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周岁刚穿好衣服,打开门,看到一堆摄像站在外面,吓了一跳。

    跟拍的摄像还是熟悉的老张和小赵,看到他,露出一个憨憨的又带点不好意思的笑。

    因为改成直播的缘故,从昨天开始,早上朝九晚五是直播时间,中午还会休息一个半小时左右,其他时间都还是录播,这样嘉宾们也能放松放松,免得神经一直绷着。

    周岁出门时也才七点半,一下子看到摄像,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他愣了愣,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茫然,“这么早就开始录了吗?”

    郑从容便从后面闪出来,笑着大声说:“恭喜你,抽中大奖了!!”

    “……”

    “昨天晚上我们和编剧组商量了一宿……”

    他咳了两声,摸了摸下巴上因为熬夜不修边幅而长出来的小青茬,嘿嘿笑了两声,“临时决定加塞一场滑雪比赛。”

    “……”

    周岁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还真被宋林书蒙对了,他脸色有些为难,“郑导,这样不太好吧?我才刚学一天,跟他们一起滑雪比赛,这太好吧?你这也太不公平了。”

    郑从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周岁平时从不说这些,一般导演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以导演和制片的意愿为主,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打工人的本分。

    还从来没见过他和自己提什么要求。

    如果是上一季,那周岁还不会这样‘放肆’,毕竟大家还不熟。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大家合作了这么久,周岁也算是摸清了郑导的恶趣味,竟然也能从容地和他提条件了。

    “这样啊。”郑从容唇角扬了扬,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可是之前你不是都做得很好吗?而且,你连惩罚是什么都不听,就决定退赛,那万一退出的惩罚是你不能承受的呢?”

    周岁想说,应该没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吧,但话到嘴边又顿了顿。

    他还是保留了余地。

    “什么惩罚?”

    “参赛有参赛的惩罚,弃权只会更严重。”郑从容信口道,“如果你弃权的话,那你的搭档也要被你连累,等冬季之旅结束后,他要一个人前往南半球,独自完成旅行。”

    一旁的导演组和摄像组:“……”

    周岁瞳孔微微震动,片刻后,他才轻轻笑了笑,双手环臂靠在门框上,“郑导,这该不会是你瞎编乱造的吧?要是我弃权,你真敢放盛明寒一个人去旅行?”

    就盛明寒那个性子,没有导演看着,跟拍和他一起过去,那郑从容拿到母带时,看到的估计就只有他在房间看书吃饭的画面了。

    表面旅游,带薪休假。

    “……怎么会。”郑从容嘴角抽了抽,颇有深意地道,“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参加。”

    他要是费力解释,那周岁百分百不相信,但郑从容什么都没说,轻飘飘地把选择权又交到他手上,周岁就免不了怀疑了。

    过了片刻后,他微微张唇。

    “比赛有什么惩罚?”

    郑从容闻言,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放心,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他慢条斯理地强调,“我们节目,可是很——人性化的。”

    ·

    到达雪场后,周岁才知道人性化节目组的游戏规则,他们请了几位专业的滑雪教练,不过与正经的滑雪比赛不同,每个参赛小组按照技巧给分,单板双板不限,单人分数加在一起再乘以系数才是团队分。

    公布结果时,冠军可以逃脱惩罚,并且从抓阄箱里为下一名随机挑选惩罚,可能是真心话也可能是大冒险,依次反复。

    周岁听到惩罚是这个时,还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对真心话和大冒险免疫了,郑从容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只要不搞出稀里糊涂的新招数就行。

    起码这个他还能应对。

    比赛时间定在下午两点,距离现在还有六个小时。周岁吃了点烤蜂蜜面包,换上滑雪服过去时,看到盛明寒站在雪地外面,脸色不是很好看,大概已经知道了‘游戏规则’。

    等看到周岁时,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助理识趣地往边上退了退,把场地留给了他们。

    “你来了?”盛明寒手套里还握着雪杖,叹了口气,“还以为今天能放松放松。”

    没想到临门一脚,郑从容给他整了这么一出。原本他还打算上午和周岁在雪场滑一会儿,下午两人一起出去逛一逛。

    a市虽然也有雪,但是积雪量远远不如现在,他们在川西时,也看到过雪山,但就跟奶盖上撒的一层巧克力碎似的,有,但不多。

    十一月下旬,山上气温很低,亚布力几乎全线覆盖在这片巨大的白玉之下,银针雾凇荟聚成一片白茫茫的森林。防寒鞋走过雪地,留下深深的一串脚印,附近的雪场还可以看驯鹿,逛圣诞小屋。

    盛明寒把一切都计划好了,谁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被郑从容搅得乱七八糟。

    周岁隔着口罩无奈地笑了笑,虽然知道盛明寒看不到,但眼角的弧度还是扬了扬。 “毕竟是工作么。”直播还没开始,他的状态也会放松一些,“谁让你非要参加,大冬天的……不然现在就在家里吹空调吃火锅了。”

    因为一些旧伤,盛明寒冬天会比平常更怕冷一些,也很少会在这个节点出去工作。

    11月到来年的1月,是他固定的休假时间,合作过的导演和投资人都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盛明寒会滑雪时那么惊讶。

    往年这个时候,周岁格外珍惜他来之不易的假期,也跟着他一起休假。两个人便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一个看书一个看电视。

    周岁抱着250克的薯片超大包装,像仓鼠一样吃得嘎吱嘎吱响,看着电视墙上的综艺乐不可支。

    盛明寒盖着毯子躺在一边看书,他看得很杂,旁人对他的书单有刻板印象,总觉得他一定在读《戏剧表演》《方法派》这类专业的书目。

    实际上盛明寒的书架上摆得大多都是些推理探案类的小说,从福尔摩斯到东野圭吾,不过他最爱的还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有一层专门放着她的著作,经典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无人生还》。周岁第一次去他家做客的时候,看到书目还吓了一大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窥探到,盛明寒不为人知、隐藏在大众表象下的一面。一整个下午,他们窝在沙发里,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书,专心致志,互不打扰,期间没有过多的交流。等看完两集,周岁刚打了个哈欠,盛明寒就从沙发上坐起来,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他微微笑了笑,起身去厨房开火,准备做两个人的晚餐——自制牛油火锅。

    盛明寒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到周岁微微出神,大概是也想起了那段平静的时光。

    他隐隐约约觉得庆幸。

    上一季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岁和盛明寒还处在不冷不热的状态里。那天盛明寒从s市飞回来,给他带了荔枝,不过两人并没有怎么交流,又陷入了凝滞。

    好像变化就是从他并购那天开始的。

    那一天,盛明寒才模糊地发觉,周岁的态度好像软化了。没过多久,郑从容就过来报信,说周岁基本同意了参加下一季。

    但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周岁转变的原因。

    “好了。”周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一瞬间将刚才的话题抛在了脑后,轻松地说,“不是说要来滑雪的吗?撇掉午饭和休息时间,那你现在只剩下四个小时特训了。”

    他心情大概真的很好,和盛明寒说笑时,眨了眨眼。

    俏皮又灵动。

    盛明寒手套下的手心热了热。

    他按下头盔上的护目镜,镜片正好抵在他鼻梁的位置,没有挡住他微微上扬的薄唇。

    “知道了。”

    说完,他率先从陡峭的雪道上滑下,冰雪飞溅,双板在地面上留下两条深深的刻痕,天地间只剩下黑白雪服果断坚毅的背影。

    ·

    “啊——”

    一声短促,周岁没掌握好平衡,左脚拐了一下,摔倒在雪地上,好在没受什么伤。

    盛明寒在他身前大概一臂的距离,卡住他的位置。看到他摔倒,盛明寒弯下腰,隔着手套摸了摸他的脚脖子。

    “扭到没有?”

    周岁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下面的雪道,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只敢盯着眼前的人看。

    “太陡了。”他声音闷在嗓子里发颤,多看一眼都感觉晕眩,“我有点怕高。”

    盛明寒闻言,看了眼身后。

    他们现在处在半腰的位置,刚开始周岁滑下来时,就跟初学者似的,要他站在前面一点一点带下来。他还以为是暂时忘记了技巧,需要熟练一下,没想到是畏高。

    “之前也怕吗?”盛明寒把板子斜过来坐在雪地上,宽厚的背挡住了周岁的视线,他帮周岁把左脚从滑雪板里解放了出来,运动裤和鞋子之间沾了白茫茫的一片雪。

    他轻轻掸掉,隔着衣服一点一点地揉周岁的脚踝,语速慢吞吞的,带着一股安定的感觉,“之前,看你吊威亚挺轻松的。”

    脚尖触碰到紧实的地面,周岁微微生出一些踏实和安全感。

    “威亚可以有安全措施,系在身上。”他低着头,看着盛明寒的动作,“初级雪道的坡度不是很陡峭,摔个跟头也是摔在地面上……”

    但是中级就不同了。

    他能明显从视线上感觉到两者的不同,感受到那种踏在雪地上就会下意识往下冲的引力,一起步,他就感觉腿肚子微微发软。

    就好像要跌倒一样。

    但是他不敢往前摔。

    盛明寒站在他身前,周岁摔倒了,一百多斤的重量会带着盛明寒一起跌下去。虽然还没有出过事故,但在周岁的想象中,已经等同于从电梯上摔下来的恐怖场景了。

    一想到这个,他就一阵慌乱。还没等其他问题出现,就已经自己绊住了自己的脚。

    盛明寒嗯了一声,顺势瞥了一眼身后,很快收回了目光。他并不是个畏高的人,再加上以前也喜欢登山滑雪的,比这还陡的坡度也见识过。

    其实他们在川西爬山时,那四五千米的高空,比现在的雪道要陡得多。不过大概就像周岁说得那样,在山上,起码有前人走出来的一条道,两旁有山壁、有栏杆,手握着一步一步走上去,又或是一步一步走下来,心里是有安慰的。有安慰,就不会觉得害怕。

    “那你还想要坚持吗?”盛明寒低声询问他的意见,“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和郑从容说一下,你单独去初级雪场,也没有关系。”

    丢掉的分,他会想办法补回来。

    周岁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在听到这句之后,一瞬间冻结成冰。 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盛明寒的缘故。

    除周岁之外,四组基本都是会滑雪的。

    像宋林书和曹锐,这纯粹是因为出道前家境就很不错,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兴趣和特长培养得多。江繁和唐逸文是因为年长,阅历丰富,有这么一两样特长并不稀奇。

    至于沈应淳和苏叶,周岁虽然不太清楚,在公司时期也没见过他主动提及,但是沈应淳是个很爱表现、有‘上进心’的人,他会主动去学这个,也并不奇怪。

    在上一季和这一季的初期,周岁从未有过这样浓重的挫败感。不,或者说是自卑。

    他并不够优秀。

    论学习,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本院校,而盛明寒是顶尖学府金融系毕业的硕士;论家世,他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至今都没能在a市有一室傍身。

    论个人能力,宋林书和曹锐擅长rap和唱跳,沈应淳演技也在线,已经跻身准一线,江繁和唐逸文这样的老牌演员,更不用说。

    周岁并不嫉妒,他只是觉得羡慕。

    羡慕自己还在并着泥泞往上爬,好不容易停在山腰上喘口气,抬头往山顶上看去时,汗水模糊着眼睛,却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从综艺播出到现在,他红了。

    红得虚无缥缈,没有根基。

    周岁原本以为离婚后,脱去了盛明寒的光环,他能更清晰地审视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迈进。但是并没有,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能红,有一大半是盛明寒的原因。

    他还在‘借势’。

    只是盛明寒用一种无偿的、奉献的姿态,暂时掩盖了真相。

    但等真相剥开之后呢?

    他又是什么?

    周岁微微张唇,看着盛明寒,眼睛有些湿润,可惜护目镜挡着,对方看不见。

    “我只是觉得,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

    很平庸。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

    盛明寒垂下眼睑,不知怎么的,不安地感触到了周岁敏感脆弱的情绪。

    “这只是,滑雪而已。”他犹豫了片刻,斟酌着措辞,“如果你畏高,那么这件事做不好也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方向。”

    他的感情必修课和人际交往课分数也很烂,但是没有关系,这只是人生中遇到的一点点挫折而已,就像河底的一颗砂砾。

    但河水是不会枯竭的。

    周岁茫然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他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他扯了扯嘴角,“我、我的意思是,感觉……”

    盛明寒耐心地听了很久,但是很可惜,周岁像是失去了语言组织和表达能力似的,吞吞吐吐了半天,依旧不成句子。

    他想了想,索性往前一步,膝盖窝陷在雪地里,轻轻搂住了对方的肩膀。

    这几近是抱的姿势。

    其实现在直播还开启着,不管在粉丝们眼里他们有多暧昧,但在实际上,永远师出无名。这一碰,并不应该,也有些草率。

    但是,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盛明寒抬起眼眸,朝连着直播插头的摄影师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地暂停了工作。为了镜头的丰富性,往往在户外拍摄时,郑从容也会调配资源、尽可能地安排多机位。

    直播虽然暂停了,但录播机器还没有。

    盛明寒微微直起身,挡住了镜头,取景框下只剩下他白色的背影,以及周岁微微飘逸的发,看不出他其他的表情。

    “怎么了?”他关掉麦,轻声地问,“是不是不开心?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不练了。”

    一场娱乐比赛而已,没有那么重要。

    周岁抬起手掌,隔着厚重的手套触碰到自己脸颊,触感是很粗糙的。他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流泪,护目镜里镶嵌的海绵体挡在了他的眼眶下,就算有,也已经被吸收干净了。

    盛明寒把他半抱在怀里,几近是依偎的姿势。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刚离婚时,他因为情绪很不好,和柳时宁吵了一架。

    柳时宁冷酷冷血地打了他一巴掌,同时告诉了他一番话。

    周岁看似温柔的背后,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脆弱敏感的心。

    她说,盛明寒对情绪的捕捉和感知能力很薄弱,共情力也相应比较低,但周岁偏偏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烈的高敏感人群。他们两个在一起,注定周岁是会被他影响更多的那一方。

    那时盛明寒认为这是她对自己和周岁的偏见,直到后来参加了《分手之后》,他才逐渐明白了这番话。

    到如今,盛明寒依旧很难共情,缺乏最基本的感知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周岁因为他受伤了。

    就像现在这样。这几天,他的情绪波动一直很大。

    盛明寒轻轻抚摸着周岁的头发,心里有很多安慰的话想说,但是又觉得多说多错,只能重新咽回嗓子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

    “不是……你的错。”周岁声音沙哑。

    盛明寒脱掉了手套,带着温度的手指很快被寒冷的北风吹得冰凉、冻红。他轻轻地摸着周岁的脸颊,心里很不安。

    “怎么了?”他追问,“告诉我,好吗?”

    这样类似的话,盛明寒以前也说过。

    就在送荔枝的那个晚上,他一直记得。

    周岁沉默了半晌,他笑了笑,咬着下唇,装作没事人一样,手掌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盛明寒皱了皱眉,忽然率先站了起身,顺势握住他的胳膊,一把拉了过来。

    周岁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趴在了盛明寒的身上。

    他弯下腰,解开了滑雪板。

    “我带他去旁边走走。”盛明寒看了一眼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们先别跟过来。”

    “但是,我——”

    周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盛明寒已经托着他,走到了雪道一边,顺着小道一点一点地带着他上了坡,隐入了一旁的雪林之中。

    “盛明寒——”

    周岁挣扎着想要下来,他脚上还穿着一只没脱的滑雪板,再加上厚重的衣服,压在盛明寒身上的重量是很重的。

    他只能控制着自己的右脚,不把尖锐的那一面打在盛明寒的腿上。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

    盛明寒却没有理他,“现在我看不到你,其他人也看不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当我是个树洞也行。”

    说这句话时,他一直埋着头。

    像是践行了‘看不到你’的诺言。

    “……”

    周岁梗在他脖颈间的胳膊松弛了下来。

    盛明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背走,简直就像是从摄像机前把人劫走了似的。周岁明白,从盛明寒踏出雪道的那一刻开始,他是一定要问出答案的。

    就像他提出离婚时那样。

    他张了张唇,头盔微微颠簸松动着,护目镜打在他的鼻梁下有些疼。周岁把护目镜抬上去,立刻被风雪吹了满脸。

    视线都模糊了。

    他只能重新躲回盛明寒的背后。

    就像盛明寒说得那样,他背对着周岁,面前只有风雪。周岁环住他的脖子,听他踏过雪地时,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盛明寒没有再重复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懂了,想要答案时不必追问得太紧。真正想告诉你的人,自然会说;缠着一直追问,只能得到敷衍的谎言。

    他想要听痛苦但深刻的真话。

    半晌后,周岁才哑声、缓慢地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盛明寒脚步微微一踉。

    “你不觉得吗?”

    最难的永远是开口之前的那段时光,真正说出之后,周岁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

    “从一开始,就是你在照顾我。”他平静地说,“我没有房子住,你就想给我买车买房;我做饭做得并不好吃,你就接替了所有的家务活。我不会唱歌跳舞,不会rap也不会演戏,不管是哪一方面,都——”

    话还没说完,盛明寒忽然停住,松开了手。周岁失去平衡,瞬间倒在地上,惊措地哎哟一声。

    好在衣服穿得厚,没摔疼。

    盛明寒转过身,拽着前沿把头盔扔了下来,仿佛是个屹立在雪地上的赛车手,目光冷淡坚毅,带着一眼洞穿人心的无情。

    “盛明寒……”

    周岁抬起头。

    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佛,目光落在周岁身上。半晌后,他只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比?”

    周岁瞬间怔住。 他攥紧手掌,撑着地面站起来,愤恼地说:“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

    盛明寒骤然打断。

    他缓缓往前逼近,明明语气没有波动,但周身总带着一股强势的逼迫的气势。

    “你一直在在意别人的眼光。”他脸色冷若冰霜,说出的话几近刻薄,“在意郑从容的,在意江繁的,在意宋林书的,在意粉丝,在意连你微博都没有关注过的所谓‘观众’。因为在意别人,才会觉得自己是累赘。”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但每个人对世界来说,都是没用的废物,将来化成灰,只会归于泥土。

    大家都是一样的。

    只有周岁觉得不同。

    在雪天之下,他呼吸微喘,心脏狂跳,耳边也响起阵阵嗡鸣。

    “我——”

    “我早就跟你说过,是你在当耳旁风。”盛明寒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说,“我说过,你没必要在意其他人是什么看法、什么感受,你也不是他们的保姆。连他们亲人都做不到,你上赶着宽容谅解做什么?”

    “……”周岁心里被狠狠刺了一剑,他嘴唇都抖得发麻,过了半晌,才抬起微红的眼角,狠厉地看着盛明寒,“那我的好坏又关你什么事?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上赶着’——”

    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盛明寒手指上沾了雪花,冻得发红发紫,却始终没有动一下。他目光很平静,就像一直等待着此刻的审判一样。

    他预料之中的审判。

    “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不是知道吗?”

    盛明寒平和地说,“你又不喜欢我,何必在意我的感受?”

    周岁张了张唇,“我……”

    盛明寒的这句话,并不是反讽。

    是实打实的直译。

    周岁对自己的指控,是极其荒谬的。

    他不擅厨艺,但是却很擅长生活,知道超市特价几点打折,知道西瓜敲出来是什么声音才最甜最好吃;他不擅长唱跳,但是却有一把好嗓子,是万里挑一的清泉音色。

    他不擅长演戏,但是却很会打理人际关系,进组拍戏人还没到,给搭档演员和工作人员的水果点心已经送齐。

    周岁有一颗最温柔的心。

    但是,他对自己又是最残忍冷酷的。

    他像个刻薄的家长,对其他人倾囊覆杯的慈悲和包容,没有一滴降临在自己身上。

    盛明寒走到周岁面前,他们近得几乎是抬头就可以接吻的距离。周岁扬起脸看着他,目光脆弱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盛明寒顿了顿,否决了对方示弱求助的视线。他解开了周岁的头盔,用那湿漉漉的、冰冷的手一点一点地穿过他柔软的发。

    没过一会儿,盛明寒抬起手指,看到左手指尖冻出了一个尖尖的小冰棱。

    他换了只手,这只一直藏在手套里,触碰到他皮肤时,还带着温暖的温度。

    “如果我曾经是你心中最爱,是你甘愿付出的最高标准,”他注视着周岁,轻轻扣着他的下巴,“那么从我们分开之后,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这样在意。”

    盛明寒的语气是温柔、但又坚决的。

    他心里的第一位,只能是周岁自己。

    没有人,可以越过这条线。

    周岁微昂着脸,片刻后,温热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淌了下来。但是还没有落到他的下颌角,就被盛明寒轻柔地擦掉了。

    这里的雪太冷,流泪是会冻住的。

    盛明寒微微靠近,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是对方没有吻上来。盛明寒只是捧着他的脸,轻轻为他冻红的耳朵尖呵气。

    这一点点的热,在北风里很快就散了。

    但是盛明寒却像是雪天里的薪柴一样,为他保留住了最后一丝暖热的体温。

    周岁感觉自己像飘在水面上的浮萍。

    盛明寒像一阵风,把他托起。他还是在无根漂泊,但是,却不再那么孤独了。

    他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尽管对方说,这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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