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半踏着碎雪南下,  越往南身上的衣裳越薄,晌午天暖的时候,其其格和吉雅会坐在小骆驼的驼峰里跟在巴虎后面。

    “记住了,  坐在骆驼上不能乱动,  不能打闹,让我发现谁在骆驼上不老实,  这一路都给我坐车里,  不吃饭不能下来。”巴虎再一次警告。

    两个孩子都点头,  一点都没不耐烦。

    蜜娘在车里做饭,两侧车窗打开,  她不时往外瞅一眼,  有时候对上眼了,  其其格和吉雅就咧开口朝她笑,  可得意了。这时候她也会笑,  心里也有过担心,  但其他家的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在马背上,两三岁的时候也会骑牛了,都是壮实的小子丫头。其其格和吉雅提出自己坐骆驼时,  巴虎没反对,  她就把一腔担心咽下了肚。

    入乡随俗,  漠北的孩子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铜壶里的鸡汤咕噜咕噜响,  蜜娘把一旁新鲜水嫩的菌子倒了进去,雪融化后,  菌子也会跟着草冒头。每逢车队停下时,其其格和吉雅先吃完饭就拎着篮子去采菌子,看见的都给薅回来,也不管能不能吃。

    一声锣鼓响,  拉车的牛都明白是该停下了。巴虎先去后面的车里搬板凳和木板出来支桌子,鸡汤和瓦罐里的米饭提下来,炉子里的火用水浇灭,拉车的牛解了绳子去吃草饮水。

    “吃饭了。”蜜娘把十几个碗摆放好,碗底放个肉饼,米饭盖上去,最后浇上鸡汤,汤撇去肉也露了出来。

    “娘,给我饭。”其其格被抱下骆驼就跑来伸手。

    “离我饭桌远点。”蜜娘伸出汤勺不许她靠近,春天骆驼掉毛多,骑骆驼的人一蹭一身的毛。她团了两个饭团递过去,“注意点,别让骆驼咬着你俩的手了。”每次两个孩子骑骆驼骑牛,都会给点东西让他们喂,增进感情。

    巴虎站一边等着,喂了骆驼带着俩孩子去河边洗手拍毛。回来的时候,其其格和吉雅一人攥了把水草,根下还在滴水。

    “娘,送你。”吉雅还在说送,其其格直接把草塞她娘手里,捂着肚子说好饿好饿,端了她的碗就吃。

    “去吃吧。”蜜娘拍了拍吉雅,两把水草给夹在车辕的缝隙里。今天一顿炖了五只鸡,人坐桌边吃,外边围着一群狗,各把守一个人,等着鸡骨头扔到嘴边。

    扈文寅端着饭碗过来巴虎他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探头一看,啧道:“老早就被鸡汤香勾得肚子咕噜叫,想来赶口汤喝,还来晚了。”

    巴虎没当真,他吃饭讲究,哪会跟仆人吃一锅汤。其其格和吉雅去玩了,他俩的凳子空着,“坐着说话,下次闻着味早点来。”

    扈文寅一落坐,原本还磨蹭的男仆几口扒了饭,一一端了碗去河边洗,蜜娘也把锅里闷的兔肉舀出来拌了米饭去喂狗。

    “说吧,你怎么来了?”巴虎瞟他一眼。

    “我不是说了,想来要口汤喝。”

    巴虎看都没看他,把碗里其其格和吉雅没吃完的鸡腿啃了,骨头扔给还舍不得走的狗。

    “好吧好吧,我是想来问问你家还有没有多的蜂蜜,给我腾一罐,我拿来送礼。”扈文寅照实说。

    蜜娘洗了锅碗看两人还在说话,没过去打扰,跟着其其格和吉雅去找菌子,跟草和菌子一起出现的还有虫子,她过去的时候两个娃都跪在地上翻虫。

    “找虫呢?”蜜娘提了没装几朵菌子的篮子打前走,再有一会儿狗跑来了,地上的菌子都要被踩烂,只能紧着这会儿捡。

    “娘,好看嘛?”其其格掏了个马粪虫过来。

    蜜娘瞥一眼立马挪开,“好看好看。”

    “送你。”远离的虫子又递到了面前。

    巴虎用绚丽的公鸡毛做过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鸡毛掸子给她,她亲了他一下被两个孩子瞧见了。从那之后,两个孩子也跟着送东西,一把野草,水下的石头,觉得好看的菌子,还是花苞的小花……反正是他们喜欢的,最终都落在了她手里。

    当初教阿斯尔的,不知道婉儿享没享用,反正她是收了不少。

    蜜娘接过虫子又放回草里,“它娘在喊它回家吃饭,我们就不带它走了。”爱凑热闹的狗跑来,菌子也捡不成了,她拉起小丫头,喊:“吉雅,我们回去了,该走了。”

    “娘你跑,我追。”吉雅蹲在地上没动,等前面的人开跑了他才提脚去追,原本还在疯闹的狗见状也一股脑冲上来。

    …

    再次启程,蜜娘骑在枣红马上走在巴虎身边,“扈文寅跟你说了这么久,谈了什么?”

    再有一个月,北迁来的中原人来漠北已经三年,大居次拨下来的羊在去年已经归还,“文寅的意思是官府打算从今年开始放手,不论是迁徙转场亦或是秋天收割牧草。他来跟我说以后秋牧场转场的时候让我捎带些人。”

    蜜娘皱了眉头,“你怎么回他的?”

    “拒绝了,我家的摊子不小,哪有能力操心别人家的事。”他又没拿官府发的俸禄,他今天答应捎带,等秋天收割牧草的时候还要捎带,有哪家腾不出人手,搞不好还要他养的仆人搭把手。

    蜜娘的眉头又松了下来,“河西边的人不是有人在管?”她没提是谁,巴虎也清楚,他挑眉往后看,“可能是扈家父子不想设这个官吧,不过我们也不清楚,谁也说不清。”

    等到了临山,就有消息说钟齐成了里长,统管新牧民的所有事,他这也相当是一个小衙门了,管的有一两千人。就是跟上司离得比较近,有点风吹草动就瞒不过上面人的眼睛。

    “可真是气人。”盼娣愤愤不平,也就到了蜜娘家她才敢大声抱怨,“你可知道钟齐为何能升官?就是我们那边所有的人眼瞎,在去年冬天钟齐和木香吵架后,钟齐的名声就特别好。前段时间有消息说官府不打算管我们了,就有人说给我们自己设个管事的官,钟齐就是这时候冒出来了。”

    蜜娘给她倒了碗水,“喝点,消消火。”

    盼娣没喝,疑惑道:“你不气?也是,他怎么样都不碍你的事。”

    “他也碍不了你的事,隔了条河就是官府,他能做什么?一两千人你当所有的人都服他?他敢有动作就有人给捅到官府去,你还担心他会记仇拿你们使气?你看看漠北当地的牧民怕不怕官府的人?”漠北跟大康不一样,漠北就是游牧民族,地方大住的散,说搬走就搬走了,想找都找不到。另一方面就是牧民接触官府的机会多,每年都要去都城,告状一告一个准。

    木香也在家给钟齐紧皮,“不能向下面的人伸手要东西,除了吃的,别人给的也不能要。你现在被推出来不外乎是他们想要个管事的,想要个能在官府里说得上话的人,你只是占着这个位置,旁的人只是没机会在大人面前露脸,下面多的是人想把你拉下来腾位置。”

    钟齐过了高兴的那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你说的对,不过你也太低看我了吧?我是那等鱼肉百姓的人?”

    木香垂下眼看不怎么壮实的儿子,“你长了双势利眼,心又浮,难免别人三两句恭维的话就把你哄晕了。”

    旁人说他势利眼他生气,但木香说,他只觉得是忠言逆耳,还厚脸说:“还是你了解我,得你,我少走不少弯路。”

    但她的弯路因他增加了不少。

    …

    送走盼娣和兰娘,蜜娘把晒的被子拍打一番,今年其其格和吉雅要分屋睡了,崭新崭新的毡包就在她跟巴虎睡的隔壁,兄妹俩还睡在一起。

    “娘!”人还不见影声音先传回来了,其其格抱了一大捧的野花跑进来,“要放我床头。”

    跟在她后面的吉雅臭着脸,他不喜欢花,但要问他喜欢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等巴虎买床回来,他凑在他身边,他走哪儿吉雅跟去哪儿。

    “儿子,找我有事?”巴虎弯身问。

    吉雅嘿嘿一笑,他想要他爹的弓箭挂在床柱上,“等我长大了用。”

    “弓箭啊!”箭镞锋利,他可不敢给,“有,你有,你还没出生我就给你打好了。”巴虎从库房的箱子里翻出两年前的小木弓,许诺道:“等你满十岁了,爹给你买把铁的。”

    吉雅兴高采烈跟他妹炫耀去了,其其格一看也要要,巴虎跟蜜娘对看一眼,先拿出一块红布。

    “我也要弓。”但红布也没丢。

    巴虎只好把另一把还没挂出来过的木弓交给大闺女。

    两个孩子跑出去了,巴虎说:“原本我还想着省事,下一个儿子来了不做弓箭了。”

    “谁知道啥时候用得上。”也是奇怪,其其格和吉雅马上就两周岁了,她肚子没一点动静,她跟巴虎也没闲过啊。

    巴虎低头瞧了一眼,说:“还是晚几年好了,其其格和吉雅才腾出手,我俩也清净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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