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昀与周德威各自运气,二人四掌,元气交叠贯出,一个刚猛霸道,一个炎气迫人,即便对面是块岩石,在当世两位高手倾力夹攻下,只怕也会崩碎变成砂土。
与掌力相距不过尺许,左成王忽然变转方向,向左侧一歪,偏偏让过李克用和一众将领,贴地浅飞至孙伯仲身前,如铁钳般的右手死死嵌住孙伯仲肩膀,大氅股股作响,胖大肥重的孙伯仲惧骇地像个心惊胆裂的兔子,被猛禽裹挟着一飞冲天。
李克用怒令众人放箭,无奈羽箭追不上左成王如鬼如魅的身法,眼睁睁看着他和孙伯仲消失在夜空里。
嵇昀与周德威面面相觑。刚刚赶到这里,不明真相的野南浔,望着天边高飞去一黑一白的物什,懵头大惊:
“师父?!这是什么鸟?好大的力气。”
嵇昀眉头紧皱,萨迪娅答道:“不是鸟,是你师父的劲敌。”
时至如今,乾元门玉玺被盗的事可谓真相大白,羽林堂主和受成王差遣的孙伯仲互相配合,不但将传国玉玺窃取,且故意留下线索以嫁祸到沙陀头上,目的是让唐朝与沙陀本就不睦的关系雪上加霜。
九天圣教不但祸乱武林,而且极力搅乱朝局,背后的盘谋越来越令人费解,嵇昀为之辗转难眠,在檐前月下坐着发呆。
身后脚步轻轻,有人过来将一件外衣与嵇昀披了,随即紧挨着他坐下。嵇昀见是萨迪娅,嘴角轻抬,随手又将外衣换到她的肩膀上。
“想什么呢?”萨迪娅托着两颊,向嵇昀问话。嵇昀低了低头,捡起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杈,一面端摹着,一面说道:“保护不了师叔,找不到师父,报不了门户大仇,阻止不了九天教胡作非为,说服不动李堡主出兵相助我学成了这么多的绝世功法,还当了海昏剑派的掌门,却连一件事都做不好。”
萨迪娅稍有思量,从嵇昀手里拿过树杈,在地上画了几个短长不一的横线,嵇昀攀看不懂,萨迪娅解释道:“坤在上,离在下,此卦象叫作明夷卦。”又随手在离卦下画了一阴二阳三爻,“离在上,兑在下,称作睽卦。明夷卦告诉你,内愈难而愈正其志,睽卦告诉你,做事往往是柔进而上行的。”
“内难志愈正,柔进而上行”嵇昀默念了几遍卦意,经萨迪娅开导,终于拨云见日,心头重燃意气。转过头,萨迪娅黛眉低垂,细腻光滑的肌肤在月光下映照如雪,低垂嵇昀忍不住动情,缓缓凑了上去,在爱人的脸上留下一吻。
萨迪娅压低了头,轻轻靠在嵇昀肩头,二人自相识相恋,一路风波不断,难得乱中取静,有此安闲惬意、花前月下的机会。嵇昀问萨迪娅有什么心愿,萨迪娅笑答,待将来无事可做时,可二人双马,风尘为伴,到西域去瞧一瞧捏乌萨克口中的落日之国到底是何种美妙景象。
嵇昀想起二人初次相逢时,还是自己假扮撒马尔罕的西域客商被她识破,不禁觉得好笑。于是假装捏着并不存在的弯胡须,拿腔作势道:“到时候,我就学捏乌萨克做贩货的客商,你就做盘点记账的老板娘。”萨迪娅窃笑:“你要和西方人抢生意,会把底裤都赔光的。”
嵇昀闻言即捅了下萨迪娅腰间的痒穴,萨迪娅被痒地大笑,嵇昀道:“你学坏了,我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惩罚你。”萨迪娅急忙起身跑开,嵇昀紧追在后,二人好生嘻闹了一番。
转过第二天,沙陀堡设宴,款待揪出孙伯仲、保护了李克用的嵇昀,萨迪娅、王建等人得以陪坐。
酒席摆好,主位设在北面,东西各铺设两列客座,侍宴的女仆分站两排,个个千娇百媚,秀色可餐。在场的人有十八位,除了十二名太保和周德威,便是嵇昀、萨迪娅、王建、野南浔和庞丛。李嗣源招呼人各自落座,侍女们端来茶点瓜果,丁仆们奉上佳肴美酒。
“主公到!”
喊声既出,一众人站起身迎候,李克用带着盖寓,大踏步进来,径直走到主位,右手把衣袖一卷,笑道:
“都坐吧。”
众人应诺,随李克用一同落座。宴席上,王建和庞丛早受嵇昀嘱咐,不敢直言发兵的事,只是极尽应酬之礼,同李克用和众太保推杯换盏。李嗣源、李存勖代父亲向嵇昀敬酒答谢,嵇昀一杯接着一杯,谦谢领受着众人的好意,不一会儿便生醉意。
酒过三巡之后,李克用放下杯,问道:“你们都是从中原来的,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传说咱的名声的?”
庞丛脚底已然打晃,借助酒劲,半装半演地答道:“中原汉人都把你比作是林中虎、云中龙。”
李克用仰头大笑,微微摇晃了下肩膀,看样子庞丛的答话甚是切中他的心意:“我十岁时,父亲曾经请方士给我看相,那人说我是‘虎扈龙随’之相,时过三十余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又有人这样称赞咱的。”
趁着李克用高兴,王建举杯向他敬酒:“李将军麾下人才济济,周德威、十三太保俱是难得的将领,虎扈龙随,看来这位方士确实没有说错。”王建代表唐廷来借兵,李克用多少对他怀有戒心,脸上没了笑意,只是举了下杯聊作回应。嵇昀酒醉就会贪睡,趴一会儿醒一会儿,萨迪娅在旁边紧递茶水蔬果,想帮他解酒。
史敬思来往招呼着宾客和自家弟兄饮酒,环顾了四周,疑问道:“奇怪了,咱们的大小姐怎么没有来?她可是最爱凑热闹了”
李嗣源笑道:“前些天阿保机派人送来了三箱金饰,李萱是不是埋头在屋里臭美,顾不上出来了。”
“哎,说的对,‘瓜里挑瓜,挑到眼花’,她呀,一准是不知道是该戴这个还是挂那个,正苦恼嘞。”
“赶明儿知会那个阿保机,以后别送这些玩意来了,只会耽误咱们大小姐的心力。”
“我说,你是不是身上长了马虱,浑身刺挠想挨鞭子了,在咱沙陀城,即使敢把天捅破,也不敢违咱大小姐的意啊,是不是?”
众太保戏言嘻笑,李克用倒受提醒,差侍女到小姐闺房去请。
萨迪娅听了这些话,心想:“这个李萱集万千宠溺于一身,连外面的人都晓得她在沙陀城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契丹人来借兵,也是要先投其所好,送的礼品都是她喜欢的”
李克用向来赏识英雄,对周德威如此,对嵇昀亦然刮目相待,在众人均向他捧杯恭维之后,他主动举起酒杯,瞧向嵇昀。但嵇昀正趴在桌上发昏,对周遭的变化全无感知,最后还是萨迪娅从旁轻轻摇醒了他。众太保见李克用举杯,早早收敛了话音,静待父帅说话。而嵇昀伸了个懒腰,抬眼看过众人却唯独略下了举杯邀饮的李克用,他忘乎所以地笑了一声,直接同萨迪娅讲起话来:“我刚刚睡觉了,做了个奇怪的梦”萨迪娅扯了扯他,示意李克用正在看他,而嵇昀视而不见,偏要说破梦境才罢休。
“哈哈哈!”李克用一反常态,竟不以为怪,索性放下了酒杯,准嵇昀大声地把梦讲述出来。嵇昀趁着酒意大讲特抒,梦的内容是这样的:据说业龙修炼五百万年便可化身真龙,在天河里便有这样一条业龙,他已经修炼了四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只差一年道行便可化为真龙,可惜天道难料,他在天河翻江推浪时,惊动了河边饮水的御马,以至于御马冲撞,踩踏了土德星君的菜园,土德星君一怒之下把业龙扒去仙根,赶出了银河。业龙的道行一朝被废,便心生恶瘴,发誓要捣毁土星落在人间的福根,于是翻下天来化身人形,掀起腥风血雨,斩首百万,血流千里。玉帝得知,急派身边的龙虎将军持金瓜节钺下凡擒妖,怎料这位龙虎将军却因为在玉帝身边安闲享乐地时间久了,竟不是业龙的对手,下凡之后不敢擒龙,只是远远地避开,可他又特别看重自己的颜面,所以逢人便吹嘘自己多么多么了得,其实无非是要掩盖自己怯敌的真相。
太保们若有其事地听得津津有味,不料听到最后大吃一惊,显然嵇昀讲的这个怪梦,有些指桑骂槐、含沙射影,那斩首百万、流血千里的引祸之龙当指黄巢,久疏战阵、妄自尊大的龙虎将军当属“虎扈龙随”的李克用。
原来,嵇昀这些天来他一直苦思搬兵之策,想到“请将不如激将”的老话,便决定试上一试,趁着酒宴上半醉的时机把话讲出来,即便惹怒了对方,也好把责任推脱到酒的身上。
众太保纷纷指责起他:
“嵇昀,你也太无礼了!”
“你出去问问,哪个沙陀士兵会是贪生怕死之徒?相比之下,黄巢算什么东西!”
嵇昀佯作惊讶:“黄巢?我哪里提到黄巢了?”
史敬思道:“你刚才编撰的故事里,分明是把黄巢比作了龙,把我们沙陀人比作怯敌而且嘴硬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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