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好奇怪……”
“就是说, 死气沉沉的。”
“也不怪她,你看她遭遇过的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故意针对她, 才多大的孩子就大灾小灾不断……”
孤儿院的护工总是这样议论她。
她不会生气, 因为他们说的没错。
轻轻碰了碰下巴处被缝了两针的伤口,白苜蓿抬头看看天空。
天空很晴, 万里无云,估计都没人会相信有一个人在前几天的暴雨中摔伤、下巴被石头划了块巨大的口子。
是她不小心的吗?
她很小心了,但没用。
或许她确实如她那个把她抛弃的父亲说的一样, 她不应该活着的。
……
要不去死?
以她的倒霉程度或许能很快悄无声息的死去。
——活着。
这是那个声音第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是谁?
是护工吗?还是院长?还是其他小朋友?
白苜蓿四下看了看并无人说话,那个声音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的。
她不知道是谁在同她说话,但她总觉得应该遵循那个声音的指示。
想着自杀的话可能要再经历一次被石头划开皮肉的痛苦,她觉得再活一段时间也不是不行。
既然选择生活, 那就应该积极一些,那……那第一步就学会微笑吧。
学会微笑后的她一开始确实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赏,他们甚至开始同情她的遭遇,觉得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为什么会多灾多难。
但那只是暂时的。就像是有保质期的食品, 过期就会遭人丢弃。
随后她便尝到了不同于原来那无形灾难的人为恶意。
无端的诋毁、恶意的嘲笑、故意的伤害……
她做错什么了吗?
是因为她带来了不幸?
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所以果然还是死掉比较好,对吧?
然而那个声音依然对她说——活着。
询问理由,没有答复,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自动感应机器一样,唯有当她想轻生时才会自动播报。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
会不会这个声音其实是她的潜意识,事实上她并不想死,所以才会在她有轻生念头时一遍遍提醒她不要做出令人后悔的事情。
不过既然活着和想死的人都是她,那么总要有一个结果, 于是她有了疯狂而大胆的的试探行为。她逃入荒无人烟的森林给了世界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 如果她完好的活下来, 她就努力向生,如果她死了就与世界长眠。
结果她活下来了。
为此她开始反抗那些人为的恶意,开始无视那些无形的灾难,开始认真对待那些善意之人,事情便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灾难少了,朋友多了,甚至有了无条件会对自己微笑的人。
这就是热爱生活能带来的幸运吗?
不是。
那只是巨浪来临前的风平浪静。
最终她还是一无所有。
最真心待她的人还是死了,她还是被人厌恶着,她还是人类口中不可控的畸形怪物。
她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是错的,怎么做才能被世界喜欢。这些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也没人教她怎样在人类世界生活才是正确的。
这时,那个永远只会重复‘活着’的声音终于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祂说——
因为你没有接受世界的恶意。
紧接着第二句、第三句……
你没有容忍那些人对你的怨恨、恐惧、不满、愤怒……
你只是自私而又贪婪的接受了善意与爱。
这不应该。
你应该接受所有恶意。
这是她在绑定系统、去往咒灵与咒术师共存世界之前,那个声音最后一次对她说话。
所以她是真的又做错了?
所以是不是她做到了能承受住所有恶意,拥有强大而善良的心,这一切不幸就能改变?
其实也不难的。
她可以多救救人,无论是谁她都可以救的,毕竟她也喜欢由各种复杂感情构造出来的人类世界。
承担恶意也不难的,只要她收敛些脾气,无视自己的愤怒,以绝对中立姿态看问题也能解决的。
她不是圣人,但如果需要的话,她也可以慢慢学着去做的。
她可以的,都可以的。
只要她在意的人不会再因为她而遭遇不幸、只要她能在她所爱的这个世界里慢慢被去掉不幸的标签、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活着,她都可以接受的。
所以……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明明、明明很努力了……”
她终究还是失控了。
那股明明马上就能压下去的恶念、那翻涌着浓浓黑墨能吞噬一切理智的愤怒,却因那被动出现的生命倒计时闪出红光的瞬间,最终还是扯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
一拳一拳往那张快不成人形的脸上砸去,白苜蓿的手上早就沾满了血渍,一滴一滴的血珠想要顺着指关节滴落却又再下一次挥拳时牢牢附着在拳头上。
男人头上也出现了血红色的倒计时字眼,但她现在完全注意不到,心里只有一个想把这个人打烂的念头。
为什么要在她的努力上践踏?
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她明明那么爱人类为什……
“你失控了。”
挥拳的手突然被人在半空中牢牢拽住,于是握紧的指关节上的血珠终于顺着重力滴答滴答砸在地上。而白苜蓿那原本浓郁成黑墨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看到了已经被打得肉血模糊的男人头上的倒计时慢慢消失。
白苜蓿抬头,就看到那个穿着蓝白和服的男人看着自己,那张一贯懒散的脸上此时神情很平静,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她藏得很深很深的丑陋感情。
白苜蓿的手控制不住的一抖,声音轻颤起来。
“阿银……我……”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只觉得喉咙发涩。
然而下一秒,又是两道光闪现,一个风衣男人拽着一个脸色微沉的女人出现。
太宰治看着现场眨了眨眼睛:“看来我来晚一步了呀~”
语气依旧轻快,也带着笑意,可不难感觉出里面没带任何一丝感情。
与谢野晶子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微微发愣的少女,走过来从对方身边拖过快断气的男人:“我不太喜欢救畜生,但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而你……”
与谢野晶子顿了顿,“也不应该背负上这种人渣的命。”
等到与谢野晶子把人拖走去岩石后治疗、太宰治取出手帕擦拭起她手上的血渍时,白苜蓿才彻底找回自己的意识。
“我……”
白苜蓿本来想问你们怎么来了,但就算现在脑子运转迟钝也不难猜出他们是看到了自己失控的样子才来的。
她不太记得清刚刚自己做了什么,在想什么,但手上那就算太宰治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血污告诉她,她刚刚差点失控杀人。
无论何种原因,她杀过人,但那是在理智的情况下的行为。
失控杀人和理智杀人完全不同。后者是知道自己会背负上人命的情况下而心怀愧疚,是对生命的尊重。
至于前者,那完全就是没有丝毫感情、只是个嗜杀戮的怪物。
她刚刚……
太宰治见血迹擦了半天也没擦干净也不恼:只道“好了好了,既然有这位……武士先生在,那我就回去啦,我可是旷工冒着被搭档责罚的风险把与谢野小姐请来的哦。记得到时候把我们社的医生送回来。”
说着也不给白苜蓿机会,朝她眨眨眼睛就自带回程功能泛起金光,不过在消失前一刻似乎想到什么,凑近白苜蓿轻声说了一句。
“很多病都是憋出来的小白小姐,你们学校是没有心理辅导老师吗?”
?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白苜蓿总感觉太宰治好像在内涵什么,不过根本没有细问的机会人就如同方才突然出现般又突然消失了。
这时出现最早的、阻止掉她那失控行为的坂田银时一手夹了一只崽走过来,然后将脏兮兮的两人推到白苜蓿面前。
“小白啊,来,首先先和未来海贼王的伙伴和未来的七代目道个歉。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身为一个监护人的失职。”
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是海贼王伙伴的乔巴:“?”
连下忍都没考出来的鸣人:“?”
白苜蓿也愣住。
不是说涉及剧透的事情都会被消音吗?坂田银时是怎么做到没有被消音掉的?
原本她还沉浸在那黑墨翻滚的杂念后遗症中,不仅不敢去看因自己疏忽而意外受伤的两个小家伙,甚至不敢去面对见证了自己丑态的三人。
但经过坂田银时这一打岔,原本那些杂乱的情绪消散很多,看着注视自己的两小家伙,她不可控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时刻保持警惕的……”
她没有任何能为此开脱的借口。
乔巴和鸣人听了之后,眼泪水在眼底打转,一抽一抽打起了哭嗝。
“我,我们也有错……”
“小白你、你明明和我们说过不能离开、离开你的视线范围的,我们却还在你忙、忙的时候想先跑去吃饭……”
早在一开始白苜蓿就叮嘱过他们绝对不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只不过他们从来没受到过危险,自然没有当回事,所以在明知道的情况下依然那么做了……
见两人一抽一抽的样子,白苜蓿也红了眼,伸手想抱结果发现自己手上沾着打人留下的污血,赶紧将手缩了回来,然而下一秒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当将带有温度的人搂入怀里,她才有了实感,有了区别于之前那浑浑噩噩、全身翻涌着恶意的温暖。
白苜蓿伸手用治疗技能将两个人身上的伤除去,又将原来冰冻住的那个人解冻,在对方一脸恐惧中抓过来、利用念能力的契约原理将乔巴和鸣人身上的炸弹拆除。
她准备送他们回去,到底乔巴也是名医生,走之前还问了那个被她打得半残的人的情况,在看到与谢野晶子拖着一个完好的人回来后才松了口气离开。
至于那两个人,最后的做法就是夺取手上所有卡牌送出贪婪岛、自首。
与谢野晶子对她的好感度依旧是79,按理说是过不来的,但白苜蓿也没纠结,总归是太宰治摸索出来的新功能。
之前她还说在遇到与谢野晶子时一定要感谢并拥抱对方,但现在的她怎么也不敢上前。与谢野晶子是个对生命敬畏的人,而她方才的做法明显与之相悖。
最终还是与谢野晶子主动伸手将她拥入怀里。
“我之前就想过,如果见到你就给你一个抱抱。”与谢野晶子轻声道。
她还以为她不会有机会见到对方,却没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只不过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愉悦的氛围。
她之前还说最可能逼疯白苜蓿的是一遍遍重生,却没想到是可笑的情绪压力。
“每个人的情绪容器是有限的,如果不定时清理,□□是不会坏,坏的是灵魂。”说着与谢野晶子又伸手揉揉对方的头发。
“活得更像人一点吧白。”
“……嗯。”
直到与谢野晶子离开后,白苜蓿也没说出除了‘嗯’以外的话。
因为她有感觉,是她错了。
是她听从的那个声音错了。
可是如果是那个声音错了,那她活着的这半生该有多少可笑和可悲,就不停地追随一个错误的目标自我感动的努力。
她……
“对不起。”
“……嗯?”
思绪被打断,白苜蓿懵懂地看向那个突然对自己说抱歉的坂田银时。
坂田银时见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就像阿银我之前说的那样,不管小孩做错了什么,大多都是监护人的失职。你向他们道歉的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说到这里,坂田银时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你出现这种情况,有一部分是身为监护人我的责任。”
责任还很大。
他明明早在一开始就察觉出这个孩子与常人不同,却抱着每个人都有他人不能干涉的活法的态度而迟迟没说出口。
明知道面对这个孩子,只有把话挑明才行,却只说一些含糊不清、自以为暗示过的话。
她所有的感情和观念都是细碎而混乱的。
或许因为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时代,所以对于杀人和怪物很排斥。但除此之外,所拥有的情感诡异而混乱,仿佛是个被填充了无数人类情绪的容器。
他非但没有把那个倾泻口的塞子拔出,还天真的想着只要给予对方足够善意、让对方不再患得患失而强迫自己努力变好就行,结果……
“总之,小白你看,阿银我也失职了。”坂田银时伸手轻轻拍了拍白苜蓿的头,“所以失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就会犯,是人都会犯。你道歉了,并且明白自己的错处,之后慢慢改就好。自责可以,但不能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
一想到对方这样快在失控边缘的行为很有可能是被某人恶意改造,坂田银时心里就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意。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但我必须说,那个人错了,完完全全的错了。愤怒就发泄、讨厌就表明、憎恶……算了,能不当刽子手就别当刽子手,总之别憋……喂喂,阿银我可没有欺负你啊……”
坂田银时低头就看见某个人脸上不知何时滚落下夸张的眼泪,没有一点声音,泪珠子却大颗大颗从脸颊滑至下巴滴落。
他伸手匆忙地帮忙擦拭,结果刚用拇指揩掉眼眶周围的眼泪,立马又有大片涌出。
坂田银时还想说什么,对方开口了,声音很轻。
“没有,我听你的。我只是……只是在发泄。”
至于发泄什么,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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