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的孩子洗三那日, 蜜娘跟巴虎带着孩子赶了牛羊去都城,今天主要是去卖蜂蜜,没打算买口粮和包谷回来, 也就只赶了两架勒勒车。过了茂县路上的人和车也多了,都是去都城交岁供的。
快到城门了, 巴虎推开车门让三个孩子跟他并排坐在车辕上,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青灰色城墙,低头告诉惊得张大了嘴的孩子,“这是古川, 我们的都城。”
城门口有拿着刀枪守卫的侍卫,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近距离看穿盔甲的人,在巴虎交了入城费,勒勒车穿过城门,其其格和吉雅还想探头往后看。待看到城里林立的高楼,热闹的叫卖声,两个孩子立马把闪亮的盔甲抛在脑后,眼睛闪亮的冒光, 嘴巴就没闲着, 不是叫爹叫娘就是“哇——”
去年买糖葫芦的时候其其格和吉雅还只能看着流口水, 这次巴虎看到卖糖葫芦的, 一口气买了四根, 先拿去给蜜娘一根才轮到孩子。一路走过去,卖糖水的, 卖米糕的,卖炸肉的,卖炸果子的……但凡看到的,不用其其格和吉雅伸手指, 巴虎挨个都给买了回来。
“哎呦,我今儿也跟着孩子沾光了。”蜜娘一路吃过来还忍不住阴阳怪气,“陪你来了两年了,哪一年都没今年照顾的周到。”
“这不是孩子没见识,才让我起了炫耀的心思?”这什么卖糖水米糕炸果子的,都是从中原传来的,他想着蜜娘见得多了,哪轮的到他来卖弄。
蜜娘斜了他一眼,咬着糖葫芦上的糖咔咔作响。
“也怪你,当年我向你卖弄古川的城墙时,你但凡像其其格和吉雅一样惊得张大了嘴,我都要带你绕着都城里里外外转三圈。”巴虎倒打一耙。
“那我现在装一装还能不能补上?”
“晚了,过时不候。”巴虎避开扔来的签子,见其其格和吉雅的糖葫芦吃不完了,他拿到手收拾残局。蜜娘那个假干净,孩子的屁股都洗过,孩子吃剩的东西人家碰都不碰,在家里有狗接嘴,现在没狗只能他接手。
其其格和吉雅肚子小,能吃的有限,巴虎就像个要饭的坐在一边盯着,有那不吃的他就闷不吭声拿过来几口给嚼了,甜的咸的吃了一肚子。
把牛羊交到官府,做好登记后拿了条子去领下一年的盐,蜜娘带着孩子在衙门外等着,外面排满了牛车,人来人往的。
巴虎提了一包盐放进勒勒车,打转了方向说:“走,我们去摆摊。”来的路上已经瞄好了地方,但他们到的时候原本空的位置已经有人了,是家卖酸菜和干菜的。
“酸菜怎么卖?哦,那我买二十斤。”摊还没摆上,蜜娘先照顾了别人的生意。又重新选了地方,巴虎把带来的板凳和木板提了下来。
“你别碰,我来提。”他跑过去把装蜜蜂的桶给提下来,“苦力活都是我干,你去吆喝。”反正他张不开嘴。
他们摆摊的地方已经靠近巷子了,来往的人不多,在他们旁边是一个卖豆芽的,闲得能打瞌睡了。
“卖蜂蜜喽,甜甜的蜂蜜,甜过红枣,胜过红糖。”蜜娘见人就吆喝,“姐,买不买蜂蜜?不买也可以尝尝。”
是巴虎让她吆喝的,但她一开口他先脸红了,顶着瞅过来的视线头皮发麻。
“巴虎过来,姐要买三斤,你来打秤。”
巴虎沉默的过去,这妇人看着比他娘还老,他张不开嘴喊姐,称好后含糊地混过那声让人笑成一朵花的“姐”,把三斤蜜递过去,接过一串铜板交给其其格,其其格再递给吉雅,吉雅再递给艾吉玛,艾吉玛给放在胸前挂的袋子里。
“这都是你家孩子啊?还怪有意思的。”有人看到他们这一串的动作,指指其其格和吉雅,“一胎生的?多大了?”
“两岁了。”蜜娘卷了半筷子蜂蜜递过去,“姐,尝尝,喜欢就买点,不喜欢也不要钱。”
“我听你说这叫蜂蜜?也是从中原运来的?我没听说过这东西。”年轻的小阿嫂接过筷子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还有花香气,比红糖可好多了,红糖闻着有股铁锈味。
“也给我称三斤。”小阿嫂数了一把铜板直接递给其其格,见她还知道两只手捧着,笑道:“小丫头怪机灵的。”就是大的那个不会长,黑的跟个羊屎蛋似的,看样子是随了爹。
蜜娘没否认蜂蜜是从中原运来的,要说是她自己养蜜蜂酿的,说不定还有人探究是怎么个养法,反倒是中原来的东西好卖,她卖贵了也没人还价。
来买蜜的人一阵多一阵少,没人来的时候蜜娘跟巴虎就坐在车上数铜板,一百文串成一串,数到最后还剩一把零碎的,蜜娘又给装进袋子里,“你看着摊子,我带孩子去逛逛。”
“啊?不行,我不会叫卖。”巴虎立马跳下车拦人,“你要买啥,我去给你买回来。”
“不让你吆喝,有人来问你就沾点蜂蜜让她尝,要多少你自己称。”蜜娘指了指外面,“我不走远,就在这儿转转。”
巴虎觑了一眼,再看看孩子,“那别走远了,小心有拐孩子的。”
蜜娘一听有拐孩子的又不敢一个人带三个娃去逛了,“算了,等卖完蜂蜜我们一起去逛。”
但蜂蜜卖完也快散摊了,巴虎看她这样子又心不忍,“你别走远了,就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有事你大喊一声我就跑过去了。”
蜜娘低头看看,把不带孩子的话咽回肚子,其其格和吉雅难得在卖蜂蜜的时候老老实实坐着收钱,她一手牵一个,喊艾吉玛:“走,待会儿你付钱。”反正她不能松开孩子的手。
蜜娘在卖蜂蜜的时候都瞅好了,有家铺子是卖烤鱼条的,是河里的细条鱼,酥脆酥脆的,闻着味就好吃。出了铺子,墙脚有个摆摊卖种子的,她走过去问:“阿叔,你这卖的是什么种子?”
“好种子,都是商队从西域淘回来的,要不是我在商队里有点关系还真弄不到手,小阿嫂你看看,买点回去种地里。”
这意思是这些种子是花是草是瓜是果都不知道?蜜娘粗略扫一眼,都不认识,“老人家,你不会是捋了草原上的野花籽来卖吧?”
“那不会,我要干这事让长生天下道雷劈死我。”老汉坐在地上动都没动,“我这也是卖给有缘分人的,有缘分的人才能买走,你买不买?”
“怎么卖?”
老汉捻了一撮黄色的扁扁的种子,“一两银子五颗。”
蜜娘拉着孩子就走,抢去吧,还一两银五颗。
“哎,别急着走,我再加两颗,都是费了大功夫带回来的。”老汉喊。
“我是个穷人,不是那个有缘人。”蜜娘又去下个摊位,有卖鸭蛋的她全给买了,但她提不了两筐的鸭蛋,让老婶帮她送回去。
“婶,你家附近有芦苇荡子啊?捡这么多野鸭蛋。”蜜娘也不买其他的了,带着人往巷道走。
“是啊,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是大湖,湖面上年年都有大雁野鸭来,每年从秋牧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了筐进芦苇荡子里捡蛋,家里人都吃够了,我才提出来卖。”老人还以为蜜娘是住在巷子里的人,没料到她也是摆摊卖东西的,钱来不及收先被蜜娘招呼着尝尝蜂蜜,这一尝还倒给了钱。
“我走了之后你开张了吗?”
巴虎撇开眼,“没人过来问,你买这么多鸭蛋啊?”
“嗯,回去腌咸蛋。”这是距离太远不好约,不然蜜娘还想着再买两筐回去。她捻了根小鱼条到嘴里,又喂巴虎一根,小鱼刺小,又被烤酥了,她嚼了嚼觉得不会卡嗓子,这才捏了两根喂给孩子。
“这是河里的杂鱼?”巴虎捏了一撮喂嘴里,“明年鱼多的时候我也去拦一网,你在家也烤一锅。”
蜜娘没理他,见有人过来了继续吆喝,“大哥,带孩子来尝尝蜂蜜,甜过糖葫芦,还有花香味,小姑娘都喜欢 。”
“甜过糖葫芦?”男人还在犹豫,他牵着的小姑娘已经过来了,蜜娘沾了一筷子递给她,“不甜不要钱。”
“就是那个摊子。”
蜜娘听到声抬眼,见打头的人是夸其其格机灵的年轻妇人,她吓了一跳,这不会是来找事的吧?她看向巴虎,巴虎已经虎着脸大步过来了,一把把蜜娘挡在身后。
“哈哈,我不是来找事的,是来买蜂蜜。”打头的妇人见这仗势愣了,回过神才笑道:“怕你们卖完了,跑的快,严肃了点,别误会。再给我灌一罐子,灌满。”
“听说你们卖的还有几种不同的花蜜?有哪几种?”后来的人直接把摊子围住了。
蜜娘让她们自己尝,指出旱地莲花蜜有滋补之效,“蜜蜂采了药草开的花酿的蜜,喝了对身体好,我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先用蜂蜜和水喝一碗,天天吃肉也不会拉屎拉不出来。”漠北的人为啥顿顿都要喝酥油茶?就是为了通肠子呀。
“可真?”
蜜娘学了卖种子的老汉说话:“我要是说假话就让长生天降了雷劈了我。”
四个半桶蜂蜜一下被抢的只剩一个半桶,在巷子里的人散去后,听到动静的人又围上来把剩下的都给买光了。
“这就卖完了?”巴虎手里还拎着秤。
“卖完了,走,我请你们去酒楼里吃饭。”蜜娘大臂一挥,指挥巴虎把凳子和桶都往车上搬。
“哎!卖什么蜜的是你们吧?”巷子里又跑出来了人,看摊子已经收了,忙问明天还来不来。
“不来了,今年的卖完了,明年再来。”家里还剩了一桶半,半桶要留着自家喝,剩下的一桶分装到罐子里要送给扈夫人,过年去阿斯尔家也带一罐,有余下的再走人情。
勒勒车路过墙边卖种子的老汉,他还是那个姿势靠在墙上,脚边的种子动都没动,看到蜜娘瞅过来,他招手:“小阿嫂,我看你面相好,是个有缘人,我再让你三颗,我给你说我这东西绝对好,闻着有辣味儿,不信你闻闻。”
蜜娘见他穿的褴褛,心下一软,想着被骗就被骗算了,让艾吉玛掏一两银子出来,接过十颗种子又不愤,“照你说的是好东西,你怎么不自己种?”
“你怎么知道我没种?”老汉把银子揣怀里,拎起地上的布就跑,“我种下了没出苗。”
蜜娘大叫一声,“我被骗了!”手心里还摊着十颗种子,黄黄的扁扁的,像是在嘲笑她没脑子。
巴虎看了眼老人跑的方向没去撵,没诚意地安慰:“算了,你今天赚钱了,就当打发乞丐了。”
“你们漠北人不是信奉长生天的?他说他要是骗人就让长生天降道雷劈死他。”她想着是西域来的东西,就存着捡漏财的心思买的。
“那说明他说的不是假的,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怕死。”
蜜娘嗅嗅手心里的种子,是有丝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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