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台阶上聊了几句,等到歌放得差不多了,宋林书出来找人,他们才回去。

    舞厅要到下午五点才营业,老板很热心,为他们提前开了音响设备,因为人少显得地方很空旷,后勤组的工作人员也一起加入凑数。没有规范的舞姿,就只是在光怪陆离的舞池里随意摇晃,摄影师举着小型手持摄像机拍摄了一段旋转镜头,镜头轻微晃动,在黯淡的光线下反而有种复古迷离的氛围感。

    原本导演想拍摄一段当地人跳舞的场景,更有生活化,再剪切上一段冬夜街景,但是无奈行程紧,嘉宾们不可能在这儿干等那么久,时间都浪费掉了。

    最后副导和郑从容商量了一下,留了两个摄影师在这儿拍摄素材,其他人趁着天还亮,准备坐车前往松苑原始森林公园和九曲十八弯。

    松苑公园和位于西林吉镇市区中心,1971年,在建立漠河市时,政府特意在市中心保留了一片原始树林,在喧嚣的城市中留下了这片清静自然的洁净之地。[1]

    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中,几大林场未能幸免,但松苑却奇迹般的躲过了这场火灾,在当地人眼中,这里也是福泽荟聚之所。

    公园占地并不算狭窄,也有五万多平方米,园内多种落叶松和樟子松,这两样都是可着劲往上长的松树,最高可达三十米,荟聚成一片松树林时,模样格外壮观。

    白雪从天上落下来,先把树冠染成一顶毛绒绒的帽子,等到雪势大了、连绵不绝,鲜活的白色染料便一点点地流淌了下来,把松叶、树枝都画成一片皓白。远远一看,只有树干隐隐透出些许大地的深沉的昏黑的颜色。

    下午的太阳缀在群树枝头,轮廓被细碎的纸条割裂,只有颜色晕染了出来,不像流心蛋黄那样橙红橙红的,变成切成两半的柠檬,露出明黄柔润的颜色,又把空气晕染成酸甜清冽的气味。

    因为地势平缓,除了松树之外,也种了一大片兴安杜鹃,可惜杜鹃花五六月才开,他们没能看到明紫色杜鹃开满山坡的颜色。

    宋林书开玩笑说:“导演,我说这儿是h省最吉祥最幸运的公园……这个算不算啊?能给我们组加分不?”

    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还有答题的任务呢。这两天光顾着玩了,完全没想起来这回事,估计就小宋惦记着。

    “算是算,可是题目是哈市之最啊。”郑从容一脸无语,“漠河虽然挺小的,也不咋起眼,但人家的老大是h省,可不归h市管……”

    “啊啊啊啊!”话音未落,宋林书抱头哀嚎了起来,“我给忘了!!”

    他还以为是在旅游地点里挑答案呢,这下他可丢大人了!

    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天气已经够受的了,郑从容也就没想着太刁难他们,很宽容地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把条件放宽一点,就在h省内,这样可以了吧?”

    “哦耶!”宋林书刚才还愁眉苦脸的,这会儿立刻欢呼了起来,加上这一分,他就是四队里分数最高的了。

    上一季播出后,宋林书涨了不少粉,但也有很多人看不惯他,说他故意营销自己笨蛋美人的形象,卖蠢,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搞得他很冤枉。

    要是营销大学霸他还有的说,谁会到处宣传自己很蠢啊?!这一季比赛下来,宋林书排名都挺考前的,也算是一雪前耻了!看看小黑子们还喷不喷了!

    和他比起来,其他三队就都很佛了。只有沈应淳有点上进心,拉着打酱油的苏叶排到了第二,盛明寒和周岁懒洋洋地挂在了第三,江繁排在了第四。

    对于他们来说,输赢没那么重要。

    带薪旅游嘛,出来高兴才最要紧。

    松苑公园旁边就是火灾纪念馆,大家进去纪念默哀了一下,节目组顺势做了下绿色公益,宣传了防火防灾的重要性。

    从馆内出来后,周岁站在门口,帮盛明寒抱着他的包,看着他系鞋带。余光视线里忽然慢吞吞地挪来一道身影,他原先还以为是江繁,因为看着不太高,等到跟前了才发现,原来是苏叶。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一顿。

    虽然大家一起录制节目,但这么多人里,也是分主c人物和镶边背景板的。

    这里面一方面有咖位的缘故——像盛明寒,他虽然不怎么争镜头,也不爱闲聊,但是摄影师是一定会多拍他的,没办法,观众爱看。另一方面,也看各人的性格,像唐逸文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不喜欢张扬。

    苏叶么,倒算得上是意外。

    能主动找关系参加上这档节目,说明她并不是没有野心,但是奇怪的是,她在录制过程中表现又并不突出,甚至是有点划水打酱油的意味。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嗑着瓜子冷眼看戏。

    但要说周岁讨厌她,好像也没有。除了刚到哈市的那个早上,他们短暂地在餐桌上聊了会儿天,苏叶若有似无地散发着魅力之外,其他时候她总是平平淡淡的,不积极也不主动。

    说不上喜欢,但也不算讨厌。

    周岁想着,苏叶已经走到他面前,学着宋林书的模样喊了一声小周哥,又说:“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冻疮膏?我手有点痒,还有点疼,感觉可能有冻疮了。”

    她的本音还是甜甜的,大概她本人也知道,所以说话的语气都很正常。

    “冻疮?”周岁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药膏我带了,但是放在宾馆里没有带出来,你要不先伸手我看看呢?”

    苏叶也不拘泥,把两只手伸出来,周岁只看了看,没有发紫破皮,但是指关节处确实有点红肿,是冻疮的预兆。

    “等我回去拿给你,我这儿有几个暖宝宝,你先将就一下吧。”

    暖宝宝贴在他的羽绒服口袋里,他抱着登山包不怎么好拿,正好这会儿盛明寒已经系完站了起来,顺手从他那边接了过来。

    周岁解放了双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暖宝宝贴递过去,又关心地说:“你穿得太少了,怎么也不戴手套呢?”

    “没想到这里这么冷,我只带了半指的,还是冷。”苏叶说,“这些应该够用了,等回去我再买双全指的……谢谢你,小周哥。”

    “没事。”

    苏叶便走了,没怎么打扰。

    周岁心里想着事,一转身,就看到盛明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眉头一挑,“干嘛?”

    “你不是有双手套么?”盛明寒故意点了点他,“我还以为你会借给她……怎么,小周哥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他说的是那双羊毛手套。

    他们上一季在川西的时候,盛明寒借给他用过,后来节目录制完毕,周岁觉得收他的东西不好,就又退了回去。

    没想到这一期在东北录制,那双手套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周岁手中。“……哎你好烦啊,走开。”

    周岁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懒得理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闷头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一件被他忘了很久的事。

    初次见到苏叶时,她打扮得精致漂亮又妩媚,衣服上还喷了香水。他记得很清楚,是百瑞德的超级雪松。

    盛明寒是百瑞德的全球品牌代言人。

    当年和百瑞德签约后,第一张公开海报,拍的就是经典款超级雪松。

    只是,刚才站那么近时,他闻到的好像又不是超级雪松的清冽木香了。

    ……是巧合吗?

    他心想。

    ·

    日落黄昏时,他们又开车去了加漠公路458段,这里就是著名的九曲十八弯。国内的九曲十八弯其实有很多,黄河、丽江、新疆、漠河,各有各的特色,别有风趣。

    弯弯绕绕的湿地和公路像是一条柔软的绸带,随意地铺在大地上。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郑从容让人把无人机放了出去,自上而下把美景尽收眼底。

    两辆黑色轿车缓缓地驶在宽敞的公路上,周岁趴在窗边看景色,黄昏的光线把附近的森林染成一片明黄,他赶紧拿出手机咔擦咔擦拍照,拍着拍着,忽然听到手机传来一阵嗡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消息栏空空荡荡的。他没有转身,盛明寒轻轻拿出手机,动作很轻,只有衣物摩挲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周岁抿了抿唇,把手机高度降低,相机镜头反转,画面微微抖动,很快出现了盛明寒的身影,他的手。

    他看了一眼信息,脸色沉沉的。

    周岁把手机收了回来,重新坐正,目光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轻声问:“怎么了?谁给你发消息?”

    盛明寒拇指扣在输入框内,只是没有敲击,闻言,他抬眼看着周岁,半晌之后收回了目光,说:“我妈。”

    周岁一愣。

    前排坐着的宋林书瞬间竖起耳朵。

    盛明寒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看了眼后视镜,脸色淡淡的,忽然抬手忽然把车窗按下了一条小缝,凛冽的寒风呼啸卷进来,把脖子冻得一凉。

    “我靠!”宋林书捂住脖子差点跳起来,嗷地哆嗦了一下,“明哥你干啥呀!赶紧把窗关上,冻死我了!”

    郑从容跟他们坐在一辆车上,闻言,慢条斯理地说:“小宋,咱们这个是个旅游文化类节目,要讲文明,能自己做到的,就不要辛苦后期特效。你看观众天天听你我哔——,这好听吗?”

    他说得慢吞吞的,中间还夹杂着宋林书哇嗷哇嗷的乱叫。

    “等会儿就关,怕你睡着了,透透气。”盛明寒不冷不热地说。

    “……”

    宋林书就不敢动了,委屈巴巴的。

    最后还是一旁正在闭眼休息的曹锐出来收拾了烂摊子,他把自己戴的两只耳机塞到宋林书的耳朵里,调了首劲舞歌,把后座的车窗重新关上了,顺便在座椅背后比了个ok的手势。

    明哥不喜欢被探听隐私,这小子还敢撞上去,也真是。

    他戴上睡眠耳塞,把毛线帽往下一拉,遮住眼睛和耳朵,重新睡了过去。

    周岁这才问:“你妈妈怎么了?”

    他和盛明寒谈恋爱以来,从对方口中听到她的次数寥寥无几,甚至连婚礼都没参加。偶尔几次接到妈妈的电话,也看不出盛明寒脸色好还是不好。

    他不想说,周岁就一直没问。

    不过看眼下这个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母慈子孝’的模样。

    他一下子想起那天柳时宁跟他说的,盛明寒和父亲关系很不好,重伤进医院了对方都没来看一眼,他当时只以为盛明寒只是和父亲感情不好,但现在看来,恐怕是一家都有点问题。

    不管不顾的父亲、心狠手辣的姑姑,再加上没见过面的盛明寒母亲……生长在这种家庭里,怪不得他性格那么冷淡孤僻,在感情上也很迟钝。

    盛明寒还一个字未说,周岁就已经脑补出了四十集的家庭恩怨。

    然而盛明寒的答案却让他很意外。

    “她问我过年能不能带你回家。”

    “???”

    周岁傻了眼,“啊??”

    这么突然??

    他愣了一下,但盛明寒语气很平,听不出半分喜气,周岁怔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了。

    盛明寒追他追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母亲只要不是个山顶洞人,就肯定会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如果换成平常母亲,说这句话其实挺正常的,但是放在他们身上,就很奇怪了。

    他们结婚的时候,消息撼动了半个娱乐圈,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参加他们的婚礼,却都被拒之门外。

    甚至,连盛明寒的父母都没参加。

    虽然盛明寒没有主动介绍,但如果他们真想知道,问一问柳时宁就能拿到他的联系方式了。当时一句态度都没有,怎么现在又突然问起他们的事了?

    他隐隐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那、”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要回去吗?”

    盛明寒没有回答。

    之后柳时宁又打了过来,他很少会在这种密闭空间人又多的地方接经纪人的电话,觉得不够隐私。两人说话时,盛明寒也是听得多,只偶尔嗯一声。

    大概是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摄像师也默默地把镜头盖翻了下来,司机寂静无言地顺着原路开回了宾馆。

    这一下午折腾下来,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们订了个土菜馆,打算热热闹闹地搓一顿。

    下车的时候,盛明寒的电话也早就打完,他没再说之前的话题,脸色也恢复了原样。周岁有心想问,但碍于人多,又不好问,只好把话憋在了心里。

    等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各自回房之后,周岁先去了浴室。刚脱了衣服他就感觉到了凉意,他担心着凉,而且热水器烧水时间也很长,就没有洗太久,冲了个澡就出来了。

    他踩着满是水的拖鞋出来,在浴室门口的吸水垫上蹭了两脚,毛巾还挂在他的脑袋上,吸收着头发上的水分。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只开了一盏氛围小灯,他把湿漉漉的发拨到额后,抬眸,看到盛明寒脱了厚实的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靠在阳台上。

    他背影模糊,双臂搁在栏杆上,如果不是灯的反光,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周岁直觉他又在抽烟。

    他推开玻璃门,果然在冷冽的空气里闻到了一丝残存的烟味。盛明寒听到动静,喉结微微一紧,还没来得及抬手拿掉烟,周岁已经信步走到他身边。

    他转过身,背靠着阳台栏杆,四目相望时,周岁挑了挑眉。

    “……”

    盛明寒被抓了个现行,表情讪讪的,刚要掐灭,周岁忽然抬手从他唇间取走了那根燃烧了一半的烟,风一吹,火光交替,忽明忽灭。

    他看着烟蒂,笑了笑,没有调换方向,而是顺着小心地咬住了烟头,同时微微扬起脸。盛明寒眼底晦明难辨,片刻后也扬了扬唇角,侧过身去,温柔地抿住了另一端。

    他们交换了一个没有接触的烟吻。

    盛明寒轻轻吸了一口,指尖夹着从周岁的唇间取了出来,呼出口鼻尖的烟雾,才重新吻了下去。风是凉的,唇却是软的。

    这个吻没有太多情色的意味,仿佛回归了吻的字面含义。周岁不由心想,盛明寒很爱在冰冷的天气里和他接吻。

    一吻过罢,盛明寒抬起头,指尖夹着那根烟,重新用牙齿轻轻咬着,两人一个声音模糊、一个声音温柔,却都几乎在同时说出了口。

    “致敬,布莱恩与贾维斯。”[2]

    突如其来的默契让盛明寒微微结舌,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些许惊讶。过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噗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盛明寒把烟头熄灭,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回过身来,手掌覆住周岁的后脑勺,把他拥进怀里。

    这次,却是一个长久缠绵的深吻。

    周岁已经给了他答案。

    电视剧里布莱恩温柔地忠告他的年轻爱人:“那个女人在利用你,为了钱,为了选票……别以为你已经胜利了,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因为一旦你掉以轻心,你就已经输了[3]。”

    他们在黑夜、同样寒冷的天气里交换了一个浪漫的烟吻。而周岁也和贾斯汀一样,给予了他相同的答案。

    “只要有你保护我,就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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