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石说,“可以去孟婆那问问,是否白羽扇喝了汤离开地狱?”
我一脸怀疑,“可是我分明看见那两个鬼将把姐姐带走,要去层层地狱继续轮回。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她离开这里,去孟婆那讨汤喝?”
“之一,我们不知道那影子是多久以前的事,或许她已经轮回完了呢?之二,白羽扇失去法力也没有美貌,不过一具行尸走肉,无鬼问津。再说,我也不确定她一定走了,不过先去孟婆那问问,万一她已经重返人间,而咱们还在地狱苦苦找寻,不是更浪费了时间?即便你姐姐并没有离开,我们再返回一层层地狱寻觅,这样岂不更便宜些?”
隐约是这个道理,我依旧不明白,“那位荼涙神就这么放过她了?”
南石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不然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这头千古笨猪,会知道怎么办?还不只能跟着他,听一步算一步。我看着他机灵的脑瓜,说,“姐姐就是被你送进地狱的,被判了多少年,要受到怎样的折磨,也许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不愿告诉我,又怕我怀疑,才带我绕着地狱四处游荡。”
“我说过,地狱不是我的地界,你此刻又不相信我?”他指着胸口,似乎旧伤复发,一阵喘息说,“现在这里还隐隐作痛。”
一招苦肉计,我看着怀里睡着的郎方,歌声再无指引的方向,只能说,“听你的,先去孟婆那打听看看吧,可是她在哪里呢?”
“跟我走。”
南石放下捂住胸口的手,似乎我的话是麻醉散,一下让他神清气爽。说完便走在前面,他每一句话都流露着轻巧的智慧,像一只跳跃在崇山峻岭之间的灵鹿,但我无法分辨出,哪句是肺腑之言,哪句是鬼蜮伎俩。
我问他,“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呢?”
他双手一招,从血潭之上幻出两层台阶,如云朵一般飘荡在空中,他先走上去,然后看着我说,“跟着我走。”
我犹豫地看着这条路,倒是郎方醒来,先从我怀中跳出去,踩上去。
我心中一抖,生怕他摔了,结果那路却像真的。南石又叠上几层台阶,走上去,稳当如地面,他转头看着我问,“还不相信吗?”
我心惊胆战地踩上去,果然似一条山路一般。我想不到南石的法术竟到如此地步,我一步一行跟在他身后。灵峰在我身后噗嗤一笑,也跟上来。
我问,“为何一开始你不在黑暗深渊幻出这么一条路,偏偏从上面摔下来?”
南石说,“地狱不是我的地盘,大多都是我无法控制的事,不过是在这血潭走了半宿,对这里的一切有了掌控,才敢搭出这么一条路出来。”
他一步一行走在最前面,用双手幻出一层层阶梯,绕着云朵一般,像是在血潭之上搭出了一个盘旋而上的绝世高塔,绕有三丈多宽。我手脚笨拙,如爬山一样往上走,本来与南石还是五六步的距离,可是他越走越快,而我越爬越辛苦,一下拉开了一层楼高,只有灵峰一直跟在我身后,挑着眉说,“如意吗?南石这么尽心帮你。”
“也许在我进天界猪棚之前就与他有过纠葛,而这都是他欠我的。”
灵峰问,“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我不解,“什么意思?”
“从找寻地狱的入口,穿过千奇百怪的地狱,又从深渊落到这一处血潭,就这么两天的功夫,似乎顺利地找到了你姐姐的踪迹。现在去见孟婆,说不定马上就能大团圆,都离开这里了。”
我看向远处的南石,“谁让他是最精明聪慧的一位神仙呢?”
“那你没想过,当年他费尽心机将你姐姐送来地狱,为何现在又愿意帮你找到她呢?”
这让我疑惑,我说,“送姐姐来地狱,是他师傅让他做的。”
他不接话,笑着踱步要越过我走到前面,我拉住他问,“那你说说看,他为什么做着一切?”
灵峰撇着嘴说,“也许他喜欢你。或者他只是想占有你。就像官宦子弟看到件古玩,哪怕不符合自己的喜好,也要出重金,将其占有。”
我问,“为何你如此说?”
“这些年,我一直跟随他左右,那年他去人间,是为了去洞察琉璃光在人间的阴谋,而我也是为了守护他化作灵峰山。也就在山上,正巧遇见了青林,又掺和进你姐姐与他在人间的姻缘纠葛。到现在,他倒对你不依不舍起来,不然这会儿在人间诸神庙供奉的佛像,怎么轮得到青林,肯定是南石的。”
我终究是个没主意的人,问他,“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应该怎么做?”
“其实我也不知道。”灵峰眼中闪着幽蓝的光,“但如果你一直在他身边,就肯定找不到你姐姐。他一手将她送进地狱,真的会让你见到她?”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才注意到灵峰的上唇薄薄一片,用映山的话来说就是刻薄之相,他笑着说,“因为我讨厌你,不希望你在他身边。你想一个要往天上飞的神仙,被一头大肥猪拽着,怎么飞得高呢?我可不愿一直都围着你,浪费时光。”
他居然讽刺我,我说,“我可没拽着他,是他一直阴魂不散在我身边。”
“正是了。你在海棠阁的时候,在梦里教你法术,后来你在假的灵峰山陪伴青林的时候,他又变身一头野猪,陪你打发那些无聊日子。还好他那些师兄弟没见到他那副模样,不然要沦为天界的笑柄了。”
竟然是他,为何是他?我抬头看,南石还在前方层层幻出登云梯来。他对姐姐如此残忍,竟将恻隐之心搁在我这里。我心中渐渐翻腾起来,恨也不是,感动也不是,倒是一盘馊了的酸菜,技法在精湛的厨子都无力回天。
南石此刻转回头抱怨我们走得慢,“你们在嘀咕什么呢?竟不知你们也有这么多话。”
灵峰喊道,“我在猜,你与青林谁的法术更高些,她猜是你,我却说这会儿你被地狱的戾气所侵害,倒不一定比得过他。”
南石转过头去,继续幻出道道金光开路,“随便你们怎么说吧,我要是在意的话,天下都是我的。”
这话如果是之前南石同我说,我不过觉得他信口开河、乱说一气,在灵峰的话的铺垫下,这话倒成了真实的戏谑罢了。我看着如云雕刻一般的登云梯,又看着他,想到他助我一路的心情,竟难受起来。
郎方坐在台阶上,喘着气说,“姨娘,我爬不动了。”
我将他抱起,放在怀中。灵峰拍拍我继续走,讥笑着说,“你那样痴傻的看着他,不会真以为他对你一往情深不可自拔吧?”
我皱紧眉头,“怎么可能!”
“这让我想起一件往事,你知道为什么南石会有一本《花鸟冢》吗?”
我从未想过这件事,问,“为什么?”
“那都是他几百年间他在人间的风流事,留的住的人,留不住的人,让他欢喜的人,辜负欺骗他的人,都被他收进了书里。”
我想起那段短暂的时光,便问,“可是我在《花鸟冢》并未见过其他人啊?”
“他将女人按朝代、性格分门别类,落笔于不同的篇章,他想起谁,便翻开哪一页,有些姑娘藏在书中寄情于他,总自信地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便是南石独一的神仙日子,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不过是南石留在那一页的文字,用自己的影子去糊弄女人罢了。”
我不解灵峰的意图,问他,“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我虽然讨厌你。但是在他身边见过这么多姑娘,只有你最傻,又最忠诚,所以告诫你。你是他匆匆而过的短剧,最终只是一摊烧尽的灰。离开他,对你、对我和对他都是最好的。”
这是我从天界到人间,此刻在地狱,第一次听到做一件事,能够让三个人都满意的。可是终究还有一团疑惑在心中,“即便我离开了他,可是我怎么找到姐姐呢?”
“无论你姐姐在地狱或是人间,都被南石一手掌控,如果他再也无法见到你。白羽扇也就毫无意义,总有一日会重返人间,到时候你们有缘必会相见。”
“有缘?我还要等着有缘?”
灵峰说,“你真是头傻猪!刚刚你不是还看见了,你姐姐让青林给最繁盛的海棠树带句话,你在人间只要能找到这棵树,在那等着,不就能等来白羽扇了吗?”
对!我竟没想到这一点,找到那棵海棠树,或者能找到青林留下的几缕发丝,再找到姐姐。我心中似乎有了粗略的计谋,便安定下来。
我问灵峰,“这条路不会直接是走出地狱的吧?”
他笑着说,“你等会见到的孟婆,兴许就是个假的,或是他用黄泥巴随手捏出来的。”
说完便跑到前头,我抬头看南石站在路的尽头,像是等了我们一年的时光,说,“快走吧,前面的路渐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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