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乐慈思来想去,不忍心直接戳破少年,轻轻笑道:“我不是你阿姐,昨夜你在乱草堆受了伤,当时天降暴雨,我带你来破庙避雨歇息,我替你把了脉,今日你的风寒已经好了,若你还记得家在何处,即刻便可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少年的脸顿时黯然失色,他低下脑袋,紧张的抿唇来缓解内心的慌乱,“阿姐的意思是我的脑子坏掉了吗?我知道尧儿以前是个小混蛋,但阿姐怎么可以为了不要我,就说出这般狠心的话呢。”

    谢乐慈眉心直跳,她忘了一件最为致命的事。

    ——这小子喜欢哭鼻子。

    少年的情绪一触即发,那双凤眼如水雾朦胧,泪从眼尾滴至脸颊,嘴唇扬起弧度,自嘲笑道:“阿姐觉得尧儿是累赘,对吧。”

    谢乐慈被少年说的话弄得是哑口无言,这样的气氛,她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毕竟她暂时是清醒的,而少年完全是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之中。

    “阿姐不认我没关系,我明白阿姐是有苦衷的。”少年眼眶微红,笑中带泪,“阿姐以前很怕虫子,每次都喊尧儿来把虫子赶走,爹爹和娘亲死得早,从小到大都是阿姐照顾我,那时尧儿便发誓,此生要护阿姐周全,若阿姐不愿认我,我只求阿姐能让我跟在你身边。”

    谢乐慈心生怜惜,少年的身世无疑是悲惨不幸的,现在的她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我怎会是个抛弃亲弟弟于不顾的姐姐呢?

    只是有一点让谢乐慈仍有疑虑。

    少年咬定她是他的长姐,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因身受重伤和感染风寒烧坏了头脑,从而产生的记忆错乱?

    谢乐慈思前顾后,觉得带着少年去大梁不是件难事,但当务之急是必须要把少年混乱的记忆捋清楚。

    “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咱们怎么可能会是亲姊弟呢?对不对?”为了照顾少年敏感的心灵,谢乐慈想要循序渐进地道明事实,柔声哄他,“这样,你先告诉我,昨夜是如何受的伤,和阿姐是在哪里走散的?”

    少年顿时有点迷茫,冥思片刻后,学着方才谢乐慈的动作,用手覆上她的额头,嗓音带着哭泣后的鼻音,理直气壮地问道:“阿姐没有感染风寒,额头也没有发烫,却为何总说些糊涂话?”

    谢乐慈的嘴角抽搐,合着在他眼里,自己才是有病的那个?

    她心平气和地把少年的手拿开,故作严肃地说道:“既然我是你的阿姐,那阿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懂了吗?”

    少年丝毫不在意谢乐慈严厉的态度,乖巧地点点头,笑道:“阿姐随便问。”

    谢乐慈:“……”

    少年未等谢乐慈开口,将脑海里零碎的记忆讲了出来:“我与阿姐走散后,四处在草原游荡,大概过了……不知几天,草原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打仗。”

    “我想,应该是在那里受的伤。”少年的言语愈加含糊不清,“后来,有个好心的医官喂我服了药,草原的战争打得越来越激烈,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害怕那些像野狼的战将把我杀了,所以就待在了乱草堆。”

    说着,少年伸出手掌数了数,将食指和中指竖起,认真地沉吟两声,说道:“阿姐,我在野草堆待了三天。”

    谢乐慈的眉间好似蒙上了沉重的阴云,先前的疑虑一消而散,少年古怪的言行举止也有了很好的解释。

    他大抵是傻的。

    少年见谢乐慈不语,内心深感不安,他目光虔诚,举起三根手指,“苍天在上,我,阿姐你姓什么?”

    谢乐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执着于向少年解释事实,“我姓谢,名乐慈。”

    少年接着说道:“苍天在上,我谢思尧往后只听阿姐的话,遇到危险时要保护阿姐,绝不跟阿姐顶嘴,若是违背誓言——”

    “休要胡乱发誓。”谢乐慈打断了少年的话。

    眼前的场面似曾相识,昨天她也在赫连将军面前要发誓。

    而今日还莫名其妙地有了弟弟,连名字都跟她姓了。

    谢思尧的俊脸掩不住的欢快,可谓是非常地不符合他凛冽的气质。

    谢乐慈解开包袱,把水囊递给谢思尧,随后同他吃了些干粮和果子。

    塞外的气候变化多端,此刻窗外的烈阳正是毒辣的时候,破庙的土泥地面坐着直烫人,谢思尧犹如求知若渴的学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破庙的台阶上,他好奇地盯着乘月的那一双红眸。

    “阿姐,这是匹什么马?喔,乘月,它的名字是阿姐起的吗?”谢思尧双手捧脸,表情有些许向往,“阿姐,你可以教尧儿骑马吗?它看起来很乖,只要捏紧缰绳是不是就能跟草原的壮汉赛马了?”

    谢乐慈只觉耳朵旁边像是有只小蜜蜂在嗡嗡叫,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你不会骑马吗?”

    谢思尧垂下眼帘,失落地说:“阿姐和我都是中原人,哪里会有机会骑马呢。”

    谢乐慈闻言一顿,她松开了缠在红柱上的麻绳,乘月撒开腿便往墙根处的一滩水泽奔去。

    这么说来,若这个名为思尧的少年是中原人,那他又是因何流落在塞外?

    不对,适才他的言语就十分不着调,又岂能将他的话当真?

    谢乐慈揉了揉眉心,心道的是,算了,想得多没用处,毕竟谢思尧也不太聪明,她虽不像赫连将军那么机敏聪慧,但成为一个善解人意、温文尔雅的姐姐,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阿姐,快来看,乘月喝水的样子真可爱。”谢思尧边招手边笑,“乘月,你慢点喝。”

    申时,烈阳早早地消失了,天色宛若暗沉的墨水,阵阵热风吹起黄沙,使本就荒凉的塞外又添了几分凄惨。

    谢乐慈换了一身匈奴女子穿的衣裙,乌发用一根短树枝绾着,脸颊、鼻梁、下巴都沾染了黑泥,而她身旁的谢思尧还要狼狈些,上衣破了两个洞,足下穿的草鞋,不难看出是一对逃难的姐弟。

    黑泥是在破庙抹的,上衣的洞是撕的,为的是掩人耳目。

    谢思尧手牵缰绳,想着方才阿姐在路上编造的故事,兀自嘀咕道:“我和阿姐的爹娘都被大梁兵将杀死了,只剩下一匹马,爹娘临死之前嘱托我们,要我们远离战争,凭着本事赚点盘缠……最后我和阿姐就可以去中原游玩了。”

    “最后一句不妥。”谢乐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到时说的越悲伤越好,千万不要说要去哪里玩。”

    阿耶曾说过,匈奴的子民会为过世的亲人守孝三年,这三年不吃荤不饮酒,尽量不与人争吵或斗殴,吟弄风月是头等大忌,否则便是大不孝,无人敢违背世世代代留下来的规矩。

    倘若在匈奴人面前说要去中原游玩,恐会引来祸端。

    “我记下了。”谢思尧的手捏紧了缰绳,“阿姐,我们的盘缠是不是快没有了?尧儿愿意少吃些干粮。”

    谢乐慈停下脚步,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道:“尧儿,你觉得方才那些话是真是假?”

    谢思尧反应过来,阿姐是在编故事。

    他的后脑忽然有了被针扎的痛感,视线也跟着模糊,烦躁和不安涌在心头,像是万只带刺的蝎子在他的身体游走。

    既想要发脾气,又感到惊慌无措,他的手无力的松开缰绳,哭哭啼啼地说道:“阿姐的话是假的。”

    “尧儿,那里有只野兔。”谢乐慈镇定地把缰绳重新放在谢思尧的手心,她了解爱哭之人的心性,在北漠的阿翁经常教导后辈,要想让小孩不哭不闹,转移他的注意力即可,譬如给他拨浪鼓,带他去戈壁滩捡珍珠……

    于是,谢乐慈淡淡吩咐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看好乘月,我去抓兔子。”

    谢思尧擦掉眼泪,心神乍然回笼,瞧见阿姐说的那只野兔正悠哉游哉的在一处陡峭的山丘旁边刨土,姿态滑稽可笑。

    他点头说好,呜呜咽咽地摸着乘月的鬃毛,“阿姐快去吧。”

    谢乐慈欣慰地看了眼谢思尧,心中不禁感叹,看来她以后会是个有担当,有智慧的长辈。

    赫连将军送的短弩小巧,不仅适合防身,还适合用来捕捉像野兔这般没有攻击性的猎物。

    谢乐慈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因此她所站的方向离山丘并不近。

    她眯着左眼,短弩对准了野兔的后腿,“嗖”声和惊呼声同时响起——

    “阿姐!往右站!野兔要跑了!”

    “阿姐!它跑得太快了!你先藏到暗处再射箭。”

    “阿姐,你怎么没动静了?”

    羽箭不偏不倚地射在陡峭的山丘上,下一秒便轻飘飘地落在野兔刨的土洞里面。

    谢乐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谢思尧,你闭嘴。”

    此刻野兔早就没了踪影,谢乐慈转身问:“谢思尧,你教教我,哪里是暗处?怎么站才能让野兔不跑?”

    塞外的地形跟北漠相似,想要找个藏匿的地方,比登天还难。

    “阿姐,你别生气,尧儿知错了。”谢思尧揪着缰绳,慢吞吞地说,“尧儿觉得,兔子很可爱,我们不应该吃它。”

    “……”谢乐慈自幼是吃牛羊肉长大,北漠气候恶劣,几乎年年都会闹饥荒,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浩如烟海的沙漠根本无法提供自然的吃食,阿耶便带领着赫连将军和兵士们去胡杨林捕猎。

    青羊、野兔、虫蚁是百姓争抢的食物,条件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吃芦根和沙枣。

    “我没生气。”谢乐慈将短弩放回衣袖,“本来是想让你补补身体的。”

    两人接着赶路,谢思尧听到阿姐说捉野兔是为了给他补身体,一路上都雀跃不已,蹦蹦跳跳地牵着乘月跟在谢乐慈身后。

    谢思尧心想,阿姐对他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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