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昀咬牙挣扎,将体内朱垠炎气尽数催动,扶桑牢依旧微丝不动、牢不可破。刽子手见惯了受刑人的苦力挣扎的模样,一面用酒蘸洗小刀,一面粗言劝道:“莫要动,不动伤口平整,恢复得快;动则容易搅乱刀口,受两茬罪哩。”

    嵇昀紧闭着双眼,刽子手一手拿刀,一手上前准备扒开眼皮,临近面额有近一寸,热浪滚滚,烧炙得手指辣疼。惊怕之余但看嵇昀满面红光、浑身罩发一层赤色云气,不由得吓破了胆。

    “哎呦!”刽子手噗通跪倒在地上,对着嵇昀扣头求饶,嘴里不时说着:“火德星君爷爷饶命!小的无心冲撞!小的无心冲撞!”

    火德星君,即民间祭祀的火神,名字自金木水火土五德而来,世人传言:“遭逢火德星,灾厄疾病生。”

    田纪枣听得事奇,扯声怪叫道:“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眼睛看不到,对待突发变故更比常人要敏感和惊恐。

    田令孜闻声回转来,洞里本来晦暗,嵇昀从头到脚红光彻地,恍若天神显灵,确十分令人惊惧。田令孜哼了一声,命人将扶桑牢抬到外面,并端来冷水,朝嵇昀身上泼洒,滚热的人身撞见冷水,汗口急收连打寒战,朱垠炎气内缩回了脏腑丹田,不易施展。

    嵇昀见一众仆人虽然不敢违田令孜的令,但仍对自己有所忌惮,于是高喊道:“我是天帝派下的祝融大神,你们胆敢放肆!半夜会有火龙烧掉你们的窝棚,把你们的父子妻女都变成烧鸡!”

    仆人们两股瑟瑟发抖,忙丢了水盆水桶,俯首跪拜,呼天抢地。

    “蠢材!”田令孜厉声啐了句,走到嵇昀身前,怒目而视。细察之下,但看嵇昀是个十七八岁的清秀男儿,脸颊瘦削,眉逸目朗,眉宇当中隐隐透出一股熟悉之感。

    田令孜内心如遇霹雳,惊问道:“你果真只是杨楮的干儿子?!”

    嵇昀轻瞥一眼,答道:“我是天神下凡!”

    “说实话!”田令孜一把扼住其脖颈,眼神凌人,语气咄咄:“你是不是咸通四年正月初六甲寅时渤海生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嵇昀惊异其问,故作不答。其实他何尝知道自己的生辰,田令孜如此发问必有缘故,嵇昀想要保命,只能故作玄虚。

    “你站住!你好大胆,竟敢硬闯!”

    许谡高声呼号,呵阻不住,被来人闯进府里。

    “属下参见晋公!”来人跪倒问安,田令孜头也不回,说道:“荆亢,何故莽撞?”

    荆亢道:“奉寿王命,过来找人。”田令孜瞥了眼嵇昀,缓自彳亍了两步。

    田纪枣接话质问:“李晔派你来晋公府找的哪路人?!”荆亢闻他直呼李晔名讳,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可惜田纪枣对此无能察觉。

    “寿王听说杨郡王的救命恩人在成都街市上走迷了路,故差某四方查找。”荆亢语气刚硬,罢时侧目瞧看向了木牢中的嵇昀,言外之意李晔教他来寻的便是嵇昀了。

    田纪枣听荆亢话语中饶有不恭,怒而骂道:“荆亢,别以为投靠了李晔,就可以在这里撒野。哼,别忘了你的身份,在主人面前呲牙的狗,是没有好下场的!”神策军兵权向来由宦官执掌,何况田令孜权倾一时,统管包括成可期、韦肃乃至荆亢在内的将领本属自然,但无奈田纪枣这话太过难听,尤其是对于像荆亢这个讷于言辞的冷面刀客来说,中伤之语往往比刀剑难以忍受。

    鬼神刀鞘被荆亢攥得吱嘎作响,没有田令孜表态,许谡等人不敢近前说和,田令孜信步走到嵇昀面前,四目紧紧相对。

    “你还认识杨复光?”

    嵇昀道:“唐邸泰山,有幸拜识。”

    “如何救过他的命?”

    “谈不上救命,误打误撞帮了些小忙而已。”

    田令孜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说道:“荆亢,带他走吧。”田纪枣崩溃嚎啕,田令孜也不理会,转身回了屋。

    荆亢右手抽刀,一记大有重雷下去,扶桑木牢被劈成两半。二人转身要走,门中又传来田令孜的声音:“下次记得带杨楮一起来。”说罢将书信经许谡传授到了嵇昀手里。

    嵇昀接了信,大踏步出了晋公府。许谡望着荆亢离去,恨恨地念道:“寿王这样做,是明显要与晋公撕破脸了!”田令孜道:“小孩子的做派罢了。”许谡道:“晋公不可小觑他呀,昔日您扶持起来的这些朝臣将领,如今看到杨复光得势,也都开始巴结寿王。咱这晋国公府,差不多算是门可罗雀了。”田令孜稍有沉思,道:“有高骈的消息吗?”许谡道:“奴婢刚要向向禀报,杨复光那个老狗一直封闭消息,原来高骈将军刚入武功,竟就被老狗收了兵权,成了阶下囚。”

    田令孜腾然变色,目光摄人,“反天了!”拳头重重砸在门板上,果真怒火中烧。

    “杨复光不识时务,强与天作对,晋公早晚能收拾了他们忠武一派。但眼下着急的事,奴婢以为,是杀鸡儆猴,让朝中这些个官员特别是将领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不管啥情形,都别被风沙迷了眼”许谡不急不缓,句句暗合田令孜心意,遂得田令孜的准肯,惩办一批与寿王、杨复光近来沟通密切的官员将领。

    回去路上,荆亢告知嵇昀,寿王听萨迪娅讲述了其义父的冤仇,愿意与之联手铲除田令孜。嵇昀满心琢磨田令孜的言行,甚是不解,瞧了眼手中的书信,对荆亢所说不置可否。待二人回到寿王府,李晔住处的灯火通明,屋内三五个彳亍徘徊的人影投射在窗上,不时有训责声传出院来,天色已晚,不知有甚急事叫能李晔发如此大火?

    萨迪娅早在门廊处等候着嵇昀,见他神容有异,询问得知刚刚发生的一切,莫不惊骇唏嘘,嵇昀转了话头,问知李晔因成都国库金银被人挪用一事正在大动肝火,便暂未去恩谢打搅。

    直到二更时分,斥退了相关官员,李晔亲自来看望嵇昀。

    嵇昀搭手谢过,李晔问了情形,当即疑惑:“我之所以教荆亢去,是怕老东西不肯轻放,即便拼了撕破脸也教把人夺回来,想不到,他竟如此轻易放过你们?”嵇昀道:“这件事还没完,他到底是要和义父有个了断的。”萨迪娅从旁为嵇昀递上热汤,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要多想,先喝了这汤,压压惊。”

    这时,屋外小厮传话,甲库值守官前来奏报。李晔着其上前奏话,值守官伏地战栗,“寿王,都盘点清楚了,被抢走的是神策军前任教头令狐云梦的案件卷宗。”

    “令狐云梦”此名在嵇昀听来甚感熟悉,只知他是成可期口中的天才刀客,鬼神刀法时称天下无敌,亦办查过许多大案,包括安南之战险些酿成的冤假错案,也是他查明真相,还成可期、韦肃清白的,怎么?他自己也惹上官司了么?

    李晔道:“强抢甲库的歹人捉住没有?”值守官答道:“还在搜捕,只只是那人有些功夫,得手后飞檐走壁,属下等看不清他的去路”

    “废物!国家养你们何用,如此不如牵几条狗在门前,亦不比你们看护得差!”李晔发起怒来,惊得官员哆哆嗦嗦。嵇昀好奇,问萨迪娅:“甲库是干嘛的?”萨迪娅道:“甲库就是朝廷存放档案的地方,一般只有涉及机密的案卷才会存入甲库保管。”嵇昀点点头,转而问值守官:“令狐云梦因何罪犯案?”值守官抬头瞧了眼嵇昀,垂头不答。李晔道:“这位是杨郡王的恩人,本王的朋友,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是。”值守官听命。嵇昀不想看他太过紧张,一招手道:“起来说吧。”萨迪娅急拽了下嵇昀袖口,眼神示意他莫要说错话,官员跪的是寿王,能起不起身赏罚权力只在寿王一人。嵇昀不解其意,只是对她笑笑。

    李晔未发言,值守官不敢起身,仍跪扣答话:“令狐云梦的案子,在当时就被定为密卷,所有经办此案的官员,后来都被调离了岗位。上面三令五申,绝不许将案情外传。属下主管甲库多年,所有卷宗悉数记录在脑子了。令狐云梦的案件,涉及四品以上官员五十五名,神策、镇远、静海等军果毅都尉以上将领三十四名,他们当中,不乏当时在边防内务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这些人,竟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嵇昀三人听得疑奇,萨迪娅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值守官道:“上面统一说法,只道将军们调防,文臣们抽调往翰林院密闭编撰重典去了。”

    李晔道:“文臣武将,是朝廷执政的臂膀,一下子少了这么多朝臣,可谓是国家大难!”

    值守官道:“寿王英明。这件案子的真相其实很明了,前述近百名朝廷命官,都是死在了令狐云梦的刀下。”

    “啊?”

    三人闻言大惊,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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