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修道:“可惜这屋里没留下什么药材,也不见什么可证身份的东西。”
顾灵夫本也想着查查屋中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说不定可以借此瞧出屋主身份,但钟离修既说“不见有什么可证身份的东西”,就知钟离修早前已查过,再查便有不信重钟离修之意,当下不再细看各处,问道:“殿下到这多久了?”
钟离修道:“有一会了。”
顾灵夫道:“郑公早起,不见殿下,十分忧心,殿下可要回去了?”
钟离修道:“这样啊。”说完将手中的书册随手搁在书架上,道:“既然这样,顾掌门你便看看这屋中可有什么东西能看得出主人的来历。”
顾灵夫道:“殿下不是查看过了么?”
钟离修道:“单我一人查视,或有疏漏之处也说不定。再说我没世三百多年,昔年所识所见与当世大异,所得论断未必就准了,顾掌门你帮着看看吧。”
顾灵夫道:“好。”说着便在屋中各处详察,两间屋子内里相通,他二人所在一屋置的多是日常消遣所用物饰,琴、箫、棋、书、纸笔各物。另一屋中就是卧房,三张木床置在一屋中,一床上的垫絮微皱,薄衾被掀了一半。另外两床上被子都是被叠的十分齐整。屋中还算宽敞,另有一个妆奁,一面铜镜,一把座椅,两个衣橱,三支烛台,三支烛台都是古物。胭脂、珠花、簪子等物整齐置在妆奁之中,衣橱里放的也只是女子衣物、鞋袜。卧房之外是一片荷塘,此时将近六月,荷塘中白莲盛开,偶杂着一两朵粉色莲花。一阵风来,莲叶纷披,掀翻莲叶上的晶莹水珠。顾灵夫被眼前景致迷住,心中只感到安宁静谧,一时忘了查看屋子的事。
钟离修也不催他,又重拿起了方才看的书翻阅。钟离修其实一夜未睡,天亮后他见众人未醒,自己早已待得闷了,便下了山洞。但他初复人形,对这大山又不熟悉,加之浓雾障目,没走多远就已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四下乱逛,误打误撞之下竟来到这小屋之中。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都没见什么要紧的东西,也不见异样,找不到归路,又见那屋中有书,便来到书架旁找书看。那些书有的是新刊的旧时书,有的则是当世戏文话本,这些当世才出的书他都是没读过的,因此他对这些书倒是大感新奇,拿起一部《半山道士擒妖》就看起来,直到顾灵夫找来才罢手。
顾灵夫查看完卧房后,出了卧房,见卧房门不远处又有一道木门。他推门走出去,才看到有小小一间厨房,进厨房去看,厨房内米面油醋还剩大半,碗盏杯勺药罐等器物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橱柜之中。厨房之外辟了一处菜地,里面种着蔬菜瓜果。
四下所见并无特别之处,顾灵夫回到屋中,对钟离修道:“殿下,顾某眼力有限,实在瞧不出什么线索。不如回去请了郑公他们一起来查探。”
钟离修合上了书,道:“你既也找不到线索那便罢了吧,我们两人到这里翻看一通已是大大的冒犯人家姑娘们了,何必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再来窥人宅邸。”
顾灵夫道:“殿下所虑甚是。”
钟离修道:“我来这时房门是开的,想是昨晚他们走的很急。”接着看了一眼书架不远处的方形长桌,道:“那砚台里墨痕深黑,笔上也存有旧墨,可房里找不到手写的一个字,想来他们要走之时已将显要的东西都带走了。”说着又看了看桌上的一张瑶琴,道:“那瑶琴,这鎏金朱雀烛台,还有这紫金砚,都是前代古物,价值不菲,得来更不易,这些他们都能扔得下,可见几人出身不凡。”
顾灵夫道:“殿下是说,这几人也是出自世家。”
钟离修道:“只是猜测。”
顾灵夫道:“虽是猜测,却也合理。”
钟离修将书册放回原处,又理了理他先前动过的东西,道:“我们回去吧。”
顾灵夫道:“好。”说着让道,让钟离修先行,钟离修微笑道:“多谢。”便走在前面,顾灵夫紧随其后。
两人出门后钟离修将门锁上,待下了门前的石阶,钟离修问道:“你可还认得来时的路吗?我是不认得路的。”
顾灵夫心觉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道:“我也未必记得,可沿途总有我们来时留的足迹,便沿着那些足迹走回去吧。”
钟离修笑道:“既如此,那还是你走前头吧,别让我带错了路。”
顾灵夫道:“是。”说着走上了前,心道:“这位殿下倒是亲和。”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足印走回去,走了约有一刻钟,终于回到山洞之中,此时郑茂极也已回到山洞,洞中众人皆已起身。一行人聚合后,再不多话,御剑又赶回弥苍,只留了苏玉一人在邙山等未到的郑卫和于重。
行了两天,钟离修一行人方至弥苍。韩清流听得弟子来报谢像带了贵客回山,料得事情圆满,带了二十多个弟子出来相迎。
郑茂极替众人引见完后,谢像和韩清流带了钟离修、顾灵夫、郑茂极几人到关押齐勋的囚室去,公孙玉遥和颜氏兄弟被弥苍弟子带到它处休息。
齐勋、灵姬几人被分开来囚禁,几人中又以齐勋修为最高,被囚在与谢像居所相近的东峰囚牢。牢中漆黑一片,韩清流手提一只灯笼走在最前,钟离修随其后。
到得囚禁齐勋的室中,钟离修从韩清流手中拿过灯笼,提高照明,将齐勋上上下下看了个清楚,对着齐勋道:“苍魅是仿着苍蜮的样子生的你么?”他这话是对齐勋而发,只因苍蜮相貌丑陋,而眼前这齐勋也是不遑多让,钟离修故有此问。
齐勋此刻被困在一个法术所结的水晶球中,他见钟离修问话,便道:“什么苍蜮,我是苍魅的孩子。”
钟离修微感惊愕,道:“你不知道苍蜮?”
齐勋道:“我干嘛要知道他?”
钟离修笑道:“因为他……”他本想说“因为他和你爹一样”,可是忽然间心念一动,中途改口道:“因为他也是你爹的孩子,算是你的哥哥。”
同在囚室中的郑茂极、谢像等人知钟离修这话纯是瞎说,但都明白钟离修这是要套齐勋的话,尽皆默不作声,静观下文。
齐勋道:“不可能,我爹他从没提起过。”
钟离修道:“你们还没成人,你爹就被关起来了。现在他又才逃出去不久,恐怕还没空闲和你说呢。”
齐勋道:“哼!胡说!我爹什么都说给我们听了,我还知道,你叫钟离修,是我爹的手下败将。”
郑茂极听了不禁大怒,就要上前破口大骂,被钟离修伸手拦住。钟离修道:“不错,我一直斗不过你爹爹。”
齐勋挑眉大笑,将一口白白的乱齿露了出来,增添丑容。
钟离修道:“就算你爹爹将我的事说给你听了,你也没见过我呀,怎么会认出我的。”
齐勋又是一脸得意,道:“我不告诉你。”
钟离修道:“莫非是井渊里有我的画像,你爹天天带着你们瞧我的画像。”
齐勋道:“呸!井渊里怎么会有你的画像。”
钟离修道:“哦,原来没有。”
齐勋道:“当然没有。”
钟离修道:“没有就没有吧。可你那个哥哥苍蜮,我却是见过的。”说着顿了顿,接着道:“你别说,你和他长的还真是像。”
齐勋道:“你别胡说,我爹明明就只有我和灵姬两个孩子。”
钟离修道:“我可没胡说。苍蜮可比你大着几百岁呢,你不知道也不奇啊。”
齐勋不再说话。
钟离修道:“他和你一样,都是你爹割肉造设出来的。可是,命就比你们好太多了。”
齐勋道:“好太多,好在哪里,又多到哪里去?”
钟离修道:“好在他不用像你们那样被追杀,多到他活的比你们长。”钟离修此时只对着齐勋一个说话,可称呼总还是“你们你们”,这“你们”自然是指齐勋和灵姬两人了。
钟离修言讫,齐勋一怒而起,指着郑茂极道:“还不是你们一家。”
郑茂极“哼”的一声,白了齐勋一眼。
齐勋也是“哼”的一声,接着道:“不过那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是杀不了我们。”说罢,哈哈大笑。
郑茂极觉得那笑声颇为刺耳,正是讥讽他郑家没本事,横眉怒目看着齐勋。
齐勋笑声不止,钟离修这时却也大笑起来,齐勋听见钟离修也在大笑,当即止住了笑声,问道:“你笑什么?”
钟离修也止了笑,道:“我笑你死到临头了而不自知。”
齐勋又是破声大笑,钟离修侧身似笑非笑斜睨着他,郑茂极却是一肚子气。狂笑一阵后,齐勋道:“杀我要是这么容易的话,我不是早死了。”他眼中尽是得色。
钟离修一声冷笑,森然道:“金花束是不是?九叠符是不是?你真当世上没人认得出你们的把戏了。”
齐勋在听到“九叠符”三个字,笑容一敛,脸现惊惧之色。郑茂极、谢像等人此前都没听说过九叠符,这时初闻,也有些不解。
钟离修摆正了身子,右手一挥,袖袍飘摆,一缕金色旋飞而出。待众人看得明白时,已见一束金色花枝悬浮在半空。
钟离修看了齐勋一眼,抖了抖袖袍,手伸到半空去拿下那金色花束,轻抚花瓣缓缓道:“九叠符,藏魂器,杜炙阳,掩耳目。”说着又将花束放升,接着道:“没想到,只剩你们两个,这九叠符的法术也能被你们琢磨出来,还真是不简单啊。”说罢,他手忽探出去,将那金色花束捏碎成末,原本的金色细末飘落之际“嘶”的一声化作一股黑烟,慢慢四散。
齐勋呼吸间胸膛大起大伏,意甚愤愤。钟离修转眸看向他脸,两人四目相对,一人眼射怒火,一人眼似无波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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