。
这一幕幕幻象,却是曾经在人间,一对璧人比翼连枝、同床共枕的花好月圆。琉璃光停留的目光,像是证明他真的爱过她。
映霁天趁机躲开刚刚架在她头顶的大锤,然后转身将双刀劈向琉璃光。可是那双刀碰到琉璃光,却纹丝不动。像是撞到了一座金刚不坏之身。
这似乎让映霁天感到惊讶,“原来这么多年的执念,已然让他成了一块磐石。”
突然娉婷跑出门,想必人是看不到这些神仙与妖怪之间的法术,只是好奇我们为什么在外面,和我说,“白姐姐喊你呢。”
“她不是在洞房花烛夜吗?”
“就是在洞房里喊你过去。”
幸亏刚刚映霁天破了我身上的法术,我赶紧跟着娉婷穿过庭院,来到了卧房外面,隔着窗问姐姐,“姐姐找我?”
姐姐说,“我怎么听到外面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我知道她想问的是感觉到了不安的气氛,但是不能明说,四周都是人。
我小声说,“是映霁天在宾客中遇到了熟人,扯出些陈年旧事,所以有些热闹。没事,姐姐,映霁天已经把他赶走了。”
姐姐说,“那就好,此刻是我的良辰吉日,我已经跨进了这洞房,就不好再出去了。你一切小心照看。”
我领旨又赶去门口,从天上到人间,我好像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往返前后。
眼下瓷面狐狸造出的那些幻象已经消失殆尽,只留下琉璃光和映霁天之间的打斗,行云流水如同跌入水潭里的一道道墨汁,混沌而分明。这股对抗一直飘在空中斗法不落下,似乎也没其他妖什么事。
我想冲上去帮忙,瓷面狐狸拉住我说,“我的法术这个琉璃光一根手指头就能破掉,更何况你的,你别当倒忙就是好的了。”
这话一下噎住了我,我问,“刚刚你的迷魂术不是把他骗的一愣一愣的吗?”
“那你可曾看到我们能伤他半分呢?”
也是。琉璃光这样铁石心肠之人,当年能够背叛映霁天,如今又怎么会被她的幻像打动。
不知过了多久,府里的宾客在文三娘的照应下也都渐渐散了,岩桂和水华喝多了就让娉婷扶去客房睡下了。映山上了王员外的轿子也去了温柔乡。剩下我和瓷面狐狸坐、紫来和蔷薇嫂子在门口继续看着琉璃光和映霁天无休无止的打斗,各色的法术映在空中,倒成了彩虹一般。
还没坐一会,琉璃光和映霁天打回地上,几只妖又站起来,重新聚精会神、整装待发。
琉璃光继续施法,幻出了无数的各种猪头人身、牛头人身、马头人身、蛇头人身,这些妖怪来自厎阳山,为什么会听琉璃光的使唤。
映霁天落在地上,她并不害怕,而是满脸疑惑地打量着四周,琉璃光看出她的怀疑,奸虐地笑,“你以为你的厎阳山是什么好地方,你将他们困在桃都池,自然不愿意听你的□□,逃出来为我所用的妖怪大有所在。”
“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女人都没有你这份卑鄙的心肠!”
我突然想到第一次在女姊宫见到的国字脸,我提醒映霁天,“鹿吴轩多少赶去女姊宫偷盗的弟子们的灵魂,不是被你收起来了吗?”
映霁天灵机一动,欣慰地笑着说,“你这头猪,也算是聪明一回。”
说完,从袖口掏出了一把种子,往地上一撒,那些种子扎进地里,随即生长出无穷无尽的幽红色的魂魄,这些魂魄似乎还不成形,一只只飘荡在空中,却连接在地上。玫红色的鼻子眼睛,像是搅进水池的墨,混乱又藕断丝连。
这些魂魄层层叠叠,形成了一道屏障,渐渐放大,映霁天笑着问,“一报还一报,我也不算亏。你知道她们是谁吗?”
琉璃光说,“还不是你在人间养的这些臭妖精。”
映霁天轻轻一笑,左手一挥,那些鼻子眼睛突然罩上张张画符。这下琉璃光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曾经琉璃光派去厎阳山偷盗的弟子们。
琉璃光脸色大变,映霁天说,“你这些死去的弟子们,被我种进了厎阳山,如今的魂魄刚刚成形,有的还残存着当初在你鹿吴轩的记忆,你知道他们生长的养分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对你的仇恨,也是对你无能的悔恨。为什么自己当初瞎了眼,要拜在你的门下。”
这些幽红色的魂魄轻松将各色头身的妖怪击退。突然一只魂魄开口,“师傅,你记得我吗?我当初为了拜师,早早结束了在人间的缘分,后来你派我去厎阳山,骗我说一场考验,谁知道我死在其中,还遇到了曾经同修行的师兄们。”
又一只魂魄开口说,“师傅,你说过,我曾经在人间养的狐狸在厎阳山,被映霁天这只妖怪困在炼丹房,我去了,结果被束手就擒。”
这话一出,瓷面狐狸的眼神盯向那魂魄,似乎不敢相信,默默挪着步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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