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她不知要如何解释,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一屋子的有人死了,天黑了就有些害怕……”

    谢珩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见谢珩的样子不是生气,姜宝鸾便大着胆子问道:“公子笑什么?”

    “这就怕了?”

    “难道公子不会害怕死人吗?”

    谢珩把手上的笔搁下,抬头看着姜宝鸾,瑞凤眼显得更为狭长:“我少时起便随我父亲上战场,为何会怕?”

    姜宝鸾愣了愣,旋即又在心里笑自己实在想得浅了,只以为看谢珩的模样不像是会手持兵器,沾染血腥的,却忘了他是楚国公世子,与长安那些绣花枕头的纨绔子弟不同。

    她初见谢珩,他不就是在运送粮草途中受的伤吗?

    谢珩又说:“你去旁边坐着,有事自然叫你。”

    姜宝鸾倒没料到他会对自己那么宽和,谢了恩便赶紧过去坐着。

    她一坐下,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强撑不住便只能去看那边的谢珩,企图让自己对谢珩的惧怕来克服睡意。

    只是效果甚微。

    瞌睡打败了一切。

    谢珩眼角是扫到姜宝鸾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他微微蹙了蹙眉,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再度开口询问。

    直到姜宝鸾的头一下子垂下,谢珩才忍不住笑出声。

    这丫头除了心眼多,倒有几分他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娇蛮可爱,便是自小娇养的谢娆也逊她几分。

    睡着了也好,睡着了就不会起坏心思了。

    谢珩起身走到姜宝鸾面前,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姜宝鸾迷迷糊糊有点被吵醒,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去那边榻上睡。”谢珩轻声说道。

    姜宝鸾“哦”了一声,一时非常迷茫,谢珩就着她的手臂拉她起来,牵到一边的榻上。

    姜宝鸾倒头就睡。

    这里温床软枕,比下人住的屋子不知道舒服了几倍,姜宝鸾在睡梦中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宫里。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睡在寝宫里,外面依稀好像是盛夏,殿内放着冰盆,凉丝丝的一点都不闷热。

    她一向苦夏,她的宫人们便想尽办法让她吃东西,乳母手上端着一碗冰镇过的樱桃酥酪哄她:“殿下,就尝一口,又甜又凉的,你肯定喜欢。”

    姜宝鸾翻了个身,看都不看一眼,一面又撒娇道:“我想把殊明哥哥召入宫里陪我玩嘛!”

    乳母犯了难,劝解道:“咱们的公主殿下长大了,小侯爷也大了,男女之间大了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了。”

    姜宝鸾从床上坐起来:“那我是不是再见不到殊明哥哥了?”

    “怎么会呢?”乳母忙小声笑道,“公主与小侯爷的事是定了的,等成了亲自然能日日在一起了。”

    听了乳母这话本该是欣慰的,但姜宝鸾却忽然心里一空,像是丢了什么似的哭了起来。

    乳母见她哭了,连忙上前来,手上的樱桃酥酪打翻在地。

    周遭瞬时扭曲起来,没了夏日的樱桃酥酪,没了喂她吃东西的乳母,更没了能日日相见的容殊明。

    他在哪里呢?

    知道她逃走了,可还会来找她?

    姜宝鸾迫使自己在落泪前醒来,睁开眼时忍不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手心都是冷汗。

    而那边谢珩依旧低着头写字,一室沉静。

    过了几日,姜宝鸾被谢珩叫到身边伺候的消息传开,一时之间众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

    姜宝鸾只是装傻充愣,只管做自己的事。

    这日谢娆要去城郊的北山游玩,谢珩陪同,于是便放了姜宝鸾一日的假。

    蕊娘坐在炭盆边烤火,炭盆里还放着几个番薯和芋艿。

    姜宝鸾早起伺候完谢珩回来,也围坐在炭盆边。

    蕊娘把她手上的小手炉拿过来,说:“借我暖暖手,一会儿给你吃烤芋艿。”

    这手炉是谢珩给姜宝鸾的,大抵是嫌她每日早晨伺候他穿衣的手太冷,黑漆描金山水阁楼图,和宫中的内造之物都相差无几。

    姜宝鸾把手炉给蕊娘,自己拨了拨炭火,挑了只芋艿出来剥了吃。

    蕊娘看了看她,小声说:“亏你还吃得下去。”

    姜宝鸾咽下一口烫烫的芋艿:“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吃不下去?”

    她从来没在宫里吃过的。

    “你那么机灵会不知道世子今天干嘛去了?”蕊娘轻嗤一声。

    姜宝鸾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今天谢珩的身边有谁。

    谢娆或许只是个幌子,今日真正的主角是那位河东刺史的女儿叶宜采。

    来范阳给谢道昇祝寿的宾客那么多,却独独留下了叶宜采和谢娆同住,两家的意思不言而喻。

    “虽说做人不能和惜娘那个贱婢一样,但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打算的,”蕊娘继续说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样子又娇娇弱弱的,日后只配下人也可惜,世子又待你与众不同些,你还是趁早吧。”

    姜宝鸾垂下眸子,一下一下地用钳子拨弄着炭火,把番薯和芋艿拨得滚来滚去。

    蕊娘说的她又何尝不明白,这和宫里那些宫人略有姿色便绞尽脑汁想要获得圣宠是一个道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安稳一点。

    就连蕊娘,她虽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但却一直想着嫁个合适的人,以后夫妻都做上管事,像姚姑姑那样才好。

    可是她也要这样吗?

    圣驾一日不回长安,她便要在这里隐姓埋名,或是配一个奴仆,或是给谢珩做妾甚至通房?

    若不如此,孤身一人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正发着呆,外面有小厮进来,手里拿了一样东西,嘴上叫着:“阿鸾姑娘,快过来!”

    姜宝鸾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毛色灰不溜秋的野兔。

    小厮说:“这是世子在北山上捉到的,让我送过来给你玩。”

    姜宝鸾欣喜不已,连忙接过兔子,兔子刚经历了生死劫,红眼睛里满是恐惧,小小的身子也颤抖着,姜宝鸾轻轻摸着兔子耳朵,小灰兔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蕊娘也赶着来看兔子,又不忘用手肘顶了顶姜宝鸾。

    面前统共才小厮和蕊娘两个人,姜宝鸾的面色却突然红起来,像是突如其来的羞赧。

    她怕人看出来,抱着兔子转身就走,却听到背后传来蕊娘他们意味不明的笑声。

    姜宝鸾的脸也便更红。

    她和小灰兔玩了整整一日,又是喂它喝水,又是拔草给它吃,一直到掌灯时分,外面的人来报谢珩已在回程的路上,姜宝鸾才往正房那里去服侍。

    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把小灰兔抱在怀里。

    既然是他送给她的,那就抱过去给他看看吧。

    谢珩回来要先带着谢娆她们去李夫人那里用饭,姜宝鸾到得早了些,只能先等着谢珩。

    不过好在带了小灰兔过来玩,小灰兔很乖,姜宝鸾先是把它放在桌上喂草,然后又干脆把它放在地上蹦哒,小灰兔蹦到这里又蹦到那里,姜宝鸾就追着它跑,一时忘记了所有烦恼,与在宫中一般无二。

    不知玩了多久,外面依稀有了响动,姜宝鸾忙抱起兔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果然是谢珩回来了。

    她便打开门去迎,谢珩已经朝里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面容,想来是仆从。

    姜宝鸾抱着兔子往前走了几步,眉眼间都是笑意:“公子,快看这兔子……”

    谢珩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却没有看姜宝鸾一眼,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他身后几个人此时也走近了,姜宝鸾这才发现原来是谢娆和叶宜采。

    叶宜采面上没有什么,谢娆却狠狠瞪了姜宝鸾一眼。

    姜宝鸾要跟上去,她却转身对姜宝鸾道:“不懂规矩的东西,在门口跪着,不许跪在檐下,跪外面去。”

    姜宝鸾步子一顿,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她怀中的小灰兔动了动长长的耳朵。

    她慢慢走到庭中,然后屈膝跪下。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和说话声,姜宝鸾安安静静跪着,这些声音不住地往她的耳朵里钻。

    笑声最多最大的是谢娆,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闺中密友,她是最畅快的人。

    间或有两声是叶宜采的,不明显,略带矜持。

    谢珩似乎没有笑过,但是姜宝鸾可以想象出他脸上带着的淡淡笑容。

    他的外表一向谦和有礼,又经过一日的相处,不可能对叶宜采冷脸相待。

    叶宜采不是她,她是名门贵女。

    而她已经低贱得落入泥淖中。

    凌冽的寒风一阵阵吹来,姜宝鸾吸了吸鼻子,整张脸都被冻得僵硬,只有手上抱着的兔子暖融融的,像一只手炉。

    手炉和小灰兔都是谢珩给她的。

    姜宝鸾又将小灰兔抱得更紧些。

    小灰兔也会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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