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婉儿出嫁的前一天, 蜜娘都没见到艾吉玛过来,她让巴虎去家里看一眼,看看是啥情况, “要是有事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挺好的一个孩子。”
巴虎去了一趟, 回来摇头说艾吉玛他爹看着不行了,就是熬日子了, 吃不进喝不进,坐着都喘不过来气, 脸憋得青黑。
“那也挺受罪,还不如那些夜里一觉睡过去醒不过来的。”
巴虎同意她的想法,他要是有那一天还不如抹了脖子死了干净, 但在看到笑出一口米牙的孩子,这个想法又消散了。还是舍不得的罪过,能喘口气就能再看眼孩子,看一眼少一眼。
次日蜜娘和巴虎点灯起来给孩子穿衣裳, 还没开门大黄就来扒门,巴虎扭着脸去给它开门, 也不拿正眼看它。
“巴虎, 你们起来了?我还说来喊一声, 饭做好了, 你待会儿跟蜜娘带着孩子直接过去吃早饭, 家里别开火了。”赵阿奶沉在半明的暗色里,通知到了又脚步匆匆离开。
“这老太太不会都没睡吧?这么早可把早饭做好了。”蜜娘还想着她起得够早了, 能去帮个忙的。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家里养的鸡都还没打鸣。
“可能是迎亲的来得也早,还要赶在正午前进婆家门。”巴虎看蜜娘还在给孩子编发, 她的头发也散乱着,就说他先去炖鸡蛋羹,她收拾好了喊他。
家里母鸡生的蛋勉强够她们娘三个吃的,两个小的喜欢吃肉沫炖蛋,白煮蛋也吃,米粉糊糊也吃,但要沾酱油。
三碗炖蛋上锅,巴虎打了壶水放炉子上,水热了孩子也收拾好了,他给抱来洗脸漱口。等蜜娘绾好发髻过来,他正在给孩子喂蛋羹,腿下还有大斑小斑仰着脖子接着从嘴边漏掉的。
“好好吃。”他虎着脸瞪其其格,就她那小动作还想骗过谁?大斑小斑也不缺她吐出来的一星半点。
小丫头嘿嘿一笑,张开嘴等着再喂。
“我也有蛋羹?”蜜娘端了碗先喂巴虎一口,听他说两碗是蒸,三碗也是蒸,顺手的事。
“你这张嘴吐出来的话我可真不爱听。”蜜娘斜了他一眼,大口扒了碗里的蛋羹,端了另一碗站一边喂其其格,一人喂一个速度就快多了。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是乌蒙蒙的,河上的窄木桥都不太看得清,一家四口,后面还跟了两只山狸子,循着饭香味儿往河西走。
“阿奶,你这是嫁孙女高兴得晚上睡不着啊?半夜起来做饭。”蜜娘到了先道喜,拉着老太太的手塞了个银坠子,“这是我给婉儿的添妆,我来的晚了,不好当面给她。”
“蜜娘啊,你这太贵重,这我怎么好收。”
“咱们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瞒着,来漠北的一路您跟婉儿的好意我都记在心里,到漠北后要不是您劝导我,我还不知道要迷糊到啥时候,那时就想着婉儿嫁人我要送个好礼。我为啥给银坠子您想必也知道,去年送木香两只羊是因着她给我照顾月子,有个名头。在婉儿之后还有盼娣和兰娘,我要是给婉儿送两只羊,后面轮到她们了我不好送礼,索性我就面上简薄一点,以后也能灵活变通,都是多了不争少了争。”蜜娘注意到有脚步声过来了,合住老太太的手,拍了两下,“我还要去看着孩子,就不多说了。”
赵阿奶把手里的东西揣进怀里,寻了个机会递给了婉儿,拿出来了才看到银坠子上的两颗红珊瑚珠子,她惊了一下,“蜜娘给你的添妆。”
“怎么、怎么……”这也太贵重了,仅是银坠子估计是十几两银子融的,样式简单但手工钱也要个七八两,最难得的是那形状饱满的两颗红珊瑚珠子。
“还人情债,也好。”也好什么赵阿奶没说,她从一开始帮蜜娘,除了看她可怜的份上,也是看出她是个心正的,想着到了漠北能跟婉儿相互搭把手。她把银坠子挂在婉儿脖子上,“我能替你周全的都周全了,以后的亲戚往来全看你自己了。阿奶现在嘱咐你一句,就是掂量着好处交好,只好对方不坏,你也真诚地对待人家。”
给婉儿介绍桩好亲事,又送了个贵重的添妆礼,两方的人情算是拉平了,也还清了。以后婉儿能不能跟蜜娘交好,全看她用不用心。
“迎亲的来了!”外面一阵欢声笑语,赵阿奶脸上盈出笑,开了门招呼守门的人进来,她走了出去,就看阿斯尔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的喜气。
“赵阿奶,待会儿我就不跟着接亲的人去男方家里了,我这肚子也大了,经不得颠簸。”木香挺着肚子站旁边说话,她来的晚,来了之后没看见人,问过蜜娘才知道祖孙俩在屋里说话,她没去打扰,也就这时才找到机会说。
赵阿奶说孩子重要,又问钟齐,“他要是有空他过去,他娶了你,也是我们这边的娘家人了。”
钟齐忙的两眼青黑,她从家里出来他才回去补觉,晚上睡在外面守羊群,白天要照顾她还要在河西边当值,顺便放羊,家里的事都压在他身上,想睡个囫囵觉都难。
“他走不开,官府里的大人要是找他,他得立即过去。”
“也是,他是忙,不过能者多劳。”赵阿奶听到有人在喊亲家老太太,顾不得说场面话,别过脸去接阿斯尔二叔递来的东西,“一路可顺利?”
“顺利,大好的日子一切都好。”
另一边已经开始献撞门羊了,巴虎护着看得兴起的孩子别被踩了。等新妇被迎上彩车,他被闹得脖子上架一个,胸前举一个,头被抱着,脸被挡着,成了全场最狼狈的人。有人见他衣裳都汗湿了,说帮他抱一个他还不肯,借口说孩子认生。他是怕有人趁乱把孩子给他抱走了。
跟蜜娘说的时候,她笑弯了腰,“不是临山的就是来接亲的,到处都是眼睛,谁能把你孩子抱走了?”
男人坐在骆驼上吹风,“那可不一定,我家孩子长得好,不定有眼馋的。”他看吉雅的头一点一点的,弯腰见他眼睛闭上了,抱着给转个身,让儿子趴在他身上睡。
“孩子困了,你要不下去坐车,车里没风。”盼娣、兰娘、白梅和莺娘在勒勒车里,他不好抱孩子坐进去。
蜜娘看看其其格,早上起的早,刚刚又闹腾了一会儿,看着也困了,她让巴虎先下去把其其格接着她再下。她跟他骑的骆驼是自家的骆驼,母骆驼后面还跟了两头小骆驼,出临山后碰到它们,其其格和吉雅高兴打招呼,它们毫不客气跟在迎亲队伍后面跟来了。
“孩子睡了?我再给你们找辆车。”
“别,我们就坐这辆车,叔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们。”蜜娘忙阻止阿斯尔二叔。
“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招待好你们,哪能不招呼。龙凤胎啊?你们小两口好福气,孩子长得可真好。”男人是对着巴虎说的,想着男人之间有话聊,他又是送亲的人里唯一一个男的,路途又远,聊聊闲嗑也能打发时间。谁知道巴虎只是笑了下,把孩子递进勒勒车了就转身去骑骆驼。
他不信邪,“小兄弟,怎么称呼?巴虎,好名字……家里就养了四头骆驼……不止?哦,哦。”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没话了,心里想着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嘴拙的,坐到酒桌上劝酒那不是一劝一个准?
“巴虎,你可有喝醉过?”
“没。”巴虎撇开眼,这个方向他还没走过,想着好好看看的,挺烦有个不认识的人在一旁叨叨些没用的。但他知道好歹,不再像没成亲前遇到惹他不高兴的人就甩脸子走人,勉强应付着。
两人聊着干巴巴的话都觉得没意思,正巧队伍前面出现了一阵哄闹,阿斯尔二叔借口离开,之后没再过来。但他对子侄说:“送亲的人里,那个叫巴虎的男人估摸着酒量了得,你们晌午陪酒的时候小心点,别在自己家还被撂倒了。”
……
送走新妇的娘家人,阿斯尔的二叔满嘴的酒气,搂着他大侄子说:“你小子看着挺清醒,酒里兑水了?这干的可不地道。”
“我没喝酒。”一滴都没沾,“你从哪儿搞来的假消息,人家压根不沾酒,害的我们兄弟几个慌了半天,劝酒词都对了一肚子。”
另一边,其其格和吉雅上午睡了一路,回来的时候精神的能撵兔子,屁股上像长刺了在车里坐不住,蜜娘只好把孩子放出来交给巴虎带,她坐在车里聊天。
“阿斯尔家里的人都挺和善热情的,婉儿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了。”盼娣见赵阿奶情绪不高,捡了话来安慰她。
兰娘也捡了高兴事说,“劝巴虎喝酒那阵笑死我了,那边的兄弟几个只差撸袖子上阵了,巴虎说他不喝酒他们都愣了。”
“他们应该是都喝酒的,见巴虎不沾酒,几个人愣是也没端碗,我注意到有个小个子好几次端起了酒碗,又尴尬地放回桌子上。”兰娘觉得有意思,吃饭的时候悄悄看了不少次。
“所以说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家,阿奶你该高兴才是。”蜜娘也跟着劝慰。
“是该高兴,我就是有点拐不过来弯。”老太太叹了口气,“早晚有这一天的,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从小在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养了十六年嫁出去了,哪有不难过的。不过她也不想扰了孩子们的兴,调转了话头说:“你俩年纪也到了,也该着手找婆家了。”
盼娣和兰娘露出苦笑,“是该找了,这不是没瞅到合适的。”
赵阿奶:“让她们这成了亲的帮忙寻摸着,你们七个姑娘,四个已经嫁人,比才来漠北那摸不着北的时候可强多了。”
“现在还是摸不着北,只在晴天分得清东西。”盼娣打哈哈,看了蜜娘一眼,半真半假道:“倒也不急,我在家的时候哄弟弟妹妹哄厌了,现在这日子过的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先享受一两年,不急着嫁人生孩子带孩子。”
她的话刚落,几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就听巴虎在外喊蜜娘说其其格要尿尿,让她出来抱一下。
“看吧,有了孩子,跟小姐妹说个话都不清静。”盼娣挤眉弄眼地作怪。
“可不是嘛,巴虎有时也抱怨有了孩子愁人,绊腿还不得清净。”就一句话,外面又在催了,蜜娘赶紧蹦下车,抱上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尿尿的小丫头脸上又带上了笑,之后没再进勒勒车,坐在骆驼的驼峰里悠悠吹着风。
“咱们的骆驼也跟着去送嫁了,晌午可有吃好的?”到阿斯尔家后,是巴虎去喂的骆驼。
哪会没吃,一桶豆渣一包细盐,他还另外要了喜饼,饭后去牵骆驼的时候,它们还舍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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