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十年春,容殊明告老还乡。

    其实他实在算不上很老,如今也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至于“还乡”他祖上四五辈都是京城人士,回乡也是在京。

    在所有容氏族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抛却了大好的前程,带着妻儿到了边关定居,那里是他幼时曾经和父亲到过的地方。

    妻子阮氏是当年他从蛮族带回来的女子,这么多年一直都待在容殊明的身边。

    再想起那时的情境,又是仿若隔世一般。

    那会儿谢珩才登基,要一边稳定朝政,一边继续先前谢道昇还在时他暗中便在做的事,把当初大魏送去蛮族的女子们都接回来。

    容殊明早前便被谢珩派去边关和蛮族查探并说合,亦卓有成效。

    但蛮族人狡诈,也不是没有出尔反尔过,甚至狮子大开口,亦向大黎索要万金,原本以为谢珩会同意下来,但谢珩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放言若蛮族不照着先前的约定把人放还,大黎便会陈兵边关,蛮族一听倒真被谢珩吓住,乖乖把人放了回来。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几个女子罢了,有或没有都无伤大雅,只是当年大魏孱弱,他们便趁机踩上一脚,对大魏极尽侮辱才好,如今大魏没了,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眼下试探所见大黎更是与大魏完全不同,若惹得大黎发怒,得不偿失。

    容殊明把人都带回京城之后,朝廷便令人着手为她们寻找家人,若能找到近亲便使她们与家人回去,若找不到,便让她们搬入昔年大魏旧宫芳仪宫,也就是公主祠安身居住。

    阮氏当初也是其中一个,但是她回来时却不是孤身一人,而在身边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这个男孩的父亲自然是蛮族人,只是不知道是谁,阮氏遭遇凄苦,被许多蛮族的男子玷污过,没人会认下她的孩子,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那里生下孩子的其实也不在少数,有些离不开孩子便没有跟着回大黎,有些只把孩子交给他们的父亲自己回来了,阮氏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她的孩子没有父亲,她最终也没有放弃她的孩子。

    在动身前几日,阮氏来找过容殊明,可容殊明那时事务繁忙,根本没有工夫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结果到了动身那一日,阮氏直接把孩子带在了身边。

    同行的人都说她疯了,容殊明过去一看,她却带着孩子在容殊明面前跪了下来。

    容殊明想了想,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恐吓阮氏,只问她:“你想好了,真要把他带回大黎?”

    阮氏点点头,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就这样,阮氏带着她的孩子回了京城。

    容殊明记着了她,也帮她留意过家人,可惜始终没有着落,不知是已经远走了,还是不在了。

    但长久下来,阮氏的住所倒成了一个问题。其他人都能在旧宫居住,可是她身边带着一个孩子,还是个蛮族的男孩,先不说其他女子看着这个孩子心里舒不舒服,便是这个孩子日渐长大,在那里也多有不便。

    旁的人都是孤身一人,只有阮氏拖家带口,亦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她作风不端,心思不正,心里还向着蛮族。

    就在阮氏被许多人指指点点之时,容殊明出面带走了阮氏,并且娶了她。《夺鸾》,牢记网址: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阮氏可怜。

    阮氏是个安静的女子,大抵是因为自己的出身经历,在容家也很少说话,只是容殊明需要什么,她便打点什么,从前容殊明身边没有女人,如今有了一个,倒真的像模像样了。

    容殊明亦对她的儿子很好,几乎和亲生的儿子差不多。

    就这样过了十年,谢珩退位,太子谢谨成登基,奉谢珩为太上皇,姜宝鸾为太后。

    得知此事,就连容殊明都是震惊的,谢珩正值壮年,不过在位仅仅十年而已,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却为何在此时让位,让年仅十五岁的谢谨成为帝。

    但震惊过后,容殊明倒是慢慢回过味来,以姜宝鸾的性子,她当这个皇后未必就是完全心甘情愿的。

    她心里的疙瘩,也未必会说出来。

    即便大魏的覆灭来源于积弱与叛军,但最终得到天下的却是谢氏,谢珩给了姜宝鸾他所拥有的一切,却也始终无法磨平姜宝鸾心中对于故国和家园的痛。

    一般人做到谢珩这种程度已是无可指摘,可谢珩却等儿子长大之后,直接退了位。

    他不再是大黎的帝王,她也不再是皇后。

    而谢谨成拥有谢氏和姜氏共同的血脉,此后谢氏的江山中,亦永远延续了属于姜氏的一份。

    可也是直到谢珩退位,他带着姜宝鸾去了行宫,住在姜宝鸾幼时最爱的云映晴雪,才慢慢有风声传出,姜宝鸾的身体不太好。

    便是连容殊明,也被一直蒙在鼓里。

    据说早在前几年的时候,姜宝鸾有一次忽然晕倒,便被太医诊出了患有心悸之症,那时她才不过一十六七岁,却已是要好好静养,不能再劳累惊吓。

    姜宝鸾自小一向身子康健,怎会突然有什么心悸?

    容殊明后来才渐渐想明白,这病是她长大之后才积起来的。

    她向来狡黠机敏,却难以让人发现她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南去的路上被迫流亡她会怕,在谢家的日日夜夜会怕,从谢家逃出来会怕,重新见到谢珩和谢谨成会怕,大魏灭亡会怕,徐太后、姜昀、盛妙容和姜静徽他们死了会怕,初时被谢珩接走会怕,后来陪着谢珩被谢道昇软禁更会怕。

    能让她害怕的事情那么多,几乎是一桩接着一桩,但是她却撑了下来。

    可惜在她害怕无助的时候,他都没有在她身边。

    连他送她定神辟邪的羊脂玉佩,最后也是通过谢珩的手送回了他手中。

    她的命运,一早就已经和他无关了。

    能陪着她一直到最后的,也只有谢珩罢了。

    回想起来他们这一路,于他们自身来说,他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他们之间的遗憾,都不是他们一人自己所造成的,最后退亲之时一人心意相通,那也就没什么好再遗憾的了。

    唯一可惜的是姜宝鸾的身子。

    好在姜宝鸾在谢珩的陪伴之下,在行宫静养了几年,心悸之症倒是缓解了许多,只是这病无法彻底根除,不恶化下去便是好的。

    又过了几年,等姜宝鸾身子好了一些,谢谨成也成长了一些,不需要时而请谢珩做决断了,谢珩便带着姜宝鸾出了京城,四处游历去了,一人行踪隐蔽,无人知晓。

    容殊明又在京城留了几年,一直未见姜宝鸾归来,便也彻底放下,辞官告老了。

    谢谨成留了他几回,结果无论如何都挽留不下,最后只能由着他去了。

    容殊明来到边关,这个幼时曾住的地方。

    这里远离一切世俗尘嚣,日子朴实简单。

    他与阮氏过着,儿子一开始留下陪了几日,后来便也自己离开了。

    或许有一天,姜宝鸾又跟着谢珩回了京城,他也不会知道了。

    她若有心过问起他,亦无法得知他的近况。

    相忘于江湖,是他们两个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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