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的意思是不若就做给天下人看,连姜昀的遗孤都能容下,岂不更显得父皇仁厚?”谢珩道,“再者放到儿臣府上,便是放到他亲姑母的身边去,没有人见了会说这样不好。”

    谢道昇点了点头:“说下去。”

    “但既然杀不得,就要放在眼皮子底下,宫里自然不方便,难道还有比儿臣身边更合适的地方吗?来日万一有人要生事,到那时便暗中动手,厚待在前也让人无处可说。”

    三言两语,谢道昇却深以为然。

    谢道昇道:“那便封他个国公,养在你那里就要你盯紧了,不许他们姑侄两个惹出什么祸端,否则一个不留。还有,说来明福公主殉国的事也传得广为人知,改日也挑个谥号追封了,前朝的皇宫既不再用了,便将她的寝宫与四周修整一番,建个公主祠出来供奉表彰,这事你一并去做了。”

    谢珩应了,谢道昇便让他回去。

    一时候在殿外的温姨娘复又入内,又与谢珩打了个照面。

    谢珩走后,温姨娘便忙不迭在谢道昇耳边道:“妾真是担心珩儿,从前看着长大好好的一个孩子,如今魂儿都被勾没了。”

    谢道昇笑道:“谁准你叫他‘珩儿’的?”

    “是陛下说的,要封妾做贵妃,”温姨娘掩唇一笑,虽已徐娘半老却别有风情,“难道妾都做了贵妃了,还叫不得他一声‘珩儿’吗?再者这也是私底下的玩笑话,当着面自然有数,从前也不是没在陛下面前叫过他‘珩儿’,妾说了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也在心里将他当半个亲生儿子。”

    温姨娘惯会巧言令色,而谢道昇不喜李夫人端庄娴雅,却只爱她的娇言软语动人心扉,有颇多闺房之趣,便是有新人也比不得温姨娘的知情识趣。

    “你倒说说,珩儿怎么被勾得没魂了。”谢道昇道。

    温姨娘眼珠子转了转,说:“陛下不常在后院走动,妾当日可是看在眼里的,当初妾被禁足,琮儿的妾侍被打发去庄子上这事是不想再提的,都是那丫头片子在中间挑唆罢了,陛下可想想这么多年,夫人和珩儿可有对咱们这边红过脸的,怎的她一来就变了呢?那画明明就是她自己泼了墨上去才坏的!”

    “听说那自尽了的徐太后还是妃嫔时就很会些狐媚工夫,这才让她儿子坐上了皇位,也丢了这江山,妾不识几个字也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道这女儿像母亲,总是徐氏教养出来的。”

    温姨娘一双纤手放到谢道昇肩上轻轻捏着:“还有谨成本来也是生不下来的,夫人最是知礼的人,珩儿也不比我们琮儿可以胡来,当时夫人要给落胎药,偏偏珩儿就是不肯让她落胎,这才保下来的……也就是京城这里离得远,珩儿成亲被她搅黄的事整个范阳谁不知道?”

    谢道昇叹了叹,将柔荑握进手里:“你倒是对珩儿上心,这事你们夫人也不好,由着他胡闹。”

    “陛下这话可就冤枉夫人了,妾听了也要为夫人喊冤说上几句,”温姨娘道,“珩儿那么大了,为娘的想管也管不了啊,左不过是那丫头片子不好,如今是没什么,只盼日后不要再有其他事才好。”

    “珩儿那只手的事你知道多少?”谢道昇目光一冷,忽然问道。

    温姨娘一愣:“什么?不是姜昀干的吗?”

    谢道昇闭了闭眼,不再提这事。

    不论温姨娘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谢珩为了姜宝鸾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什么好事,而温姨娘方才提到徐太后,更令谢道昇心中不快,只觉不吉利。

    “谅她翻不出大浪。”谢道昇喃喃道。

    “这是自然,”温姨娘怕是方才的话不小心惹恼了谢道昇,说话间已是出了一身冷汗,马上顺着他的话道,“妾也就是碎嘴说说罢了,这位公主可不像明福公主有那样的胆魄,珩儿也没那么昏庸。只是日后珩儿的正室进门怕是压不住她,妾想着还是要夫人多出面。”

    谢道昇点头:“你是贵妃,也要多替皇后分忧才是,有些事她一时没想到,你便去和她提一提。”

    温姨娘脸一红,贴到谢道昇身上:“妾哪懂这些……”

    嘴角却扬起得意的微笑,李氏和姜氏越是不和,谢珩就越是难办,谢道昇也更加不喜,他们自然得利。

    姜宝鸾养了几日,呕血的情况虽还有,却是明显少了,也能多用一些药和饭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自己仍是恹恹,姜行舟一日没送到她身边,她就一日心不能安,唯恐是谢珩骗她的。

    姜行舟自小没受过苦,也不知他们把他放在哪里。

    这日她正躺在床上听丹琴说话,闭目养神,却听有人入内道:“夫人看看,这是谁来了!”

    姜宝鸾心里一跳,以为是姜行舟来了,睁开眼睛却见姜怜正笑意盈盈地朝她走来。

    “姑母!”姜宝鸾惊喜道,要撑起身子来却被姜怜按住。

    当日宫破之前先是城破,京城中勋贵死的死散的散,她再没想过大长公主还会活着,自己又病得差点死了,也没来得及去打探消息。

    此时见到姜怜,却是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意外之喜。

    姜怜尚且笑着,姜宝鸾就已经红了眼睛。

    姜怜坐到她身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我以为你素日是个心大的,没成想也逼得自己不像人样。”

    周围都是婢子仆妇,姜宝鸾便先令她们退下,这才说道:“姑母放心,我死不了。”

    姜怜叹了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却又轻声说道:“那你这病是为的什么,别诓姑母人老了,姑母这心可透亮着呢,你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了。”

    姜宝鸾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静徽死得惨烈,从前倒真是小瞧她了,”姜怜拿起姜宝鸾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你也别怪我待她不亲厚,只是她这一死,又要让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呢?”

    姜宝鸾咬了下唇,忍住眼泪道:“妹妹的性子就是这般,母后让我把她带走,可是我劝不下她,姑母,我什么用都没有,我还差点把行舟丢了,如果行舟真的没了,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妙容的。”

    姜怜摇摇头:“我总说你母后对你太过于宠溺,经不起一点风雨,早前我也想过若遇着什么事,静徽的脾性韧,怕是能活得下来,你就像一个瓷罐子,摔一摔就碎了肯定是活不成的,却叫你磕磕绊绊到了今日。”

    “正是瓷罐子,才知道不能摔,”姜宝鸾苦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有时想想不如跟着母后和妹妹她们一起去了的好。”

    “你母后惯得你说话傻里傻气的,方才才说了行舟,若你真的跟着她们去了,行舟怎么办?”姜怜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窗外,没有说下去。

    当日叛军没要了姜行舟的性命,不代表他就逃过了这一劫,作为姜昀的嫡子,说没人想要他的性命那才是假的。

    姜怜继续轻声说道:“除了行舟,你不要忘了你还有谨成,那孩子也在我身边住过几日,我一向不喜欢孩子都看着他喜欢得紧。这三年里头你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但接下去的日子里,可不能是仅仅让他活着便罢,你记住了,他和行舟也没什么不同,且他更不是活着就够了,行舟不需要再去挣,可谨成要挣的东西还远远在后头。”

    姜宝鸾的眸子黯了黯,提起谢家的人,即便是亲生儿子都令她心灰意冷。

    “那个时候不如不把他生下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些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春风得意,我却没了家。”

    “宝鸾,你总说‘不如’这样‘不如那样’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落子无悔,你既然选择了这些,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哪怕不是你主动选的,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前朝已经腐朽成那样,你有多少本事能力挽狂澜不成?你对谢家、对谢珩有怨无可厚非,姑母知道劝你终归只是隔靴搔痒,很多事只能你慢慢想通。”

    终究这天下是百姓的,灭了大魏的不是谢家而是百姓,姜宝鸾心里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一时一人都没有说话,姜怜只是看着她,仿佛是令她慢慢接受自己所说的话。

    隔了会儿之后,姜宝鸾才平复下来,问道:“姑母这几日也必定受了罪了,如今怎么样了?”

    姜怜道:“你不用担心我,大魏如何我看在眼里,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城还没破我就逃去了先前置办下来的一处宅子的密室里躲着,等安定下来了这才出来的,我只是一个寡居的妇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什么,倒还是谢珩得知了我的消息,请我过府来看你,否则我也只能干着急。”

    听到她刻意说起谢珩,姜宝鸾的面上先是露出一丝迷茫,而后很快就换成了厌倦。

    姜怜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给她掖了掖被子没有说话。

    “那姑母日后打算如何呢?”姜宝鸾又问。

    “你放心,姑母手上有钱。那些小畜生对我也是逢场作戏,知道我还在也没来寻我,我完了大半辈子也玩够了,本也对他们没真心,今后只一个人过也罢,有好的想跟我我也来者不拒。”姜怜爽朗地笑了两声,“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姑母可不想着死,天下人都称赞静徽,姑母也不想要这称赞,骂也由着他们骂我去吧!”

    姜宝鸾眼眶更热,本来忍了许久的泪水,这会儿终于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往下掉,姜怜说这话何尝不是为了她呢?

    姜怜将她搂到怀里,笑道:“一是姑母不舍得死,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趟,这乐都还没享够呢!一是他们一个个的都走了,姑母却不忍心留下咱们宝鸾在这世上,要骂贪生怕死,那也是骂咱们两个,左右都有姑母陪着你。”

    自国破那日起,姜宝鸾就没再哭过,她以为自己再不能这般酣畅淋漓地哭了,这辈子就如死灰槁木一般,却原来还有姑母在,至少能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哭。

    在这世上,她不是孤单一人。

    姜怜走后,见姜宝鸾哭得狠了,丹琴等便要服侍她睡下休息,哪知姜宝鸾净了面,反倒觉得哭过之后精神都好了一些,转念便让丹琴去请谢珩过来。

    丹琴惊了一惊,怕是姜宝鸾又有什么事,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耽误连忙便让人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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