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怯怯地问:“不知崔少卿何意?”
“我是想你留在大理寺。”崔少卿走进来时仍有些薄喘,应是从二堂出来,一路追着沈邱,“可毕竟你又不是犯人,有权自己做决定。”
话是说给沈邱听的。
冯嘉幼似乎真在思考留在何处,精心修剪的两弯柳叶眉蹙成奇怪的形状。
谢揽早在玄影司衙门口见识过她控制表情的能耐,心道两人互换身份,她去潜伏敌营定比自己混得要好。
“民女想回家。”冯嘉幼绝不去玄影司,谁知道沈邱安的什么心。也不能选择留在大理寺,不然是在打沈邱的脸,“民女觉得,自己若被各位大人保护的太好,这凶徒或许就再也抓不着了……”
沈邱“哈哈哈”大笑几声:“不愧是冯阁老的孙女,有胆识!”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崔少卿躬身送他。
沈时行本想叮嘱冯嘉幼几句,门外沈邱喝道:“还不走?”
沈时行唯有追出去,待追至大理寺门口,瞧见裴砚昭带着凌涛几人骑在马上,正守着沈邱的马车。
沈邱几乎是将沈时行整个提起来,扔上了马车:“去太医院!”
一路上沈邱脸色极差,沈时行满头雾水。
抵达目的地之后,十几名太医围着沈时行扎针放血,忙活半天,最终由太医令做出判断,沈时行并未中毒。
离开太医院之后沈邱的脸色更差,再一次将沈时行扔上马车,自己却抢了裴砚昭的马。
他高居马背,扬鞭指向裴砚昭,冷肃的命令:“从此刻开始,你需寸步不离的保护公子,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裴砚昭躬身抱拳。
等到沈邱绝尘离去,沈时行探身出来:“裴千户,据推断这下毒之人不是我的爱慕者么?”
为何父亲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他也是凶手的目标?
裴砚昭跃上马车,坐在驾驶位:“回衙门!”
“裴千户我在问你话。”沈时行正色,“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线索?”
骑马护在一旁的凌涛竖起耳朵,心中也好奇的紧。
指挥使大人听闻冯嘉幼与廖贞贞都曾中过一种名叫赤鎏金的毒,神色瞬变,立刻问起小公子人在何处,慌着就往大理寺跑。
活像再迟一步,小公子也会死于非命。
众人面前裴砚昭不得不回答,但语气敷衍到极致:“大人或许是在担心对方因爱生恨,连您也杀吧。”
“大哥!”沈时行面露恼色。他在外喊声大哥也无妨,裴砚昭原本就是父亲的“义子”。
裴砚昭一记冷眼杀过去。
沈时行蹲下来,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你不告诉我,我会一直烦着你。”
“凶手是冲着爹来的。”裴砚昭平淡讲述,“毒杀两名与你有关系的女子,或许是想敲山震虎,也或许是猫戏老鼠,旨在告诉爹,他来了,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沈时行瞠目。
裴砚昭讥笑:“你震惊什么,这些年被寻仇的还少?”
不一样,沈时行摇头:“来寻父亲报仇的一般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将‘父债子偿’挂在嘴边。此人为了戏弄父亲竟滥杀无辜女子,我不敢信。”
裴砚昭:“不信也好,反正我是猜的。”
“……”
“你非得问我,我又不知。”
可沈时行知道大哥不会胡乱猜:“冯嘉幼回冯府去了。”
他原本认为无妨,冯嘉幼这些年被大哥逼的处事极为谨慎,有防备的情况下,凶徒很难再得手。
但如今发现方向错了,连他父亲这般杀伐决断、处变不惊的人物都绷紧了弦,对方的来头必定不小,“大哥,你得派人,不,你得去亲自去保护她,你也不想她就这么死了吧?”
玄影司一行人自大理寺离开以后,冯嘉幼也坐上返回冯府的马车。
这下,谢揽终于不用在想着如何搬出大理寺。
但他回东厢的路上始终紧锁眉头,沈时行口中的女郎中是姚姑姑无疑,他虽不知姚姑姑被流放的原因,但她是南疆人,精通医毒,他常吃的小麻丸正是出自她之手。
怪不得赤鎏金三个字听起来耳熟,定是从她口中得知的。
姚姑姑嫉恶如仇,若赤鎏金是她仿制而成,必定不会将方子交出去,以防止他人作恶。
那赤鎏金为何突然出现在京城?
谢揽穿过游廊,刚拐入垂花门,脚步倏然顿住。
世间姚姑姑只信得过三人,一人是他父亲,一人是他,最后一人则是他二师父,十八寨的二寨主方栾。
半年前,他二师父留书一封,离开北地,说是寻到了仇人的线索,要前往中原报仇。
谢揽没当回事,聚在黑水城的那帮老家伙们,多半是些流放犯,身上没个血海深仇都不好意思出门。
就连谢揽自己,除了他和他爹,一族几十口人全部死在流放路上。
有件事他追问几年,他爹口风极紧,始终不肯说实话。他上京闯架格库,正是来翻家谱的。
谢揽离开北地之时,二师父尚未回去,赤鎏金出现在京城,莫非和他有关系?
二师父竟敢违背城规滥杀无辜?
“少主?”松烟见他站在垂花门下发愣,小跑过去,“听说冯嘉幼已经走了?确定走了吧?”
谢揽蓦地转身,朝府衙正门疾奔:“我得去找她!”
留下松烟站在垂花门下接着发愣。
……
“快点。”冯嘉幼趴在软垫上,心急如焚的催促车夫。
马车剧烈颠簸,珊瑚见她疼的面如白纸,劝道:“小姐,不急于一时。”
冯嘉幼不听:“再快点。”
上午那架马车被她吐了血,车夫又回冯府换了一架,同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她母亲从城外的庵堂回来了。
应是听说她遭了麻烦,回来探望她的。
她抱怨:“为何挑了辆最慢的。”
府中单是马车就有十几架,装饰各不相同,全凭冯嘉幼出门时的心情。
冯家并无这般财力供她挥霍,家中产业绝大部分出自她母亲的十里红妆。
她外公是江淮排行前三的富商,膝下有一子一女。她母亲比她舅舅更善于钻营,原本打算找个入赘的郎君,陪着一起操持家业,奈何秦淮河畔与她父亲一见钟情,那双拨算盘的巧手,从此红袖添香。
清贵最厌铜臭,一名商户女竟妄想嫁给书香官宦人家的独子,爷爷岂会同意。
但父亲执意要娶,不行就去入赘。爷爷被逼的没法子,只得咬牙应下来。
谁也料想不到,她出生才半年,父亲从郊县忙完公务回来,再也没回来。
爷爷查了一辈子案,到死也没查出父亲的下落。
其实大家心中都明白,那几年世道乱得很,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只不过寻不到尸骨,不愿承认罢了。
而母亲是最不愿承认的,丢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去了城外庵堂清修,为父亲祈福。
往常冯嘉幼想见她,也是要挑时候的。如今她回来探望自己,哪能不着急。
……
天色渐暗,马车迎着落日余晖一直驶入冯府的花厅门外,冯嘉幼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花厅。
一声欢快的“娘”欲要脱口而出,待瞧见母亲的神色,她转为小心翼翼:“娘?”
冯夫人江绘慈坐于客座,常年茹素的她过于清瘦,原本一张圆润的脸早已瘦脱了相,生气时更显凌厉:“跪下!”
冯嘉幼赶紧后退几步,躲在门框后面。
“夫人,小姐现在跪不得!”珊瑚替她下跪。
女管家也跟着劝:“夫人,小姐才遭了一场大罪,若有错,也等她养几天再说?”
花厅内外的其他侍女大气都不敢出。
江绘慈没有松口的意思,似乎冯嘉幼再不肯跪,她就会请家法。
冯嘉幼不服:“娘,女儿为何要跪?”
江绘慈指着她:“你可真厉害啊冯嘉幼,敢孤身前往玄影司门口认罪,未曾出阁,被判了杖刑,打了屁股,你还有脸问我为何要跪?”
冯嘉幼争辩:“若非如此,隋瑛姐弟俩吃得苦头更多。”
“隋思源吃了苦头,出来还是镇国公世子,隋瑛吃了苦头,往后照样嫁入王公贵族,你呢?”江绘慈气的微颤手指,“你知不知道,你受杖刑的事儿已经传开了?说你受不住杖刑晕过去,被那位新来的大理寺司直抱回了他的房间!”
冯嘉幼解释:“女儿是中了毒,当时情况危急……”
江绘慈打断:“还有传的更离谱的,说被几板子打到吐血,必定是除衣用的刑,说你是光溜溜被那位谢司直抱回他房间里去的!”
呵,冯嘉幼被气到发笑,不过才一下午的时候,满京城都知道了,这其中无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不知是裴砚昭干的,还是那几个素来与她不和的死丫头!
“清者自清。”冯嘉幼才不管。
“你清什么?你是没被打板子?还是没有当众被男人抱回房间里去?”江绘慈骂她,“不要和我说什么情况危急,你若在家中老实待着,不出去逞英雄,能给别人构陷你的机会?”
夜幕降临,廊下早已燃起灯笼,冯嘉幼眼底的光芒却在逐渐暗淡。
她想解释自己中毒和逞英雄无关,却料想母亲会说:若非你自己不检点,与沈时行私相授受,会遭人下毒?
母亲厉害得很,总有办法从她身上找出错误,非得让她相信自己遭遇的所有不幸,全是自作自受。
真可笑,她怎么会以为母亲是回来安慰她的?
自从去清修之后,从小到大不是都对她漠不关心的吗?
数一数,在此之前母亲一共从庵堂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爷爷病逝,母亲作为儿媳回来操办丧事。
第二次便是她及笄当晚,因与沈时行结伴郊游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母亲回来教训她。
那天她被裴砚昭欺辱,受尽惊吓和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流,很想扑进母亲怀里哭诉。母亲却只说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成何体统,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才几年,她就将这些忘记了?
江绘慈见她仍倔强着不肯认错,痛心疾首:“我一直以为你早慧,不必我操心,如今却落得个声名狼藉,哪天你父亲回来,定会训斥我教女无方!”
冯嘉幼紧抠门框,想讥讽一句“别担心,他回不来了!”
知道不应该,但一直以来,她内心总有几分憎恨父亲。从未给过她关爱也就罢了,还抢走了母亲的全部心思。
“女儿知错了。”冯嘉幼心灰意冷,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不去顶撞她。
母亲虽没给她几分疼爱,却给了她许多银钱。
她往前蹒跚几步,缓缓跪下认错,“女儿往后一定谨言慎行。”
无论她是不是发自内心,江绘慈都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冯嘉幼跪着听了会儿训,江绘慈又问了她一些关于“谢司直”的事情。
随后她被管家和嬷嬷拉了起来,江绘慈也没拦,容她回房间先歇着。
等回到自己房中,冯嘉幼侧坐在镜前,凝望铜镜中略显憔悴的自己。
“小姐……”珊瑚替她委屈,想着安慰她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次是夫人过分了。”
“其实爷爷也有责任。”冯嘉幼托着腮,手指轻轻点着镜子里自己小巧挺翘的鼻尖,“他总嫌弃我娘是满身铜臭的商户女,我娘受了爷爷、也受这世俗影响,总认为自己配不上爹爹。我骨子里怎么烂都无妨,名声上必须过得去,不然她怕旁人戳她脊梁骨,说是她这商户女,脏了清流冯家的血液。”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用情太深,容易迷失自我。母亲活脱脱就是个列子。
最好就不要动什么感情,省的害人害己。
珊瑚默然。
“其实也挺好的。”冯嘉幼又笑起来。
珊瑚不明所以:“哪里好?”
冯嘉幼说:“像谢司直这种十六岁考上举人,在保宁府颇有名气的才子,一看就是我母亲会喜欢的女婿人选,和我爹比较像。”
她父亲十八岁中的探花,谢揽若不是伤了手,指不定也一样。
为他惋惜的同时,冯嘉幼也为自己庆幸,他若一路顺畅,早教人榜下捉婿给捉走了。
“就为了那些流言,夫人便要将您许配给谢司直?”珊瑚更惊讶小姐竟打算逆来顺受?这不像她啊。
换做旁人冯嘉幼当然不肯,谢揽不同,她早就暗戳戳的想对他下手,混个一品夫人当一当。
尤其是陪着他一步步从谷底攀上高位,那是何等的成就感。
冯嘉幼有着自己的理想,也是她爷爷一直在做的事情:改革法制,重修法典。
大魏立国已有两百年,许多制度早已不合时宜,旁的领域她不懂,只知这法制早该大动了,但这绝非小工程,爷爷提议多年,也只是对现行法典小修小补。
身为女子,冯嘉幼一直无法为自己的理想去努力,小皇帝今年才五岁,进宫当个宠妃去吹枕头风是没指望了。
朝中有能力办这事儿的,一个是太监,一个是位七十多岁走路都快需要人搀扶的老翁。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让她预知到了未来的首辅,风华正茂的,没准儿正是上天的启示呢。
这样一想,冯嘉幼忽就没了先前那诸多顾虑,眼眸中原本灭掉的光腾地又燃起来,且比先前烧的更旺。
“我睡会儿。”她双手撑着妆台起身,脱去外衣趴在床上,想尽早将身体养好。
珊瑚退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跑回来贴着房门悄声问:“小姐,您睡着了没?”
冯嘉幼满腹心事,哪里睡得着:“又怎么了?”
珊瑚推门进来:“谢司直来咱们府上了。”
冯嘉幼立马从棉枕里抬起脸:“这么快?”
母亲也未免太雷厉风行了吧?
“是他自己找来的,说有事儿见您,被夫人给拦住了。夫人和他说起今日当众将您从马车抱回房间一事,以为他是来道歉的,结果他说一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夫人恼了。”
冯嘉幼赶紧从床铺下来,谢揽今儿也忙了一天,初来京城又没有小圈子,他估摸着都不知道如今已经流言四起。
她想去前院瞧瞧,又觉着不妥,吩咐珊瑚去偷听。
珊瑚听完回来:“他与夫人聊得很不愉快。”
“正常。”她母亲的性子是比较直的,定是将流言告诉了他,再问他有何打算。
谢揽似乎不太拘小节,两人能说到一起去才见鬼了。
“他们都聊了什么?”
珊瑚复述一遍。
冯嘉幼认真听着,不辩神色。
“最后谢司直一再要求见您,夫人说此时你二人不方便见面,将他赶出去了。”
“他有急事找我,不会轻易离开,应就在门外不远。”冯嘉幼走到书案前,取了张宣纸,在纸上写写画画,“珊瑚,你出去送个信……”
并不是信,是一张地图,冯府的地形图。
冯府在江绘慈嫁进来后曾扩建过两次,据说原先的府邸太小,放不下她的嫁妆。
扩建用地,全是买下来的邻居宅院,有些邻居不肯出售也没办法,只能绕开,因此冯府的格局并不方正。
谢揽围着外墙走,认真寻找被冯嘉幼以朱砂笔圈起来的一个小红点。
七拐八拐的越走越黑。
当拐过最后一个弯儿,他立刻瞧见那被标注了小红点的墙头上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像极了黑夜里紧盯猎物的捕猎者。
谢揽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冯小姐。”
墙后许是有个高凳,冯嘉幼身量不矮,踩着凳子,脑袋刚好探出墙头。
谢揽着急见她,真见到了,一时间竟迈不开腿上前。
他还迷惘于方才冯夫人的一番话,冯夫人一直问他蜀中家里如何如何,害他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
末了冯夫人又说起冯府,以及她娘家的雄厚财力,说冯府如今在官场虽无一席之地,但仍能为他提供一些支持等等。
聊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冯夫人是在探他的口风,想将冯嘉幼许配给他。
“过来呀。”冯嘉幼朝他招手。
谢揽收起那张地图,走上前,距离她五六尺远时停下来,这个距离与她对视正合适。
而且巷子黑,距离远点,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能避免许多尴尬。
“冯小姐,实在对不起。我当时真以为是你毒发,没有想太多。”谢揽不知是余毒,见她命在旦夕,才忙着抱回自己房里去,想尽快让松烟诊治,看能不能救她一命,“我没料到会传的这样离谱。”
是真离谱,而且口传速度也未免太快,大漠的风吹起来都没这样快。
“我知道您是为了救我。”冯嘉幼说正事儿,“您着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谢揽收起分散的思绪:“我是想来问问你,最近一段时间是否见过一个左脚有些跛的男人,约莫四十几岁,右眼带着眼罩,也或许没带,但他那只眼睛是瞎的。”
冯嘉幼仔细在脑海中搜索。特征如此明显,见过的话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摇摇头:“不记得。”
谢揽稍稍松了口气。
“和下毒之人有关?”
“还不确定,但你稍后注意一些,若见到我描述之人,务必要小心。”谢揽央求,“不急迫的情况下,希望你先通知我,不要惊动其他人。”
若真是他二师父,要处罚也是带回黑水城交给他爹,不能落于官府手中。
冯嘉幼说“好”,以为他是想捞这份功。
谢揽又说:“你莫怕,此人手段颇多,但武功一般。”
“嗯。”冯嘉幼乖巧的点点头。
正事儿说完,谢揽陷入沉默,她还在墙头露出脑袋,他转身走了似乎不太合适。
他与她昨日才认识,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莫名其妙就被捆绑在一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谢揽忍不住问:“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你真无妨?”
北地没有太多讲究,但他也知道名声这玩意儿对中原女子、尤其类似冯嘉幼这种闺秀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冯嘉幼道:“我说我有事又如何?您不是都对同我母亲讲过了,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这是事实,谢揽回的直接:“确实没有。”
冯嘉幼挑眉,也不知他是真没有成婚的打算,还是没有与她成婚的打算。
预知梦里不曾提过,她不知未来的首辅夫人究竟是谁,但不论男人女人,有几个不想攀高枝的,尤其是在官场这种势利场所。
她委屈地说:“那我唯有去城外的庵堂里当姑子了。”
谢揽眼皮儿跳了几下:“我看冯小姐也是不拘小节之人,怎么会?”
为救朋友抛头露面挨板子,去哪儿都落落大方的,会困扰于流言,去当尼姑?
冯嘉幼长吁短叹:“我是不在意名声,可我母亲在意呀。”
谢揽难以置信:“即使她是错的,你也要听?”
冯嘉幼悲苦道:“我自小丧父,是母亲辛苦将我拉扯大,我是不会忤逆母亲的。不如就去母亲清修的静慈庵当姑子吧,正好侍奉她,尽尽孝心。”
谢揽听罢一言不发,冯嘉幼见他下颚线紧绷,颇为紧张的模样,“噗嗤”笑出声:“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
“有些玩笑开不得。”谢揽险些信以为真,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嘉幼:“我口味刁的很,最不喜欢吃素,让我整日吃素还不如让我去死,母亲非让我去当姑子的话,我直接去投湖。”
谢揽:“……”
“不信?”冯嘉幼双臂伏在墙头,竟翻出大半个身子,像是要去附近找个湖跳。
“哎!小心。”谢揽见她趔趔趄趄,怕她掉下去,忙走到墙根底下,仰头看她的目光无奈极了,“冯小姐,你不要再戏弄我了。”
才刚认识两天,他并不是很了解她,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流言虽离谱,他确实有错,就不得不担着这份心。
谢揽隐约有种感觉,冯嘉幼不在意这些流言,却有心借流言与他拉近关系。毕竟他是她仰慕多年的“谢才子”。
可他仅仅是个冒牌货,迟早会离开京城。
何况他还是大魏朝廷檄文中的贼匪首领,沈时行口中可比肩南疆祸乱十二载的心腹大患。
真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她肯定跑的比谁都快。
和他牵扯上关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信我,这样的流言不会困扰你太久。”事成之后谢揽决定死遁,他“死”了之后,流言也该慢慢散去,“天色已晚,我要回衙门了。冯小姐千万记得那个瞎眼跛子。”
“好的。”冯嘉幼也不留他,自己先从墙头下去。
她落地时不知怎么了,“啊!”的一声惨叫。
“冯小姐?”谢揽没有半分迟疑,足尖点地便一跃而起。
当视线可以扫到院内那一刹,他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
难怪冯嘉幼画了地图选定此处,原来墙壁背后是一片大池塘,仅两侧有路,以及冯嘉幼脚下的一块儿圆形石台。
冯嘉幼此刻正拿着一柄伞蹲在石台上,等着他跳进池塘里。
谢揽当然躲得过去,可以回收力量落在墙头上,也可以直接飞过池塘。
但以他义兄的武功肯定躲不了。
比他义兄再高强几倍,应该也躲不了。
不知道冯嘉幼是不是在试探他,谢揽不躲,任由自己掉进池塘里。
“噗通”一声,溅起一大蓬水,被冯嘉幼拿伞挡了回去。
水不算深,恰好没过谢揽的胸口,他站直了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做什么?”
冯嘉幼合拢伞站起身,此时才将冷意写在脸上:“你不娶就不娶,何必羞辱我冯家?”
“我何时羞辱你们家了?”谢揽被她戏耍,原本没有生气,他以为是那些流言的缘故,自己有错,认了。但羞辱一词从何说起?
“你对我母亲说什么了?”冯嘉幼质问,“你说你配不上我,你官位低微,更无心官场,身上银钱不多,穷困潦倒,尤其是相貌最不般配,一个是山上雪,一个是地下泥。”
两人明明郎才女貌,为何这样说?她母亲当即觉得他指的不是相貌,而是瞧不起冯家,就问谁是地上泥。
他回答是他自己。
母亲冷笑着问他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他说自己从来不照镜子,哪怕掉水里都不会看一眼自己的倒影。
将她母亲气的不轻,没见过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理直气壮的。
“哪里有错?”谢揽认真对待此事,不惜忍痛自揭伤疤,怎么就成了羞辱了冯家?简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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