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是一头猪,姐姐这会儿一定是屠夫案板上奄奄一息的那一只,旁边站着各色着急回家烹饪的顾客,肩胛、前腿、大里肌、小里肌、腹胁、蹄膀等等,早已瓜分盘算清楚,只等屠夫那明锐的刀法。

    我不想看到姐姐与青林,便喊着峰请让车停下,上了后面的车,与秦公子、豆蔻和暧烟一辆,因蛇桥上有惊无险的一幕,此刻豆蔻还心有余悸地躺在秦公子怀里。

    豆蔻娇滴滴地说,“珠姐姐来摸摸我的心,这会儿还扑通扑通的呢,不知是不是病了,只怕下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秦公子将她搂得更紧些,安抚她说,“刚刚摔出去,千钧一发,还好白姑娘相救,绝处逢生。豆蔻姑娘历经此事,当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后的日子,必然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暖烟坐在身边,秦公子和豆蔻对面,说,“你要睡就睡,不睡的话也别啰嗦,珠姑娘在这,你可别太过矫情。”

    说完又拉起我的手说,“你说刚刚路过那蛇桥,本来这车就颠簸,豆蔻还非要闹着坐到秦公子那边去,这才不慎失足,掉了下去。”

    我不明白,为何你暖烟要解释给我听。

    豆蔻说,“那我站起来的时候,为何姐姐也非要站起来?站起来也不算,可那脚还偏偏伸在我脚前面,这又是为何呢?”

    暖烟说,“自己腿脚不利索,倒把罪名扣在我头上,我都说了,我那会儿是被这车给颠起来的。我看就是你自己腿短,这会儿还赖娘喂你的奶少了是吧?”

    说着两个人又要闹起来,我拉着暖烟,秦公子稳着豆蔻。突然这车又碾过一块石头,所有人都从座位上弹起来。这下,豆蔻更是滚进了秦公子胸怀深处,而我暖烟气得眉毛几乎要飞起来。

    看着窗外的春意阑珊,这路也越发颠簸,我推开车门看到外面幽蓝的天空,大声喊话前面的峰青,“峰青!这路是对的吗?”

    峰青的声音似乎也陶醉在这倡条冶叶之中,“只有这一条路了!到了下一个路口咱们再打算吧!”

    我没有其他主意,关上车门,坐回暖烟身边,听她嘟囔说,“要是我能飞就好了。”

    秦公子好奇地问,“要会飞做什么?”

    暖烟继续说,“我要做一条蛇,一条会飞的蛇,这样所有的人都会怕我,而我想要离开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飞起来。”

    秦公子像所有听到醉酒的姑娘胡言乱语一样,微微地笑着,而豆蔻也念了起来,“我要是能做一滴眼泪就好了。”

    这下换我问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样只有真正爱我的男人,才能一下就见到我。”

    果然是酒桌上的话,这话一出口,豆蔻和暖烟又默契地相视一笑,仿佛这是只属于她们的快乐。

    突然感觉身子被往前用力一拽,刷地一下冲了出去,似乎这马癫狂起来,要记着冲向南方的终点。我竭力再次推开车门,看着这马脚下居然没有路,这步子竟然是迈在空中!

    我喊道,“峰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峰青的声音在风中浑浊不清,“我也不知道!”

    “姐姐有没有醒过来!”

    峰青回说,“没有!还在胡言乱语呢!”

    虽然是看不见的路,只是不见这马车从空中落下,猜测也许是姐姐在梦中搭出了一条奔赴南方的捷径,这样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我回头看秦公子,他躲闪在两位姑娘玩笑间的笑容,闪烁着晦涩难懂的心情,好像我随口一问,都会落入他的圈套。而这三辆马车的姑娘们,只有我在害怕,相比之下,我倒成了凡人,这些巫山巷的姑娘们,成了身经百战的妖怪。

    半晌过后,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姑娘们都推开车门,猜测着南方已经到了。放眼望去,天地间都散发着五彩斑斓的流光溢彩,不会是天界,但更不像人间。这个南方的城,像是天界仙女们能够调出的所有色彩,都倾泻到此处,化成软雨绵绵,染上了大街,青砖红瓦。一个个瞠目结舌,都如同挂上我第一次偷跑到鹿吴轩,油然而生的曼妙心情。

    芳香四溢,阡陌女子,柳汀水榭,往来风情。秦公子念了句,“花满驿亭香露细,杜鹃声断玉蟾低。”

    竟然不是青林第一个念诗,果然,他正扶着姐姐,似乎这里摩肩接踵的风韵,都与他无关。

    黛山说,“这里倒是比巫山巷更热闹些。”

    霜华顶嘴,“我看着四处走动的姑娘们,也比你更精致些。”

    豆蔻说,“这儿有一处不寻常。”

    我问,“哪里不寻常?”

    “这里往来的都是年轻人,没有年老色衰的,也没有孩子。”

    确实是这样。这里的一切都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这里的欢声笑语都和巫山巷相似,有着同样的轻浮和软糯,陌生的是,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贴在窗花上一样浅薄,每个人走在路上,都像是带着一张张面具,有的是欣喜,有的是欢心,有的是满足,似乎不笑都是一种欺瞒的伪装。

    突然天上一道气势恢宏的嗷叫,众人抬头,原来一条灰蓝的龙飞过,蜿蜒着苍劲的身子,像一方守护神的存在。是文三娘提醒了我,“记得七年前,南安城大水,我们乘船躲去了灵峰山,那一天夜里,似乎也有这么条龙从水中一跃而起。”

    我记得,那蛟龙与南石有关,便更怀疑起秦公子来,可是一转眼,却看他已经泡在莺莺燕燕的女人中间,想来也不能问他任何话来。

    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本来要淋湿这行走的面面花妆,可这粒粒雨点将将要砸下来,却化成桃花瓣,飞舞在缕缕行行、胭脂香粉之间。众人好奇地四处走着,只有秦公子如同这里的常客一般,湖边一艘船坊走上一个绿罗裙的姑娘,过来一把拉住他说,“秦公子,你好久不来了!再不来,我可要嫁给别人了。”

    本来走在秦公子身边的姑娘看着身边的客人被抢走,“秦公子,你可别听她的。反正她也想着嫁人,今儿秦公子去我那吧,我攒了三十两银子等着公子呢。”

    “我那有五十两!”

    我在豆蔻耳边说,“这里奇怪,倒像是姑娘们要给男人银子一般。”

    一声老迈的浑浊之声飘了过来,“没有男人,姑娘们就要被送去白马谷了!”

    顺着声音看去,与这些年轻活力的莺歌蜚语格格不入的是,是位长者正坐在湖旁钓鱼,仙风道骨,神游八级之表。本来他坐在板凳上安详地钓鱼,却总被身边路过的男女们的笑声惊扰,愤怒地将手中的鱼竿摔在湖岸的石阶上。

    峰青带着我们几个上前问,“敢问师傅,这是何方仙境?为什么没有男人的姑娘们要被送去白马谷呢?”

    “唉。吵死了。真希望在这城中的水里混一包哑药,让这些人什么话都说出来!”峰青在旁边被这话逗乐了,偷笑两声,这时长者才反应过来说,“原来是你们在问我。在此处,没有男人的照拂,证明这姑娘没有存在的意义,那么就只能送走了。不然,为何每个姑娘都打足十二万分的精神去眉开眼笑、招顾风流呢?”

    众人不懂此地的规矩,豆蔻上前撒娇,“师傅,您是何处的神仙呀?”

    “这在天与地的中间,本来是一片浑浊之地,是几千年前供神仙们沐浴洗澡的地方,后来废弃掉,变成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神仙们修养生息的地方。可是近来,天界不知哪里布施了各色妖魅的种子,种在天界,却从云朵下面伸长出树枝,将果子都落在此处,本来这里冷落了多少年,近来又热闹了起来。先是色生动人的姑娘们来了,然后天上的神仙们也都来光顾。这一天比一天,更是喧哗热闹。闹得我这鱼都不上钩了!”

    我抬头看,果然从头顶的云彩之下生长出各色的枝桠,上面又结出各种颜色的果子,沉甸甸地越长越大,有的像石榴,有的像桃子,还有的像番茄,种种此类,五颜六色,这枝桠承受不住果实的重量,便脱落下来,砸在这花鸟城的屋顶之上,然后各房各屋走出了新鲜的女孩子。

    想必这就是姐姐想要颠倒天界是非的诡计了,而瓷面狐狸又添上了一把柴,才有了此处的喧嚣。

    暖烟也好奇地问,“那神仙大人,你既然被这些欢笑声困扰,为何不施法惩治他们呢?”

    老者答,“年轻的时候,我在天界也算个势利的小神仙,不过现在老了,这法术不用,也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有的老神仙变成人,步入人间去安享晚年,可我心不甘,不愿死,便赖在这花鸟城之中了。”

    这名字耳熟,我问,“花鸟城?”这着实让我一惊,让我想到了《花鸟冢》其中的景象。我抬头看天上飘落的桃花雨,不是四月雪的白,而是五彩斑斓,如同巫山巷过节喧闹的烟花。

    “对呀。”老者讳莫如深的笑容,“难道姑娘有故人住在这城里?”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想要在这四周找出一点《花鸟冢》的记忆,比如倒转的佛头,还有那个名叫涳蒙的女孩子,可是一切一切,歌舞楼亭、水榭戏台,都只是似成相识,却找不到哪怕一点南石的影子。

    我又问老者,“你可认识一个叫南石的人?”

    老者笑道,“我可不认识什么南石。只知道顽石、玉石、鹅软石。”

    见这老者好似通真达灵,青林扶着昏睡的姐姐上前问,“敢问神仙,这里可有医馆,或者有什么法子,能治好我家娘子的病?”

    老者看了看姐姐,也不问病症,只说,“我们这里没有医馆。那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

    “为什么?”

    老者神秘叨叨地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里都是个没有悲伤的地方。能留在这花鸟城的,只有快乐两个字。就像那些不被男人光顾而不能留在这里的女人一样。”

    青林又问,“那这病怎么治好呢?”

    “天黑之后,这城湖上会走出一头灵鹿,只需将病人驮在鹿背上,这灵鹿走上天空,穿过云霄,等到天亮之前,这灵鹿会再从天上走下来,这病人也就好了。”

    青林问,“真的有这么神奇?”

    “正是。”他笑着说,“你大可一试。”

    这话给了青林信心,他正要多问几句,可是这老者竟然一下消失,连句刨根问底的话都不得再说。

    文三娘说,“既然这里是神仙的所在,不如等到晚上吧。”

    青林点点头,豆蔻说,“那总不能在这湖边一直坐到太阳下山,那不是浪费了这一片靡靡的世外桃源吗?”

    一位女子的甜腻声,“公子,去我那一坐吧,喝杯茶或是听个曲,都好的。”

    熟悉的声音,一转身,果然是张熟悉的面孔,这么久没见了,要不是青林一下喊出她的名字,我几乎都忘了。

    “你是伍姑娘?”

    我看了眼青林,不知该说生气还是可笑,男人嘛。

    “不是。”她轻轻一笑,“我是陆姑娘。伍姑娘早不在了,我便替了她。”

    “她还活着?原来在这里?”

    这陆姑娘不答青林的话,“她呀。原本是一只画眉鸟变的,后来春天来了,她便跟着春风飞走了。”

    这话莫名其妙,似乎也问不出什么,倒是青林,傻傻地看着她,“你又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呢?”

    “我从小就在此长大,我是第六个孩子,所以叫陆姑娘。”

    我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接替伍姑娘,所以才这么叫你。”

    “可伍姑娘也正好是我姐姐呀。”

    这些飘荡在空中的句子,如同身在梦中,青林也慌神了,不知该说什么,这陆姑娘问,“那你们究竟是喝酒还是不喝酒?”

    青林告辞,“不喝了。我先走了。”

    还好他终究清醒,不曾有什么非分之想,不然我怎么也得替姐姐报复一场。正此时,秦公子从姑娘们的左拥右抱中脱身出来,过来招呼说,“找你们半日,谁知道你们在这呢?”

    暖烟佯装生气说,“我还以为公子早把我们给忘了呢。”

    青林说,“刚刚一个老者说,天黑之后,天上会走下一只灵鹿,来这湖边走一圈,是吗?”

    秦公子明白过来,“所以你们在这等着天黑呢?”

    青林点头。秦公子笑着说,“我去将我屋里的灯熄灭了,这里天就黑了,这里的时辰,都是我在掌管。”

    我呆呆地站着,似乎从走进这花鸟城,就被什么力量一路牵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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