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问,“你要谁?”
这时在山岚的腰部探出一只绀蓝色的狐狸,举手投足的姿态比第一次见面更骄矜,他转头对姐姐说,“我要的不是一个人。”
“那你要的是?”
“姐姐还记得京城丞相府后的大火吗?还记得那火灾从监狱里飞出来的荧白色蝴蝶吗?”
“记得。我还看出来,那些荧白色蝴蝶汲取的是人的忠贞之气。想必那场火灾,正是你给我下的圈套,将那些蝴蝶从地下的囚笼里释放出去。”
“白姐姐好聪明,这些蝴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白贞蝶,这是琉璃光养在人间,好残害忠贞之士的。”
我问,“为什么?”
“琉璃光一直想做的,不光是偷盗人的时间,还要让这个人间是非颠倒。只有奸佞之人横行霸道,这世间的善恶不平,神仙才好出手摧毁这个世界,重新恢复秩序。所以才有了灵峰寺藏匿各色妖怪之事。五百年前历经过一次轮回,如今又开始了。”
姐姐问,“人间太平盛世,他在此搅什么是非?”
“太平吗?我看从京城到南安城,近来不太平的事也越发多了。再说,人都太平了,谁还记得神仙?不让人间受一番颠倒天地的灾难,谁会想着将神仙供奉佛堂,好时刻送香火的?”
姐姐问,“那你要这些白贞蝶做什么用?你又操起了什么心?”
“那我问姐姐,青林为什么要在人间历劫修炼?”
看姐姐不出声,瓷面狐狸若有所思地说,“因为琉璃光要他做神仙,而这就需要在人间历练出一身至诚高节的风骨。天界那么多神仙,纵然当年桀骜不羁,拿着掌管人间的各色权力,也有多少神仙被无拘无束的心性,侵蚀了原本怀瑾握瑜的品德,这些神仙,有一天,只怕也会像琉璃光一般受到惩罚,如果我将偷来人间的忠贞之气赠予,岂不是让神仙们少了多少修行渡劫,便更自在满足、肆意妄为。白姐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此话一出,在我眼中,这天界比人间更不堪。姐姐问,“叫什么?”
“叫瘾。飞蛾对火的瘾,早燕对春风的瘾,男人对女人的瘾。你在巫山巷风生水起,这点比我明白。”
姐姐说,“我不管你在人间要做什么勾当,我今儿来,只是将青林带走,你拦不住我。”
“哦?”瓷面狐狸变回人形,飞到内殿之上,然后用手一招。内殿前的地上突然拔出了几棵杨柳,在他绕出的春风中枝叶飘渺,我们便看到内殿里灯火通明,青林在里厢同一个女子看书下棋。再认真一看,那女子便是伍姑娘。
天渐渐亮起,青林同伍姑娘出门赏春,“这春日来的刚刚好。”
我看姐姐捏紧拳头,可是停留在原地不动。
瓷面狐狸说,“青林就在屋子里,我没有束缚他,是他自己不愿走而已。”
我正要上火,姐姐倒是一眼识破,讥笑了声,说,“你不过又用伪装术将他迷惑住,想必他以为旁边那女子是我。”
“白姐姐,这次没让你上当。”瓷面狐狸笑着说,“可是你怎么和他解释呢?我在此列了道结界,他可以出来,你却不能进去。但是他误以为此刻在屋里,是和你长厢厮守,因而也不会出来了。”
我往前走,果然一头碰壁,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挡在外面。我再看姐姐,现在她知道青林完好无损地待在内殿,至少是放心的。她对瓷面狐狸说,“你还没说希望我替你做什么?”
我说,“姐姐,你怎么怕起她来了,他也许都忘了,连这副人的身体都是你赏赐给他的。这只忘恩负义的狐狸,早知道之前就了结掉他的性命,此刻让他这么张狂!”
姐姐摇头说,“不可小看他。”然后对瓷面狐狸说,“你说你要什么?”
“那些白贞蝶替我收集的忠贞之气还太少,还难以让我去与天上的神仙做交易,让他们上瘾。我需要姐姐的帮助,正如那一日在京城,姐姐替我添上的那一把火。”
“你需要我去残害天下所有的忠贞之士?”
“对的。姐姐,我在巫山巷是亲眼看到你如果将海棠阁做得风生水起,而人间,不就是个大伎馆,有你在,我相信,天下的男人都会臣服在你领衔的女人之下,包括那些忠贞之士。”
姐姐说,“你也知道,堕落之人才会去灯红酒绿的海棠阁,你想要的忠贞之气,可不是这些人有的东西。”
“可是青林不就是姐姐的裙下之臣吗?”瓷面狐狸说,“我相信姐姐的能力,等你拿来了我要的,我自然会将青林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做神仙,像琉璃光一样没有能力,只有一颗算计女人的心思?你在鹿吴轩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那个幽红色的魂魄,你有了和琉璃光的交易?”
瓷面狐狸突然没有说话。周遭的一切似乎开始冰冷起来,果然,周围开始飘起了白雪,内殿后的山岚迎着风雪生长出嫩绿的竹子和殷红的梅花,在白雪皑皑之中如同一道道永不弯腰的风骨。
霎那间风云变幻,我们看着内殿门口的青林看着这眼见的不祥之兆,马上拉着伍姑娘的手,躲进屋子里,围着火炉,生火取暖。
瓷面狐狸解释说,“琉璃光带我上天界之后,见我资质不错,想收我为徒弟,在鹿吴轩修炼,可是我拒绝了他,于是他就当着我的面,将她的魂魄捏碎,我看着那一整片幽红色的魂魄,散成星点一般,混杂在其他人的魂魄之中。他说,这下她无处不在,你怎么和她白头偕老呢?那一刻我看傻了,我无法找到她,终然我追踪到那些散落灵魂的飘散之地,也拼不回曾经与她的记忆了。”
我还记得姐姐新婚那日夜里,瓷面狐狸化身小狐狸,在那个幽红色魂魄前跑来跑去,发出的细绵的嗷叫。那是瓷面狐狸几百年人间苦苦的等待,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这般恨,着实深厚。
姐姐说,“你应该去恨他,为什么又来找我的不自在?”
瓷面狐狸面露凶色,“白姐姐你还和我提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你和她在女姊宫早就遇到过了!我在她的回忆里看到熊熊烈火,而站在烈火前的人是你们两个!”
原来那一日在女姊宫,那国字脸被困进炼丹炉焚烧,看到的正是我和姐姐。
我说,“那是她硬闯映霁天的地盘偷盗,咎由自取的后果。而且也不是我们要了她的命!”
“我不想去判案,谁是谁非我不在意,我只是想复仇,既然不能为未来图谋,那只能活在过去。不然,我在这天地之间,便更没什么好做的了。我失去了心中的永爱之人,又赖在天地之间不肯死去,于是看不惯白姐姐这番单纯的心思,非要惹出点什么事来,正好也助我一臂之力,好让我也成个自在神仙!凭什么琉璃光这般始乱终弃、愚昧无知之人都能混个神仙,而我要受人指使、为人鱼肉?”
姐姐冷笑声说,“做个神仙?你话说的轻巧,可还是如此贪婪。”
“姐姐,你对爱的向往是贪婪,京城之人对权力的追求也是贪婪,我之前对相思之人的缅怀也是贪婪,现在渴望操纵天下的能力也是贪婪,既然都是贪婪,那么就没有高低贵贱这分。”
“你不用强词夺理,你想要的,我不会给你。而这个青林,我今日非带走不可!”
说完姐姐在瓷面狐狸周围惨绕出一道道海棠花色的烟雾,像一片片飘荡的春帐,在他四周缠绕。瓷面狐狸笑着说,“姐姐现在也用毒了。”
姐姐说,“我算是看明白了,女人的阴险狠毒,都是男人一手栽培的。”
瓷面狐狸伸手在那些春帐上轻轻一点,就溶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姐说,“不知道你从鹿吴轩偷吃了什么,法术已然这般高强。”
“姐姐,你太固执了,倒不像是来人间寻一段姻缘,而是要修炼成菩萨一般。姐姐,在人间这大伎馆里,每个人都在为了金钱、为了贪欲,将自己束缚在银子或是权力身边。每个人都在拿腔作势、无病呻吟、疯疯癫癫。就说那位‘明早散发弄扁舟’的大诗人,多少挥墨自在,可是为了仕途,讨好了多少人,说了多少不愿说下的话,写下了多少不愿创作的诗句。我甚至怀疑他给杨贵妃写的诗是不是真的?”
“我这一趟在人间短短几十载,只想做个普通的人。要不你等我与青林此世姻缘之后,再来谈你在人间的勾当,怎样?”
“姐姐,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呢?”瓷面狐狸说,“而且,姐姐你也做过坏事,这会儿怎么偏偏忘了?”
我说,“你瞎说!”
他看着姐姐说,“白姐姐,你可知道丞相府连着西子楼那条街,在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吗?”
我说,“那把火是你放的,即便死了人,也应该算在你头上。”
“可是我那火势并不能伤人性命,还是白姐姐添上的火才有那本事。“
我说,“那也是被你蒙蔽的!”
“即便受到了蒙蔽,也是因为她眼中的贪婪,她看到青林抱着伍姑娘,所以才迷了心智。”
姐姐不说话,姐姐的目光还停留在内殿里的青林,此刻那幻象中的伍姑娘正往外看了看,这冰天雪地,她蹲坐在廊下煮茶。
突然那只花鹿出现在伍姑娘身边,又穿过门径直走到青林身边。瓷面狐狸见状一惊,马上在花鹿周遭施法,姐姐说,“你在这内殿之外做了结界,我也在那花鹿身上绕了一层结界。”
那花鹿发出一阵鸣叫,那伍姑娘被打回原形,变成一只灰色的小狐狸,从火炉旁躲了一下,然后便溜走了。
青林见门前的人消失了,焦急地喊道,“娘子!娘子!”
那花鹿走到青林身前,弯下背。青林不知何意,姐姐在这头喊道,“公子,上鹿,它会带你来找我!”
青林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姐姐的指引,便摸着鹿的背爬了上去。那花鹿自由地畅行在瓷面狐狸的结界之中。我问姐姐,“所以你刚刚将它隐身了。”
“嗯。而且它来自厎阳山,自然不受此地的束缚。”
无论瓷面狐狸多少法术在那花鹿身边缠绕,可依然不能阻止它带青林离开的步伐,他说,“就算你今日将青林带走了,也不代表我输了。我会亲手烧了巫山巷、毁了南安城。白姐姐,用的可是你留给我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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