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冶大师道:“饶姑娘后来想了个法子,她和无水门的弟子一面在远处施法弄出烟尘声响,一面大喊‘华师妹’‘华师姐’‘小姐’,想让赵同曦他们以为华门援兵来了。”
小狸道:“那赵同曦他们信了么?”
石冶大师道:“赵同曦的人马是乱了一会,但派人去查探后,便识破了饶姑娘他们的计谋。你师父不知真相,真以为华门弟子到了,趁赵同曦疏忽之际冲杀出来,见到饶姑娘他们。她在戈壁中躲了几天,干粮和水早就完了。饶姑娘他们虽没带多少人,但干粮和水带的却还算足,你师父得了补给,才能挨过后面几日。”
石冶大师说到这,又念起经来,乐铭心三人静坐原处。
过了许久,石冶大师念经毕了,道:“饶姑娘带的人也只十多个,他们十多人和赵同曦的人正面对击,不到一天便死伤殆尽,最后只剩下饶姑娘和年纪最小的一个弟子窦笠还有你师父三人。”
乐铭心这时明白师伯适才念经是为了当日无水门那些惨死的同道。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他们边打边往西面逃,张安逼得最紧,你师父一气之下,回头来就和张安斗在一处,她那时急得失智,浑没想到擒贼先擒王,最后反而一剑将张安杀了,但和张安打斗之时,你师父左手手臂也被张安用剑划伤。七大神向来要好,赵同曦见张安被杀,发疯似的猛攻向你师父。饶姑娘他们也被人团团围住,你师父和赵同曦打得不分胜负,最后你师父使计将张安尸身往赵同曦身上抛去,赵同曦不忍让好兄弟尸身受损,施法便缓了下来,你师父欲借机将他一起杀了,可她那时气力衰竭,挥剑之时偏了一些,只斩下赵同曦右腿。”
钟离修心道:“七大神能被华泷委以重任,自不是庸辈,华山雪在力竭之时还能杀一人伤一人,她修为看来是在七大神之上了。”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那一剑斩下,她自己也没力气站起来了,跌在地上。赵同曦一腿被废,正落在你师父对面,两人只隔了两尺那么远。赵同曦惊急之下往你师父身上洒了一把粉末。”
小狸道:“粉末?那是什么粉末?”
石冶大师道:“是朱蓝毒。”
小狸惊道:“是……朱蓝,是毒药!”
石冶大师道:“是毒药。可那时你师父已没余力再去理会,还不知自己已中了毒。赵同曦受了重伤,伤口处血流不止,他那些部下慌了,便没有再紧攻饶姑娘他们,饶姑娘和窦小兄弟才能突出重围,将你师父带离险地。西漠多旱少水,那一带的人常造井渠浇灌庄稼。饶姑娘带着你师父和窦小兄弟躲进井渠之中,赵同曦他们倒是没找到。只是饶姑娘和窦小兄弟都受了重伤,饶姑娘能带你师父逃进井渠已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窦小兄弟只十四岁,他能活下来也是靠着同门众人力护。”
乐铭心听得多人丧命,敌人虽没讨到大便宜但师父他们一方损折的人也着实不少,不禁感到一阵凄哀。
石冶大师道:“在井渠中待了不多时,你师父便觉左臂像是被刀割一样痛。她那时查看手臂,才知赵同曦原来撒的粉末是毒药。朱蓝毒粉若不是被点燃,便只要药粉不触到肌肤当可无碍。可你师父左臂被张安先划伤,衣袖裂了道口子,臂上又有伤口,毒粉落下时沾了些在你师父的伤口上,毒入肌肤,你师父躲入井渠不久后她左臂已经溃烂了一小块。”
小狸惊惧捂嘴,乐铭心道:“那师父身上有解药么?”
石冶大师道:“没有,华泷修为被废后,山彤师兄倒是从他那要来了朱蓝的解药方子,可山雪去取剑时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事,便没将解药带在身上。”
小狸问道:“那师父怎么解毒的?”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将她臂上溃烂的皮肉用剑削了下来。”
乐铭心和小狸齐声惊呼道:“什么!”两人听闻师父削肉止毒,都是惊骇不已。
钟离修和乐桑觉两人在远处,也听得一颗心“砰砰砰”激跳,两人想不到华山雪坚毅至此,又均感有些惧意。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说,她那时本在想要不要将整只左臂砍下,可最后还是没那个胆子,只把染毒的肤肉削了。好在毒未入骨,你师父将那些腐肉削刮干净也便没事了。”
乐铭心听石冶大师说完这番话,嘴唇发白紧闭,眉头紧蹙,一手捂着胸口。那婆婆道:“铭儿,不舒服了是不是?”
乐铭心正想要答话,却觉胃里一阵翻涌,直冲咽喉,鼻中气塞。她忙不迭起身,弓着腰奔到远处,紧接着大呕起来。
钟离修察觉身畔的乐桑觉微微轻动,知他担忧妹妹,伸手拍了拍他肩头相慰。乐桑觉明他好意,且见小狸和婆婆已起身跟去照顾,也就放了心。
乐铭心幼年曾历苦劫,最怕见到带血生肉,多年来经他解自解本已大好,可时而想起还是会发呕。这时她听师伯说起师父昔日割肉止毒,脑中便浮现出一个血腥画面,忍不住作呕。她也知那是师父受难,做弟子的断不该如此不敬,可胃里的东西就是不受控地奔涌上来,无力可止。
乐铭心将所吃东西全部呕出,才觉好了些。那婆婆将随身带的水囊递给她,乐铭心漱了口,小狸才扶着她重回火堆之旁。
乐铭心到了石冶大师身前,跪倒在地,道:“弟子非有意不敬,还望师伯宽宥。”
石冶大师明悉内情,自然不会见怪,扶了乐铭心站起,道:“好孩子,快起来。师伯知你的难处,你师父也知道,这倒是要怪师伯说话不分轻重。”
那婆婆道:“铭儿啊,你好好坐下来。”
乐铭心依言坐回原处。
钟离修听了他们这一番对答,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以为乐铭心身子不适才会呕吐,可石冶大师却说什么“知你的难处”,又像是另有缘故,实在想不明白。
石冶大师见乐铭心脸色好了些,才接着前言道:“你师父这边不消受朱蓝毒的折磨,饶姑娘那边却又生了变故。饶姑娘最后和敌人周旋时受伤不比你师父轻,窦小兄弟也被敌人剑气重伤,他们撑着到了井渠中,可没过多久便现出垂死之象。井渠中缺医缺药,你师父又受了伤,给他们施法医治也不见有效,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后来饶姑娘和窦小兄弟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你师父无奈之下一手捞起一人,想要出去西边的城邑中寻医,可是她出井渠不多远便遇上敌人搜捕,只得又退回来。”
小狸道:“那,那华门没有派弟子去救师父么?”
石冶大师道:“派了,还是山彤师兄亲自带着我们去找的,可是从雁栖都往西延伸几十里,处处有打斗的痕迹,咱们一时找不着你师父在哪。他们躲在井渠里的时候,咱们还在雁栖都北边和南边的戈壁里搜寻呢。”
小狸心道:“唉,华门弟子到的可也太晚。”
石冶大师不知小狸心里正埋怨华门弟子,仍在说道:“你师父守着饶姑娘和窦小兄弟,他们两人气息越来越弱,偏偏赵同曦派来搜捕的人一直没走。你师父胡思之际想起杨夫人教给手下的巫术。她记得当中有一种招魂术,可令人起死回生,杨夫人施教当日,你师父将施展之法全都记在心里了,可这招魂术是舍己救他,需以自身三分修为、三分血肉、三分神智献祭,施展后必会反噬施法之人,轻则全身瘫痪或受尽锥心之苦,有的则会神智失常,重则性命不保。”
小狸道:“那可危险得很哪。”
石冶大师点头相答,过了一会道:“招魂之术每人只能施用一次,也只能救复一人。饶姑娘他们为你师父远赴西陲,十六个人全葬身大漠,你师父心怀愧恨,便是知道这招魂巫术的害处,也要使来,她心想的只是好歹要救下一人。”
乐铭心道:“只能救一个人?”
石冶大师道:“不错,只能救一个人。”
小狸本想问句“那师父救了谁”,可当即想到这样两难的事还是不问为好,便将这话憋在肚里。
石冶大师道:“招魂术需得在人断气后方能使就,你师父坐在井渠中苦等。她后来说那短短一个时辰是她大半生中最难熬的时刻,一边想着要不要带饶姑娘两个出去寻医,出去寻医既怕遇到敌人,又怕自己半路力气耗尽到不得城里,那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一边想着若是干等,她自己也不知这招魂术究竟能不能施展得无误有成。”
钟离修心道:“果然两头都是难题。”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愈想愈是难以委决,便哭了起来。饶姑娘不知怎样,听见你师父哭声竟然醒了过来。你师父见她醒了,好不欢喜,可饶姑娘和你师父说了几句话,都是在交代后事,你师父心里一急,便说了会用招魂术救她。饶姑娘听说有死后复生这样的妙术,起先也是欢喜的。不过后来她多问了几句,知道只能救一人,便让你师父在他们死后救活窦小兄弟。饶姑娘说,她为救你师父而死是绝不后悔的,可她无能,让随行的无水门弟子个个丧命,那便是她对不住人了。窦笠年纪那么小,不该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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