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要问的这些,丹琴早便想到了,不过她眼神还是朝下瞥了瞥,思忖了片刻便开口说与姜宝鸾听了。
原来明福公主姜静徽在芳仪宫烧的那把火,当时看着是烧尽烧灭了,实则里面却带了火星子一直没有熄灭,秋日天又干燥,稍有不慎便会着起来,如今宫里乱七八糟也没个人管,夜里起了风一吹,等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起得很大,并且蔓延到了周围几个宫室,再要救火为时已晚,就这么烧了一夜,大魏的皇宫烧毁大半,连叛军也始料未及,只叹这宫里还有许多宝物,皆是化为烟尘。
都说这把火邪性,许是明福公主鬼魂作祟,宁可烧了也不叫人夺去,就和她为人一般。
丹琴忖度着姜宝鸾的神色,挑拣着说道:“如今这皇宫也不能用了,要另起宫室。”
“那些叛军呢?”姜宝鸾问。
丹琴的眼神又朝下一望,这回透出些为难。
要说叛军,难免就牵扯到那些前朝之事,姜宝鸾如今的身体再是听不得这些,除非是谢珩点了头应允,也无人敢在姜宝鸾面前说谢家和叛军的事。
姜宝鸾知道她为难,便说:“你说便是,我既在了你们世子这里,便不怕这些,早晚都要听的。”
见她实在执拗,丹琴也不敢违了她的意思,只好说下去。
眼见都已经打进了宫里,叛军也不是不想成那大事,只是当初纠集的都是些游兵散勇,过不下去了才做了叛军,灭了大魏也实在是大魏和姜昀太无能,与谢道昇的兵马比起来,却是以卵击石,再加上谢道昇早就暗中得了各方势力的支持,叛军根本不会是谢道昇的对手。
若真的要和谢道昇硬来,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就在叛军们踌躇犹豫之际,谢珩只身前往叛军营中商谈。
谢珩给出的建议是,让叛军退居岭南,重回故里,其中叛军首领受封岭南王,世代袭爵,其他将领亦可受封,从此高官厚禄富贵一世。
谢珩只道,两边各退一步,谢道昇不想再动兵戈,而叛军这方若接纳他的条件,也是利远大于弊,好过与谢道昇正面对上最终一场空。
先前谢珩去襄州时也是和叛军打过交道的,更因他当时为了救容殊明而伤了一只手,叛军中也不乏有人对他颇为尊崇,他说得又有理,便更是相信几分。
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这里头有许多人只是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如今大魏灭了,他们亦不想再继续打仗,只想回家过自己的日子,毕竟争到最后这天下也不会是他们的,不过是换个人来做皇帝,如今离家也许久,又经历了生死,更是急着想要回去,其中有又谢珩安插在里面的人,只需稍稍一带风向,便有更多人一心想着回家去。
再三权衡之下,叛军答应了谢珩的条件,而谢道昇已到了京城,只等几日后登基为帝。
江山易主,彻底改朝换代。
另有一事,有高人算出大魏的皇宫不妥,蓬莱宫那处的高地与前面的水等同于截断了龙脉,这才导致大魏断绝。谢道昇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便不打算再重修皇宫,而是另选地址修建新的宫殿,眼下早已开始动土开工,想来不日便可完成。
至于谢道昇自己,则暂且先居于旧宫旁一处行宫,这行宫因离着旧宫近,是以大魏皇室都不喜去这里,已是荒废了许久,连姜宝鸾也未曾去过。
姜宝鸾听到这里笑了笑,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处。
如今却来说什么祥不祥的,难道大魏的开国皇帝便没有请人算过吉凶吗?
大魏的灭亡,更是人祸多于一切。
丹琴说罢又小心翼翼劝道:“夫人真的不必担心什么,世子且对夫人上心着,旁的那些都再不与夫人相干的。”
话是好话,这些人也是知晓姜宝鸾来历与秉性的。
姜宝鸾低下头,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她的,她其实也早就知道,只是如今才肯认清。
她只能依附着谢珩,谢珩对她好,她便好。
她是大魏的公主,她明明该是恨谢珩这些人的,但在他人眼中,仿佛说她和大魏没了关系,她才会好起来。
传言中静徽化为鬼魂都要一把火烧了皇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她呢?
只需要像只狗一样摇尾乞怜。
外面又会怎么说她呢?不顾国仇家恨,只顾自己活命苟且,即便谢氏并不是导致大魏灭亡的罪魁祸首,但终究拿下了大魏的江山,她怎有脸面留在谢珩身边。
一时鸡汤面做好端了上来,果然是按着姜宝鸾的吩咐做的,分毫不差。
丹琴夹起几根喂给姜宝鸾,姜宝鸾吃了,这回吃了三四口,又喝了两口汤,虽不多但比先前要好一些。
很快熬好的药也端了上来,只等这会儿姜宝鸾精神还好能多喝几口。
可姜宝鸾仍只将药沾了沾唇,便不喝了。
漱了口净了面之后,丹琴服侍姜宝鸾躺下,一面把蜡烛熄了,一面笑着问:“夫人方才用得倒香,明儿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做去……”
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躺下的姜宝鸾忽然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朝外面。
丹琴脸色一变,连忙上去把她扶住。
姜宝鸾“哇”地又吐出一口血,霎时面如金纸,没有半分颜色,纸人一般。
丹琴吓得不肯再耽误,一边扶着姜宝鸾一边偷偷给其他人使眼色,又是请来大夫开方子熬药折腾了大半宿。
这回连大夫都摇了头,却也不敢再走,只是在外间留着以防万一。
丹琴只怕姜宝鸾要不好,连着让人去请谢珩请了好几次,她们眼下是在谢府旧宅,而谢珩这几日伴驾宫中,诸事繁忙,深夜又如何能报到他跟前去。
最后还是找来了正巧在宫外的曹宽,曹宽一看情形不对,连忙便找了理由入了宫去,好在新朝初立,宫规门禁未严。
而他们这里忙乱的时候,姜宝鸾已经陷入了昏迷。
她明明睡着了又像是醒着,只觉得面前人来人往,人影憧憧。
恍惚间仿佛是又回去了宫里,仍是躺在昭阳宫的高床之上睡得香甜,何氏在旁边等着她醒来。
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又能隐约看见各种人在自己周围来来去去,不知是灵魂出窍还是做梦。
隔了一会儿,她看见徐太后从帐外走进来,就那么立在床边看着她,沉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说,姜宝鸾动不了,又张了张嘴想叫她,也发现嘴里和塞了棉花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又进来两个人,脸上和蒙着一层雾一样,看不清是谁,只知道看身形是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地拉着徐太后,仿佛是要牵着徐太后离开这里,三个人一同立了一会儿,徐太后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了。
姜宝鸾这才看见那两个人隐约像是妙容和静徽的模样,心里一时更是不舍,但她们就那么带着徐太后转身。
姜宝鸾怕她们走远,急得直想哭起来,可是她既说不了话,也哭不出来,又猛地记起她们这三人都已故去,便更急着要和她们走。
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去何处寻人。
姜宝鸾整个人如同沉入了水底,连痛觉都再也感受不到了,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漆漆一片暗无边际。
许久之后,忽然有人推了姜宝鸾一把。
她的眼前再度出现光亮,耳边也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
她浑身发着冷汗,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听见声音却又忍不住蹙了一下眉,便使得周遭的人发现她已经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夫人终于醒过来了!”这是丹琴的声音。
姜宝鸾还是头疼欲裂,鼻尖却敏锐地嗅到了那一丝松木的气息。
她没有睁开眼睛。
先前周围的那些声音都小了下去,仿佛是怕惹得她不快,只静静等着她醒来。
“姜宝鸾,醒了就起来喝药。”
是谢珩的声音。
姜宝鸾像坠入了冰窟一般,醒了就要面对这一切,不如就跟着徐太后她们一起去了。
她已再无求生之意。
她睁开眼睛,目光正与看着她的谢珩对上,没有任何躲闪。
谢珩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有婢子连忙端了药上前来,丹琴要去拿,却被谢珩抢先拿在手里。
他给丹琴她们使了眼色,她们便立刻上前将姜宝鸾扶起。
“喝了。”谢珩拿着药碗递到姜宝鸾面前,淡淡道。
姜宝鸾惨白又消瘦的脸上似笑非笑,慢慢撇过头去,面朝着里面,头轻轻垂下,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绛色底绣花鸟纹锦缎被褥上。
丹琴在她耳边轻声劝道:“夫人,就喝几口罢,不喝这病可怎么好呢?世子昨夜出宫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只等着你醒过来,小郎君也正在来的路上,你也要想想小郎君啊!”
可姜宝鸾却仍侧着头,有些艰难地喘着气道:“我是罪人,就不劳世子费心了,不如赏我个痛快,大家放过彼此,也快活。”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又带着冰凉的手攫住了姜宝鸾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两下,迫使她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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