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在我姐姐身边?你有什么邪念!”

    珠花此刻换了一张慈悲善脸,夹杂着妩媚,倒有点像映山,她说,“我也是一片温柔心肠,替我师兄守护着他在人间的心上人。”

    “原来你是神仙,为何看得上我曾经的身子?”

    她娓娓道来,“我的多情师兄要在人间陪白羽扇走过一生,所以我便想了这么个主意,在人间陪着师兄,等他与白羽扇缘分散尽,就可以与师兄继续当几百几千年的神仙了。他念着我的守护,我必定受益。”

    终究打的是青林的主意。

    白日我没动用法术,这会儿我手心凝聚出一股风暴的力量,一下飞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往湖中推,她一步一退飞至湖面,像一朵胖莲花一样浮着,我换手掐住她的脖子往水里按,我并不在乎这副身体是否会香消玉殒,只想宣泄这些年的委屈和愤怒。

    珠花的整张脸浸在水里,如同一个淹死之人,她诡异地睁开双眼,盯着我看,像是一对死亡的凝视。突然她提唇一笑,静静往下沉,奔赴死亡一般。想必我天资过人、灵心慧齿,短短几年,就能轻松将鹿吴轩的弟子拿下。

    可是她轻轻一勾手,用手臂将我环住,眼睛变成血红色,我被牢牢困住,丝毫挣扎不得,只能被她一点点拉下湖底。一连呛了几口水,鼻嘴被湖水压满,呼吸不得,我用手在水中挣扎,但只觉得身子重重往下坠。

    想来也是,我怎么斗得过神仙,这下连那些熟悉水性的侏儒花猪都不如。慌乱中我一顿乱刨,眼前乌黑一片,没有一丝希望。

    耳边一阵划水的声音飘过,像撕了一张纸,惊醒我的死亡噩梦。腰间像是从后面抱住,一点点将我从湖中捞了起来,这股力量不知维持了多久,等我吸进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回来湖面。

    我看见珠花毫发无损地站在不远的月光下,原来沉下去的只是她的影子。脚下是那些听话的侏儒花猪,它们一只只不像白日那般温顺,眼中却闪烁着幽蓝锐利的光,如同被那肥韵缥缈的珠花赋了魔,成了一群饿坏的狼,在湖面上冲我跃跃欲试地怒吼。

    我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我是猪棚里的叛徒,还是眼前这群花猪们。

    珠花这会儿成了一个威严神仙,而我成了一个不安分的凡人,祈祷着过分的愿望,而她假意的宽恕,说,“竟然还有人偷偷救你。”

    “谁?”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道月光,从湖中将你拎起,就溜走了。不然你此刻已经沉到湖底去了!”

    我猜不到是谁,或者根本就是她的一道虚晃,我喊道,“你怎么没死在湖底!”

    她不屑地笑道,“你才多少修为,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我不能以卵击石,换而嘲笑她,“你是不是陪青林去过地狱?”

    “对。”

    我冷笑道,“你被地狱的十六张脸也折磨地够呛,还算你活着回来人间了。”

    打不过你我还说不过你么。她困惑地问,“你是谁?”

    我轻蔑一笑,反问她,“你又究竟是谁?”

    她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也不会知道。我不过好奇,你在烦恼什么?你不是见到姐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喊道,“可是她不记得我了!”

    “她记得你呀。”珠花眨巴眼睛说,“她在地狱孟婆面前,给了她两碗汤选择,一碗是忘了你,一碗是忘了青林,你猜猜她选了哪一个?”

    这是我未能料到的,“她只选了一碗?不是两碗都要喝下吗?”

    她笃定地说,“只选了一碗。”

    原来如此,记忆不过是盲人摸象,我摸到一片叶子,就以为秋天到了,殊不知,那是春天提前的讯息。

    我不报希望,“自然是忘了我的那碗。”

    她偷笑摇头说,“她选了青林那碗汤。”

    我大惊,“什么!”

    “对,她选了记住你。不然我借着珠花的身子,怎么会被她认作妹妹呢?”

    也对,姐姐口口声声说喊她妹妹,自然是这个缘故。果真是鬼使神差,我用尽聪明,还是错过。

    我毫无底气地说,“可我才是珠花啊!”

    她媚惑一笑,“你现在不是叫南安姑娘吗?”

    我说,“那是我怕被自寻烦恼的神仙找到,所以在人间又换了个身子。”

    她讽刺我,“原来如此,可是你现在不也习惯了这姑娘的身子,享着龙井西施的美名?”

    这话倒是拨动了我心中隐秘的那根琴瑟,挑起了阵阵刺痛,诚如她所说,这么几年下来,我确实熟悉了这副瘦弱的身体和望湖轩给我的名声,曾经那只在天界猪棚抢食的花猪,似乎已经离我很遥远。

    我自然打不过眼前的假面,她也无意非要取我性命,两人互相对视,倒像是中间有股力量制衡着。不知哪里的一条离群的孤舟飘来,我无奈坐上,右手拎起手帕,摊在左手中叠起来。不知如何回答,她倒是笑着说,“你看,这哪里是珠花会做的动作,明明就是龙井西施的模样。”

    我无奈说道,“现在这样,和她忘了我有什么区别呢?”

    她笑着说,“我问你,你千辛万苦地想找到你姐姐,为的是什么?”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我说,“因为她是我姐姐,我理应和她在一起。几百年都在一起,现在没有理由分开。”

    “可她已经认为你在她身边了。如果我这个珠花真心待她,又与你有什么区别呢?你现在又去找她,不是让她更困惑?”

    这话让我心中堵成一座山,好似自己是映山,表哥却被宰相女儿抢走的心情。我说,“不行,我可不能傻愣愣地看着你在那顶替我!”

    “你不怕神仙找到你?”

    “不怕!”

    “如果你真想回到过去,那你不再是南安姑娘,或是龙井西施了。”她飞到我身边,俯在耳边说,“那以后你就只能陪着白羽扇养猪去了!”

    我一时无话,她猜中我的反应,转身离开,遥远地飘来几句话,“所以你到底想做珠花,还是白羽扇?如果说曾经白羽扇偷了你的智慧,将你替换成一头笨猪。如今你成就一番修为,白羽扇不过一介凡人,你偏偏成了曾经的她,就算恩怨颠倒,你还想去做那头花猪吗?”

    这一段竭语,将我死死按在这冰冷的夜空之中。这是最后刺痛我的软肋,让我犹豫起来,没有答案,脑中只有她的质疑和嘲笑,留我一个人长思量,似乎有无数个困顿在我脑里盘根错节,拨不走,也化解不了。但这犹豫给了我答案,有了龙井西施,谁愿意做无人问津的珠花?

    天刚蒙蒙亮,我出船看姐姐那艘乌篷船还一片灰暗,便嘱咐莺莺,早上送去一封帖子,邀请姐姐和珠花来船上小坐,又和端睿交代,今日望湖轩不接客,他倒无所谓,只是可怜了那三个少年,要白白浪费一日的光阴。

    过了一个时辰,回笺说姐姐此生见不得男人,让我上他们的船。白茅在旁边笑道,“不见男人?那便是要做姑子咯!”

    这确实饶有趣味,不见男人,那青林不是白白从地狱将姐姐给救出来了吗?

    所谓“此生”的约定,便成了姐姐与青林一辈子的束缚,这竟然让我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午后,我和紫来,让莺莺收拾一个食盒,盛着煮好的茶,还有一些糕点,划船过去。她那船小,只在蓬下摆了个小方桌,四人围坐喝茶,莺莺坐在船头,找了根鱼竿,钓起鱼来了。

    我问,“昨日似乎有些误会,是我失态了,白姑娘莫见怪。”

    “白姑娘?”姐姐莞尔一笑,却有一份我当初的憨态,“你如何知道我的姓氏。”

    倒是珠花在旁边闪着精明的目光,“自然是我告诉南安姑娘的。”

    “原来你们还聊过天了。”

    珠花故意说,“昨夜我独自赏湖的时候,碰到了南安姑娘。”

    姐姐看着我说,“其实我的名字,也是半年前,一个神仙给我的。”

    我问,“一个神仙?”

    “我一日从湖中醒来,她喊我白羽扇,我就是白羽扇了。”

    “这事情倒是诡异。”紫来问,“你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

    “说来奇怪,那日我好似睡在一朵海棠花之中,飘飘荡荡要落在湖面上的时候,一个金光灿灿的绝艳女子接住了我,弯眉圆目,她带我走到树下问我,想不想入世为人?在红尘场中经历一回。我说,我睡在这花中好好的,为何要去做人。”

    这个形容,便知道是映霁天,她的浮夸,要将全世间的金贵都贴在身上。

    我问,“那人怎么说?”

    姐姐说,“她说,你早晚还是会去人间的,只不过这会儿有人正在人间等你,你去了刚刚好。”

    我心中呐喊,这个人就是我呀!但是珠花在姐姐身边,紧紧捏着她的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好似前生纠缠缘分的是她俩。

    珠花饱含热泪,“这个人就是我。姐姐!”

    我呸,真不要脸,她挑衅我一眼。但我知道我此刻说什么姐姐都不会相信,只能伺机而动,再寻突破。

    莺莺过来给几位倒茶,我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问这个神仙,你要送我去何方投胎?又要经历如何故事?这女人笑了笑说,这天下正巧有一具女体,是你前世的模样,只不过此人所在家族沉迷于富贵,乐享与欺瞒奉承之中,因果报应,便累积到此人的身上,她赶着猪群游历四方,却因不知何来的猪瘟,一夜间被猪拱到水中,沉到湖底淹死了。”

    “淹死的?”这倒有趣,也不知真假,倒和我这一具女体的来历相同。我说,“白姑娘,我就是你这具女体的亲生妹妹,此前你是我的姐姐。”

    姐姐感叹说,“怪不得那一日你喊我姐姐,原来误会在这里。”

    我说,“这并不是误会,我也一直等姐姐回来。”

    姐姐说,“可惜你的姐姐已经香消玉殒,我不过借着这副身体罢了。”

    有那么一刻我冲动地想说出真相,但我知道对面这个珠花肯定准备好一套精妙的话术要应对我,我将这些年凌乱的故事娓娓道来,除了增添彼此的疑惑,别无他用。

    我看向船外,看着湖上那些游玩的花猪,却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这些猪。我从不会游泳,记忆中两次下水,一次有姐姐,一次南石在我身边。这些三五成队,两两踢水的花猪们,似乎与我曾经天界猪棚见识的猪完全不一样。

    我问姐姐,“白姑娘,这些花猪都是吃什么的?”

    “它们在水中爱吃鱼,在地上就爱吃兔头。”

    “兔头?”终于找到与我相似之处,只是紫来听着如偏头疼一般,叨叨,“那么还是在水里自在。”

    姐姐说,“对啊。不过这花猪还有一个偏好,爱吃这凋落的海棠花,路过别地处,这海棠花只有短短几天的飘落,这些花猪好不扭打在一起,只有这海棠城的海棠花,能让这些花猪吃的心满意足,所以一路游水至此。”

    紫来问,“那这些花猪应该要学会爬树,而不是游水呀。”

    姐姐眨巴眼睛说,“可是这些花猪,只爱吃凋落的花,不爱吃那树上鲜嫩的花,而要吃这落下的花。”

    紫来笑着说,“看来这些花猪也悟出了道,如那和尚尼姑一般,认那花也有性命,只食腐物。”

    珠花说,“你这便是说笑了,那它们还吃鱼还吃鸡呢!”

    我迎合说,“吃鱼是供奉猫的佛,吃鸡是供狼的佛,各拜各的佛呗!”

    众人笑着吃茶点,吹着春风,春光娇媚,似乎时间停滞,就在这一刹那凝固,但我知道,早晚有日,不光这眼前的珠花,还有一个青林,在等着和姐姐邂逅呢。

    我依旧好奇,“姑娘为何不能靠近男人?”

    “那人告诉我。说男人都是祸事。”

    “祸事?为何如此说来?”

    “我问那人我的前世,她告诉我,说我上辈子在人间被男人所害,先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姻缘,后有邪恶不堪的交易,这都让我在地狱里不安生。所以如若想安身立命,必定要远离男人。”

    听到这些话,更确定是映霁天这个多事之人所说,她是为了我与姐姐的缘分,才点拨至此。但我也知道,青林肯定会来人间找姐姐,自然也会来到这海棠树下。紫来替我问,“你们是路过此地,还是说要游览天下?”

    珠花接过话,“在城里买些补给,再等到这些海棠花都凋谢,被花猪们都吃完,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问,“去哪里?去京城还是往北方走?”

    姐姐说,“无论去哪里,都是四海为家。”

    这让我遗憾,她与我也许只是擦肩而过,我也不知道是否会跟着姐姐浪迹天涯,但如果能与青林错过,这倒是心想事成。我好像吃了一块糖,心满意足地回了望湖轩,我渐渐明白过来,即便我现在是南安姑娘,再去认白羽扇这个姐姐也为时不晚,青林还没到,那个假珠花早晚在人间陪个几十年也就走了,终究还是我与姐姐守在这天地之间。

    可是我该怎么守护她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躺在望湖轩的甲板上,呆呆地望着海棠树,总觉得有天我站在海棠树的顶端,让那些年复一年降临人间的神仙们在我脚下俯首称臣,我便自然能轻松守护白羽扇这个凡人,不像她上辈子经受那么多磨难,等她与青林在人间尘缘已尽,就做两个上天入地的神仙,拨弄这天下诡谲的风云。

    又是一日寂寥,突然天上飞过无数的仙鹤,我吓得赶紧拉着郎方躲回了船舱,他以为见鬼了,吓得眯着眼睛问我,“姨娘,咱们在躲什么?”

    “天上飞过的仙鹤,你见到了吗?”

    郎方点点头。我说,“那些仙鹤专门是来人间吃小孩的,专挑你这么个稚嫩年纪,将你叼起来抓去山洞里,关起来杀了。”

    他听得瑟瑟发抖,“所以每年春天你都不让我出去,就是因为这些仙鹤会飞来吗?”

    我点点头,他捂着头,不敢喘一口大气。我觉得有点好笑,招呼他喝茶,他也不敢动,便安抚他,“姨娘在这茶里给你加了一味药,你喝了,仙鹤在外头就发现不到你了。”

    他垫着脚挪过来,将递上的茶一饮而尽,这才放松下来。

    想来这几天都要躲着了,虽然惦记着姐姐那,可是只要听见外头依旧花猪刨水的动静,我就知道她还在这海棠树下,于是靠窗翻书,留意外面的动静。

    突然扑通一声,像是有人掉进湖中,从船窗看不出所以然。我嘱咐郎方就在屋内不要出门,想必自己此刻是南安姑娘的身子,即便南石在人间也难以发现。便独自出去,却远远看见青林在水中挣扎,正在姐姐船前,姐姐和珠花正握着船桨,搭过去要将青林救起。

    这倒奇怪,青林怎么会跌进水中?或者这是他演的一出戏本子,来和姐姐相遇用的俗套?

    我赶紧跑去一探究竟。

    青林一身湿漉漉地被姐姐救起,身上的品绿如化开一般,却不道感恩,倒是说,“姑娘为何偏偏要将我的仙鹤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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