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阵雷声，雨季来临。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严戈躺在床上，百般无聊。他看着自己的手表，约了赵澜颂几次吃饭，得到的回复不是：“我很忙，没空”，就是“太累了，算了”。
听说他重新调回第二项目部，严戈抓心挠肺，既想发消息问问情况如何，又怕打扰到这个大忙人。思来想去，还是斟酌着发了条简讯：“赵澜颂，你吃了没？”
两个小时后，赵澜颂的简讯传了过来：“现在吃。”
好吧，严戈心想，爬起身，去客厅找了杯泡面，今天也随便吃点吧。
“你怎么这么忙，没有休假吗？”
那边的简讯倒是回复得很快：“项目部人少，事情多，怎么，你很闲吗？”
“我都闲的待不住，晚上给你带饭，顺便带我参观参观研究院？”
收到“六点”的回复，严戈觉得早就吃腻的泡面也香了不少，他满心想着晚上给赵澜颂带什么饭菜呢？可是也不知道他都喜欢什么，也不好意思再问。
五点半，严戈拎着饭盒走出家门，天空正好久违地放晴。看着门前光秃秃的花坛，严戈心想，再等等，再等等就能长出草来了。
基地中心分布着指挥作战局、研究院和先遣大队，四周如同表盘，分为十二个街区，每个街区再由内而外分为内圈和外圈。内圈多为工作人员及家属，而外圈则居住着平民。自己住三区，那赵澜颂应该就住在九区，距离还真是有点远，不过到达研究院，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刚走出门，严戈便听着身后的三区外圈有些闹哄哄的。他想着时间还早，去看看什么热闹。要是有人买菜干，就囤上一点下次给赵澜颂煲汤喝。
一群人聚在一栋居民楼前，这边严戈还正卖力地挤进人堆，便用余光瞟见一个人飞了下来，砸进人堆。前面的居民飞速四散着走开，严戈就这样意外地看全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年轻人坠落在一捧捧的菜干上，那菜干卖力地吸收着年轻人流淌下来的血液，就像重新焕发出生命里一般。而年轻人歪着头，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手臂和大腿扭曲着，向一边垂着。
边上一个大爷直捶大腿：“我的菜啊，我的菜啊，卖不出去，一家人的口粮怎么办啊！”
严戈于心不忍，给大爷的手表传了功绩点。基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生活得很容易，先遣队看似福利待遇好，伤亡率却极高。平民百姓性命无忧，但始终在温饱线挣扎，只能说各有各的不幸，而大家都在挣扎着生存，只是生存的方式不一样。
严戈上报给巡逻队：“三区外圈有人跳楼。”
随即给赵澜颂发了条消息：“遇上点事，会晚到一点。”
而周围的人只是看看热闹，便又匆匆离去。严戈觉得心里难受，便脱下穿着的外套，盖在了男人的脸上。
不能责怪他人的冷漠，这在基地里太过正常。
生存是所有人唯一关心的事，其他的太过微不足道。所有人每天一睁开眼想着的便是如何赚取功绩点，如何在基地生存，任何一个生命的流逝，并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冲击。
甚至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定会有人在想：把血迹清理干净，会有几点功绩。把人搬运走，会有几点功绩。
巡逻队到了，有条不紊地扫描年轻人的身份信息，准备将男人搬运走。另外负责人认出了严戈，走过来说：“严队长这是你的外套吧。顺便和我们回去，有些具体情况想问问您。”
严戈想了想：“衣服，衣服先盖着吧。我跟你们回去。”巡逻队长顿了顿，又重新把外套盖在年轻人脸上。
巡逻队隶属先遣大队之下，负责基地日常治安维护。其实严格也说不出来什么详细情况，他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不过没想到，严戈在巡逻队大厅还遇到了赵澜颂，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意外。
严戈想着等赵澜颂一起出来再走吧，便规规矩矩抱着饭盒坐在大厅椅子上等。大约半小时，赵澜颂也走了出来，两人并肩往研究院走。
在路上，严戈先开口：“过来的时候遇到有人跳楼，耽误了一点时间。”
赵澜颂说道：“李朝阳，是第二项目部的同事，最近正在被评估是否调往后勤部，这几天请了假，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进了研究院大门在闸机上刷了卡，又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师傅，这是我朋友。”门卫点了点头，刷了自己的卡，让严戈通过闸机。
严戈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小雀跃：他叫我朋友哎。自己却还没把他当朋友，实在是不应该。
两人继续往研究院里走，“因为调职一时想不开吗？所以你这几天这么忙，是因为他？”
赵澜颂摇了摇头：“你知道研究院的后勤部里是什么人吗？”
严戈心想，你不是也刚从后勤部调出来吗？后勤部里能是什么人，犯过错的吗？
见严戈不说话，赵澜颂继续说道：“后勤部里要么是疯了的，要么是快疯的。培养出一个研究员不容易，所以院里想着不到最后，说不定这些研究员还有救。”
严戈猛地偏头看向赵澜颂，他实在是想不到研究院的后勤部竟是这样的，那赵澜颂，难道是精神不正常之后又自救成功的人吗？
“基地里生存是第一要义，没有娱乐活动，没有精神信仰，为了人类的生存，摆在眼前的道路或许很多，但最终正确的或许只有一条，一不小心便会使整个基地万劫不复。每一个研究员特别是第二项目部的研究员要不断地走进错误，再从错误里浴火重生，最后那一步何其困难，久而久之，精神就会不正常。”
严戈细细想着，无论是光启，还是魔方，都是研究院经历无数次失败，最终诞生的产物，他们的压力与痛苦可想而知。
“我，我之前总觉得研究员足够聪明，拥有无数的灵感，才能发明出光启这些武器。”
听到赵澜颂的一番话，严戈才发现自己之前对研究院的看法太过浅薄。
现在想想，身处这样的环境，每一位研究员背负的都太过沉重。
每一个关乎人类生存的命运节点，背后都有研究员倾尽理智的无声呐喊。
赵澜颂笑了笑，按下电梯按钮：“最早在基地安装高频辐射装置的是他父亲，一年前更换第二代高频辐射装置，他是主要负责人之一。不过好像也是从一年前，他的精神开始慢慢不正常，我有些在意。”
赵澜颂带着严戈走出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往第二项目部走去。严戈发现一路上目光所及之处最多的便是纯白色的墙壁和玻璃窗。
“严戈，有没有发现一路上我们遇到的都是年轻人？第二项目部没有三十岁以上的研究员。”严戈抱着盒饭的手紧了紧，赵澜颂，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三十岁以上的研究员都……
赵澜颂不等严戈回话，继续说道：“我已经二十八岁，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两年，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正在一步一步走进错误。没人能够帮我。”
伴随年龄的增长，研究不断陷入瓶颈，人类生存的方向却仍在迷雾之中。赵澜颂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理性正在一点一点流失，重新建立理性的过程正在不断消耗着自己的整个生命。
自己越来越无法压抑那些内心动荡不安的情感，平日里这些情感不断地蚕食自己的理智，但遇到严戈，他的热诚总会让自己毫无保留地倾诉。
赵澜颂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情绪好了太多，那些情感再次埋入了自己内心深处。他带着严戈在走廊上前进，就像带领他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孤独的内心，最后就像敞开心扉一样，慢慢打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并不是严戈想象的那样一尘不染，整整齐齐。几叠到膝盖高的资料堆在办公桌旁，桌子上也摊着凌乱的手写演算稿。赵澜颂把手写稿往边上归拢了一下，这才露出还算干净的一片区域，又拖过来一把办公椅，让严戈坐下。
趁着赵澜颂转头倒水的功夫，严戈打开饭盒，把几个菜整齐地摆在桌面上。赵澜颂回头一看，笑着说：“还挺丰盛的。”
两人对坐着低头吃饭，看起来赵澜颂属于认真吃饭不怎么聊天的类型，严戈便也不说话，暗暗记着赵澜颂的偏好，吃饭前先喝几口汤，肉和蔬菜都不挑食，不太喜欢炒青菜，但是对胡萝卜情有独钟。
赵澜颂吃饭一点也不粗鲁，细嚼慢咽但是效率很高，一口菜，一口饭，像是会被夸奖的大口吃饭的乖宝宝，不像自己吃饭就像行军打仗，有时还会犯蠢地呛着。想到这些，严戈也渐渐放慢速度，细嚼慢咽起来。
等赵澜颂吃的差不多，严戈解决了最后的剩菜。赵澜颂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没想到严队长的厨艺不错。今天的饭菜很好吃，谢谢你。”
严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边收拾，边说：“雨季来了，再过几天，给你炖鱼汤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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