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跟巴虎差不多一整天没回家,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牧仁大叔的说话声,是家里的狗认出了脚步声迎过来了,狗一动就知道是主人家回来了。
两人加快步子往回走, 先拍了拍在腿下打转,尾巴摇成花的狗子, 再蹲下抱颠颠跑过来的孩子,刚抱上手, 其其格和吉雅哭的像是被揍了,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还紧抱着爹娘的脖子不撒手,越拽哭的越大声。
没法, 蜜娘跟巴虎只得忍着黏糊糊又温热的触感,一边哄一边跟牧仁大叔说话:“两个小崽子今天把你折腾的不轻吧?”这还是第一次爹娘都不在家,醒来没见到人估计就哭了一场的。
老头笑着叹气,是不容易,“还好家里人多, 热闹, 哭一阵也能安静一阵, 想不起来也就不哭了。”
又问:“艾吉玛家里的事如何了?”
“埋了,他家亲戚没露面, 全靠邻居支应。”蜜娘叹口气, 进屋提了个椅子坐着, “难啊, 我听说他家里的羊大半都还是租的, 平时是他两个姐姐照顾,夜里是他娘守夜,这一下子人走了, 只留姐弟三个,艾吉玛又小,不太好过。”她提出养艾吉玛也是因为看他大姐二姐年纪都不小了,听说大的都十八九岁了,小的也十五六岁,之前留家里不嫁人是为了要帮她娘照顾病重的爹,现在爹娘都走了,家里唯一的男人还小,养羊守夜都是个问题,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要嫁人了。
“他娘没听说病了啊,好端端的睡一觉咋就没了?”牧仁大叔比艾吉玛娘大不了几岁,突然听到这事心里也慌,只听说六七十岁的老人有夜里走的,没病没灾的中年人可没见是好好睡一觉就死了的。
有人说是喝药了,也有人说是艾吉玛他爹夜里回魂给带走了,蜜娘听到最靠谱的说法是伤心太过,大悲过后身体不得劲,睡着了没察觉,一个岔气就没命了。或者是之前一直紧绷着神经,男人一死,像是卸下了担子,没那口气吊着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艾吉玛他娘操劳太过了,我去年见她身板还是直的,今天看到背都弯了。操心家里家外,儿子念不了书,姑娘大了被拖的嫁不了人,她心里哪会不急。像是挑了两头担,一头陡然卸了,肯定要摔一跤的。”一摔就爬不起来了。
蜜娘感觉怀里的抽噎声小了,她掌住其其格的头,小丫头哭累了想睡觉,眼瞅着天快昏了,这时候睡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我们家的骆驼可回来了?”她跟其其格说话,“让爹爹带你跟哥哥去找骆驼骑骆驼,娘在家给你们做好吃的,你想吃啥?肉肉吃不吃?”
一提吃一提玩,小丫头的瞌睡一下就飞走了,比着手说要啃大骨头,要吃大肉丸。
“行,那你跟你爹出去玩,娘给你们炖大骨头。”蜜娘把她放下地,让巴虎牵出去走走,“等我把水烧开了你带他俩回来洗澡。”
蜜娘进灶房做饭,牧仁大叔去河里提水,他也要着手煮大锅饭。夜色一点一点洒向草原,念书的孩子骑马回来了,放羊的人吹响木哨提醒走远的牛羊回群,家家户户的毡包点燃了油烛,昏黄的火苗透过毛毡映出隐隐光亮,饭香味掺杂着说话声随风飘过河流,越过草丘,掠过草原深处新鲜的湿土……
除了失去双亲的孩子还沉浸在悲伤里,余下的人悲过叹过,转过头也撂过。
…
巴虎早起去打水做饭,提了桶出去被河边坐的人吓的差点失魂,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还挂着。
“大早上的,你坐河边干啥?”还跑他家门口站河边上。
艾吉玛转过身,眼下是青黑的半弯月亮,眼神呆滞,在看到人了才有了些光彩,“我来照顾吉雅和其其格。”
“哪有来这么早的,你不会是半夜过来的吧?”
“我睡不着,就过来了。”过来还能有狗陪着。
巴虎打了水,领着他进了灶房,烧了开水打了酥油茶先给他倒了一碗,由着他坐桌边发呆。
男人淘了米洗了豆子泡了枣子,加水到锅里煮粥,又去库房里割了刀风干牛肉,洗干净切成块儿丢铜壶里架火炉上煮。
一通忙下来,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上工的男仆陆续过来忙着搅打黄油,见到叼了兔子大摇大摆路过的大斑小斑,一致投过去赞赏的眼神,一溜烟的拍狸屁。
巴虎接过兔子蹲院子里剥皮,大斑小斑晚上多数不在家,夜里在草原上打野食,吃饱了还会逮两只兔子回来,煮熟了也只是吃两口意思意思,其他的都喂狗。
卧狗窝里的大黄一动,他就知道是蜜娘醒了,先瞥了它一眼,沉着气过去开了门,狗进去他站在门外边,探头说:“艾吉玛来了,天没亮就来了,坐河边发呆。”他不会安慰人,这事还得是蜜娘来。
蜜娘快速穿了衣裳,头发梳顺了随便用簪子绾了下,进灶房后先看到对着碗发呆的孩子,她走他面前了才眨了眨眼抬起头。
“不多休息几天?”
“嗯,要吃饭的。”艾吉玛说的坦然,他努力扯了个笑,“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吉雅和其其格的。”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蜜娘避开他的脸,舀了水去洗脸,也才三天罢了,艾吉玛瘦脱相了,也没个精神气,比去年才来她家的时候还不如。
“你放心,只要你来我家,总不会缺你的饭吃。”再多的她也没说,巴虎有些疑惑,以为她反悔了,也就没问。
“吃饭。”他搬了桌子去外面,豆粥,牛肉咸汤,酥油茶,奶疙瘩,这就是三个人的早饭。另外还盛了两小碗在一边晾着,等毡包里有孩子喊娘的声音,两人放下碗筷进去给娃穿衣裳。
艾吉玛听到第一声娘,眼圈就红了,等巴虎跟蜜娘进毡包了,他就忍不住掉眼泪,豆大的眼泪珠子掉进了红彤彤的豆子粥里。
其其格和吉雅有大半个月没见艾吉玛了,被抱出来认出了人就大声喊哥哥,小孩不懂事,指着他的红眼圈说:“哭哭。”意思是他哭了。
“再说话哥哥把饭吃完了,快来洗脸,洗了脸好吃饭。”蜜娘拿了湿帕子擦上小丫头的脸,趁机揪了揪她的小嘴。
这时外面急匆匆跑来个姑娘,看到院子里坐的人她松了口气,“小弟,你让我跟大姐好找。”她冲蜜娘和巴虎点了点头,“大兄,小阿嫂,艾吉玛跑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他愿意来就过来,你可用饭了?没有坐下先吃饭。”蜜娘抱了其其格坐椅子上,端了碗喂她。
“家里做好饭了,我是来喊艾吉玛的。小弟,走了,回家。”
艾吉玛扭头,“你别管我,我不回,我晚上回。”
“别闹气,有事我们回去说。”她尴尬地走过来,蹲下身想抱住艾吉玛,却不想被他一推摔坐在地上。
“哎!”蜜娘见了叫了一声,刚想站起来去扶人,艾吉玛已经给拉起来了,只见他咬着嘴掉眼泪,但不肯走。抹掉眼泪哽咽地说:“你跟大姐嫁出去,找个好男人嫁了,别管我,婶说了,只要我来就不缺我的饭吃。我现在给她家哄孩子,再长大就去放羊放牛,就像牧仁大叔一样,不会饿死的。”
他一提牧仁大叔他二姐的脸色就变了,斥他胡说八道。她留家里招婿,总能把他养大,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孤家寡人断子绝孙。
“别吵了,坐下好好说吧。”蜜娘出声,经艾吉玛的口,她才知道他大姐二姐商量的是留一个在家,招个河西边没家没业的男人过来,羊群夜里有人守了,家里也有男人撑门户,不怕有人起坏心来占便宜,艾吉玛也能去私塾里念书。
问题是艾吉玛家里也不富裕,羊群伺候的精细,但在经年累月的买药后,年尾交了岁供只够买口粮了。除了冬牧场的砖瓦房,生活条件还比不上河西边的新牧民,这样能招来什么样的男人?就是艾吉玛心里都有数。
“来我家吧,我家不缺他一口吃的,也能让他去念书。”蜜娘这才说,她也困难过,现在条件好了,供个七岁的孩子吃穿完全不是事,艾吉玛吃的甚至不如阿尔斯狼吃的多。
“您说真的?”不止艾吉玛愣神,就是他二姐都不敢相信,她家为难了好些日子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
蜜娘“嗯”了一声,“你们回去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商量好了让艾吉玛过来就行了。”至于家产怎么分她就不插手了。
两人愣愣地走了,蜜娘戳了坨粥递到小丫头嘴边,“人都走了,还看啊?”人小八卦心还强,人家吵架她看得起劲,喂到嘴巴的饭都不吃了。再看吉雅,已经吃饱坐地上抱狗崽玩了。
“我来喂,你吃饭。”巴虎趁着她们说话的时候不仅喂饱了吉雅,自己也吃饱了。
他指了下牧仁大叔旁边的毡包,说:“他要是来了,就把那顶毡包收拾出来让他睡,不能靠近我们。”他心里对于家的界限分明,外人不能靠近。
“随你安排。”家里家外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艾吉玛搬来跟以往也没区别。
艾吉玛是第二天被她大姐二姐送来的,三个人来了就跪下磕了个头,巴虎都惊得蹦了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蜜娘赶紧扶人起来。
“要的,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是救命大恩。”艾吉玛大姐比蜜娘还大,但说话已经用上了尊称。
夜里已经有不知名的男人来敲门了,姐妹俩整夜整夜的不敢睡,她们把艾吉玛安排好,就准备择人出嫁了。
租的羊还回主家,收的银子都塞给了艾吉玛,剩下的四十来只羊姐妹俩对半分当嫁妆带走。本来是都要留给艾吉玛的,但他不肯要,说羊都是两个姐姐在养,他也不会养,让她们嫁人的时候带走。
两姐妹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希吉尔就嬉皮笑脸的来告假,“东家,事成了来请你喝喜酒。”
蜜娘听出了意思,嗤了一声,“可真精,今天之前可没见他有那意思。”还不是见没小舅子拖累了。
巴虎笑笑,“世人都精,只是穷人跟富人的精不在一个层面上。”
蜜娘“呦”了一声,讽刺道:“以后谁说你嘴笨我都要打他嘴,瞧瞧这话说的,赶得上我老家山上的和尚说的了。”
巴虎努力板起脸装样子,“那你跟我学着点。”话一出口就后悔,这笨嘴拙舌的,上赶着当夫子,生怕撒过的谎能瞒住人了。
“哎呀,今天天好,我把狗拖到水里去洗个澡。”他赶忙打岔,快步往狗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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