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山村这几日新搬来一户人家。

    说是人家也不贴切,那日从马车上下来的,村民们远远只瞧见一年龄不大的小娘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送他们来的那人穿着倒像是个将军,可惜当时便离开,再未露面。

    这来的小娘子是个什么来头?

    几个正在井边浣洗衣裳的妇人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个头绪。

    “哎,快莫说了。”方娘子突然用手肘戳戳旁边的妇人。

    “怎么了?怎么就……”被戳的李娘子不大高兴,一抬头,却见不远处袅袅婷婷走来一个年轻小娘子,她下意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李娘子一安静,其余人也抬头去看,一时,刚还闹闹哄哄吵作一团的井边众娘子不自觉都安静下来。

    只见那向她们走近的小娘子面若桃花,身如扶柳,肌肤雪白,乌发如云,眉目如画,一身粗布麻衣却挡不住那一举一动俱是风雅,当真似那九天神女下凡来了。

    走近来,商华玉瞧见井边浣洗的妇人全都盯着她瞧,一时也不知自己哪里不妥,心下忐忑,走近来微微屈膝向几位娘子见礼:“娘子们好,不知可否取用些这里的井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方娘子下意识答道,才发现这小娘子手里提着一个木桶,但她心里还是不由泛起嘀咕∶这是打哪来的小娘子,就是在县城里见到的县令爷家里的千金,那也比不上眼前这位小娘子万分之一的气度。

    “多谢各位娘子。”商华玉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提着笨重的木桶来到水井边,却在看见那井绳轴承犯了难——她从未做过这些事,哪里会打水。

    几个妇人虽然已经低头捶打衣服,但时不时还抬头偷偷瞧看这女子,见她在井绳边犯了难,方娘子一个想法涌入脑中:“小娘子你是不是不会使这井水绳子?”

    商华玉轻轻咬唇,涨红了脸,回头对方娘子道:“小女不才,确实不知这井索该如何用,可否讨教娘子一二?”

    一番话下来,方娘子还有些不明白商华玉说的啥,只觉得这小娘子说话文绉绉的,和那谁家的秀才说话一样样的。

    但听不懂,方娘子也猜得出来她说的什么,热心道∶“没事没事,不会我来教你。”

    说罢便接过水桶,走到井前给商华玉示范,一边动作一边与她搭话:“姑娘打哪来,往常是做什么的?怎么不见你家里人?”

    “我……”

    商华玉目光不自觉黯淡下来。

    她本为当朝丞相之嫡长女,备受父母宠爱,也是京中贵女之首,出了名的名门闺秀典范,世家贵族争相求娶的当家主母。本身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才情乃京中一绝,较之许多书生举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今……

    父亲一朝获罪,他们全家被下旨流放至这偏远之地,路途遥远,父亲受不住舟车劳顿,旧疾发作,匆匆离世,母亲也因伤心过度紧随而去,短短一月,就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在这世间茕茕孑立。

    待商华玉从父母离去的悲痛欲绝中慢慢振作,她知道日后只有自己与弟弟了,不管怎样,她们都要竭尽全力立于世间,才对得起父母离世前那满怀心酸的期许与叮嘱!

    只是一路走来,她看到许多她往常未曾在意的的平民百姓的生活,看得多了,她渐渐明白,自己往常引以为傲的诗书琴技,甚至比不得普通妇人一把子力气来的实在。

    就连来的这一路,若不是父亲旧友颇多照顾,恐怕他们二人也无法顺利到达这偏远流放之地。

    看得越多,华玉便越是觉得前途茫茫,不知归处。

    但路途总有尽头,她们还是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到达的那一刻,见了周遭,华玉心中剩下的却是只有绝望——

    她们乃获罪之身,家财早已被没收充公,又因父亲身死,本给他们的住处也没了,自己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她又凭什么养活自己和幼弟?

    最终还是送她们来的小将军不忍她们姐弟二人日后孤苦无依流落街头,打点了这处村落让他们落脚,又留下全身上下所有的三十两银子与他们傍身。

    她知道自己是不该收的,她们戴罪之身,小将军已经帮她们太多,只是形势在前,她低下头,接受了小将军所有的好意。

    但三十两银子又能做什么呢?

    商华玉不知道,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不知柴米油盐价,不识谷麦豆粟黍。

    小将军走后,她与弟弟商凌云守着他留下的干粮和水在那空荡荡的破旧不堪的屋子里枯坐了三天,第四天,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找水找粮,否则她与弟弟只能活活饿死在这破旧的屋子里。

    “小娘子,看清了吧,这打水很简单的……哟,你这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商华玉被方娘子的大嗓门喊得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方娘子已经帮她把水打上来了,而自己却在这儿发呆,什么也没看到。

    商华玉赶紧擦擦眼泪,心中羞愧,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让人给她示范一次,赶紧行礼致谢∶“多谢这位娘子,今日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娘子你刚才哭什么呢?”她打趣道,“刚才只是帮你打了桶水,不至于感动得都哭了吧。”

    商华玉这些时日来冰凉的心稍暖,她也露出浅浅的笑∶“娘子肯帮忙,小女自是感激不尽的。”

    商华玉这一笑,晃得方娘子迷了眼,稀里糊涂地点头道:“就是嘛,小娘子就要多笑笑才好看。”

    方娘子这等模样,引得周围的娘子笑出了声∶“怎么,方娘子,你这年轻时候就好颜色的毛病还没改啊?”

    方娘子脸有些红,道:“怎的,那书上都说了,爱美之心人人都有,小娘子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又怎么了?”

    几个娘子都捂着嘴笑,道:“好好好,你说得对,衣服洗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方娘子走前却是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商华玉的错觉,总觉得她眼中似乎有些担忧。

    商华玉未细想,目送几个洗衣服的娘子离开,她便提着裙子蹲下研究那井绳如何用,正要试探性地将水桶扔到水井中,旁边突然多出一只手直冲她的手而来,还伴有一阵嬉笑∶“咦,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怎么连水都不会打,要不要我帮你?”

    商华玉眼疾手快地扔掉井绳,迅速起身离了井边,看清了来人,是一个穿着长相流里流气做书生扮相的青年,身后还跟着个仆人扮相的跟班。

    那书生此时正甩开井绳一边上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一边冲着她笑∶“小娘子,我怎么没在村里见过你?是来我们村走亲戚的吗?你亲戚在哪儿,赶明儿……不用明天,就今天我就去你家提亲怎么样?”

    商华玉惊惧不已,她印象中穿长袍的读书士子哪个不是端正知礼守礼之人,还从未见过此等流氓做派的读书人。

    “小娘子莫要害羞,跟了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肯定比你嫁一个乡野村夫好得多。”来人似乎从来没见过像商华玉这般好颜色的小娘子,那双眼珠子恨不得掉下来黏在商华玉身上,说着又要来抓她的手。

    她急急退了几步,站定的同时,也微微冷静下来,这口井在村中心,周围人家不少,只要有人在,青天白日,想必他不敢乱来。

    商华玉冷下脸,扬高声音∶“这位郎君自重,小女与您素不相识,更无高攀之意,还请您莫要再说这些话,惹人误会。”

    商华玉声音不算大,但村里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起来,听到动静纷纷打开门瞧了过来,但出乎商华玉意料,这些人家却只瞧了眼就装作未看到匆匆又将门掩上,自顾自做起自己的事。

    商华玉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但心中霎时如坠冰窖。

    “咦,听你这小娘子说话这腔调,莫不是还读过书?”赵丰装模作样地打开扇子扇了两下,眼中却是更兴奋了。他早就听说宏山村来了个被罢免的大官的女儿,该不会就是眼前的小娘子?

    看似还在疑问,他心里却已经笃定。

    他家里与许多村的里正来往,前几日听到这宏山村的里正与自家父亲提及此事,说是有个京城里的大官被贬谪到这里,原是也轮不上在宏山村落脚的,奈何那大官短命,跟他夫人留下一双儿女去了,没有官身的爹,他们自然只是庶民,原先的给他们准备的地方是不能住的,便有人来提前打点了宏山村的地方给这一双儿女落脚。

    而这十里八乡的村子,识字的小娘子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更别说说话文绉绉周身又满是气派的小娘子了。

    赵丰心里确定下来,看商华玉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甚至称得上垂涎三尺。

    他在这任县自诩是见过些许世面,但可还从没见过京城那地界的世面,是以他已经连着几天来这宏山村晃荡了,就为了瞧瞧这京城来的大官女儿,今天一见,没想到这小娘子不仅识文断字通身气派,更是生得花容月貌,貌若天仙。

    他本来想着只是瞧瞧的心思变了质,心道这女子已经是庶民,又无爹娘又无亲戚根基,强占她想来比强占那些个佃户的女儿更要容易。

    但读过书的大家闺秀和那些乡野村姑怎么能一样,赵丰想着,露出一个自诩文质彬彬的笑,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礼∶“是赵某方才唐突了,只是赵某见姑娘第一眼变便觉得一见如故,可否赏脸来赵某家中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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