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让谢珩再多回忆什么,谢谨成已经从门里冲了出来,跑到谢珩脚边,仰头看着他们。
“行舟弟弟,我们去玩!”他大声道。
谢珩用左手抱着姜行舟,听到谢谨成的话,便用右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力道很轻,就像是碰了一下一般。
谢谨成乖觉,感受到父亲的怜爱,立刻便抱住谢珩的腿蹭了蹭,笑脸咧得更大。
昨夜谢珩走前去了谢谨成那里训过他,谢谨成还忍不住哭了几声,但此时他早已忘了昨晚的遭遇。
谢珩稍稍俯下/身子,将谢谨成暖烘烘的胖手牵起,朝着姜宝鸾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面前,才不过短短片刻而已,姜宝鸾看着姜行舟,已从方才的兴奋到眼圈红了起来。
她迎上前几步,谢珩却没有将姜行舟放下,更没有停下来,只是轻声道:“进去再说。”
一直到了里面,谢珩才把姜行舟放到暖榻上,小小的孩子抬头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一双小手紧紧攥成拳头,还未等姜宝鸾上去把他搂住,即便懂事如姜行舟,也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长大,他就接受了离别与死亡,所有一切的残酷在他面前淋漓尽致。
姜宝鸾不敢去想自从叛军把姜行舟从自己身边抢走之后,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不说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穿暖,他们走马灯似的许多人,可有恐吓他、欺辱他?就像曾经她在楚国公府所受过的那样,或者还要再可怕百倍千倍?
她亦不敢问姜行舟。
姜宝鸾把姜行舟轻轻搂到怀里,没有说话,姜行舟只在她的怀里哭,可只有俯视着他们的谢珩才能看见,姜宝鸾其实自己也在哽咽着。
而一边的谢谨成还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行舟会哭起来,明明他来和自己作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就开心了一日,以后一起玩一定更开心,这是好事为何要哭呢?
他见姜宝鸾还抱着姜行舟,便也凑上去想让姜宝鸾抱,被谢珩眼疾手快一把拎走。
谢谨成很快也被这氛围感染,也瘪了瘪嘴哭起来。
他这一哭,姜行舟反而去看他了,一边挂着泪珠一边揉眼睛,但哭声到底小下去了。
姜宝鸾背过身擦了擦眼角,鼻音重重的,说:“行舟,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姑母只跟你说一句话,万事都不要往心里去,万事都有姑母,这里有谨成表哥,你们一起玩,好吗?”
姜行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没有问姜宝鸾什么。
寻常三岁孩童遇到此等剧变,光是哭哪够,怎会不吵不闹呢?这孩子自小就心思重,也是像了盛妙容,不比谢谨成那样没心没肺的,怕是早就已经想明白自个儿身边发生了什么。
姜宝鸾一想到便更觉心酸,在姜行舟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姜行舟终于小声开口叫了她一声:“姑母。”
眼见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姜宝鸾也要随谢珩一起去永兴侯府,她倒已经安排妥当,只对行舟道:“姑母夜里要出去,回来可能要很晚,你们在一起要乖乖的,你住的地方姑母都让人收拾好了,一会儿让谨成带你过去,看看喜不喜欢,然后一起在那里用了晚膳,早些睡了,姑母准你们小哥俩今晚一块儿睡。”谢谨成听完已经开始欢呼起来,姜行舟却起身朝着姜宝鸾行了一礼:“谢谢姑母。”
一时仆妇把两人都带走,姜宝鸾便匆匆往里面去更衣梳洗,谢珩便在外面等着。
过不多时,姜宝鸾就出来了,她只换了外面的衣裳,眼下穿了一件霁色对襟长袄,下面一条青黛绣山水马面裙,虽都是素色,倒也不至于太过素净,以致赴宴令主人家不喜,头上仍是那朵点翠花簪,只是耳朵上多挂了一对白玉耳环。
谢珩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许是如今身份不同了,谢珩没有骑马,而是紧随姜宝鸾之后和她上了同一辆马车。
姜宝鸾只缩在一边不说话,半张脸都埋进领子上的毛里,有时眼珠子转一转,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不说话时又是从前的样子,一如初见时她在他的马车上照料他。
今日是永兴侯府王老夫人的寿辰,容殊明的舅母是王老夫人的女儿,也就是永兴侯的亲妹妹,这事连姜宝鸾都不知道,永兴侯一家已被外放在任上许久,后头才结交了谢道昇,此番起事也出了不少力,这才被赐了侯位,永兴侯王仪也正任中书侍郎。
既是谢珩已经提到了容殊明,那么想必永兴侯府也是有意为容殊明引荐,他年纪尚轻,如此没落下去才是可惜。
马车一路上行得很稳,大黎没有宵禁,沿路还有商铺的叫卖声、百姓的嬉闹声,朝代以一种相对安稳的方式交替了,并没有对百姓们造成很大的影响。
于这一点上,姜宝鸾也不得不佩服谢道昇和谢珩。
到了永兴侯府里面,自有软轿在等着,谢珩先下了马车,随即伸手把姜宝鸾扶下来。
姜宝鸾一站稳,便想立刻拂开他的手,然而谢珩已启唇轻声道:“有什么话今日便去说完,不要留到以后。”
姜宝鸾面色一沉,他是笃定她不会和容殊明一块儿跑了,这才如此肆无忌惮。
难道她还要感谢他的宽容大度吗?焉知他没有其他的算计在其中。
她反手握住谢珩的手心,狠狠掐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好说的。”
于这一点上是谢珩小瞧了他们两个,当初他跟着她一路到了行宫,甚至夜闯了她的寝殿,不过是想见她,但她和容殊明却不会如此轻率,就为了见那一面。
她抬起眼帘看了谢珩一眼,低头转身入了软轿,谢珩立在一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软轿晃晃悠悠远去,他才转身往另一边走。
男女分开设宴,女眷这边在内院,由永兴侯夫人招待。
人倒是不多,见了面只客客气气地点头问好,也不拘那礼节,姜宝鸾还略觉自在。
许氏也在,并且比姜宝鸾要早到,既是她在那就说明谢琮也来了。
姜宝鸾一边向她走去,一边暗自忖度了一番,谢珩和谢琮二人一向不合,虽表面上还是兄友弟恭的,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其中暗潮汹涌,便是在谢道昇称帝之前就已经是这般。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一同来永兴侯府赴宴,为谢道昇引荐容殊明。照此情景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看容殊明愿意跟着谁去见谢道昇,一种就更为直接,容殊明愿意为谁所用。
姜宝鸾微微皱了皱眉,容殊明的才能到底不该就此埋没,但接下来的路,却不会比先前效忠大魏时好走,谢珩和谢琮势成水火已是定局,但她即便是再不想容殊明卷入其中,也再无立场去劝说,也无法左右容殊明的意志,扼断他的志向。
许氏远远见姜宝鸾走近,早便起身相迎,按理她倒不必如此客气,姜宝鸾见状便也礼让她三分,行至面前便朝着许氏行了一礼。
许氏果然将她托起,并不敢真的受这礼。
姜宝鸾与许氏只有上回在李皇后那里的一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只知温氏赞她贤淑温柔,姜宝鸾不敢凭温氏此话就断言许氏是什么样的人,但也早看出许氏绝非温贵妃和惜娘可比,与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二人寒暄几句,旁人只瞧着,也不敢凑近过来,一时又携手入了宴,杯觥交错间时间过得倒也快,许氏是荣王妃前去她面前交际的人自然比姜宝鸾面前要多,姜宝鸾身子又还未痊愈,来了人便只浅酌几口,于是酒过三巡,许氏便有些微醺,脸浅浅红着。
姜宝鸾忙命婢子将她扶下去,这时宣王府的婢子也过来悄悄对她道:“夫人,方才外边儿传来消息,说是殿下醉了,正等着夫人过去呢!”
谢珩的酒量到底如何,姜宝鸾从未得知过,只是他也从没在她面前醉过,但姜宝鸾却知道,就算他酒量不好,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醉了。
她想起方才离别时谢珩对她说过的话,已经明白过来,只冲着那婢子点了点头,却并不见起身。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早就同谢珩说得明了,她不可能去对容殊明说什么话,选谢珩还是选谢琮那是容殊明自己的事,即便撇去所有私心来说,姜宝鸾觉得选谢珩才是正路,那她为了避嫌也绝不可能怂恿容殊明去选他,倒让容殊明疑了她的心思。
从来她就是一个冷漠又有些自私的人。姜昀不是明主,但容殊明当初效忠的也并非是他而是大魏,如今剥开了这一层束缚,容殊明不会是个识人不明的人。
或许谢珩的意思并非如此,而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让她去面对面做个了断,那倒又是小瞧了她去了,二人即便不见面,不说一个字,也能将对方的心意知晓得明明白白,早已明了的事,何必又多此一举?
姜宝鸾甚至连那块玉佩都放在王府没有带出来,她没想过今天要见到容殊明。
那婢子见姜宝鸾嘴上应了,但却仍旧坐着不动,等了她半柱香工夫之后便也去回话了。
姜宝鸾略坐了坐,待在这里也是无趣,便借口自己身子虚弱不胜酒力,也要下去歇息。
这些地方都是主家早就准备好了的,姜宝鸾是宣王侧妃,身份又不是寻常命妇可比,她与许氏另有地方休整,永兴侯夫人便命人在前面为姜宝鸾引路。
姜宝鸾身边只带着蕊娘、丹琴,其余四个丫鬟、两个嬷嬷都留在这里,只是才出了宴厅,便见一个仆妇在门边处站着,见她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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