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 钱敏来给陈觉非送饭,彼时陈觉非还没醒,头疼得厉害,早晨设定的闹钟也没有叫醒他。
钱敏把葱油拌面放到桌上, 嘱咐他必须得吃。
陈觉非没有胃口, 指尖插进凌乱的发间门, 用力地扯了扯让自己清醒,他敷衍地点头。
“真真让我盯着你吃。”钱敏说。
“钱姨, 我真的会吃的。”听到真真二字, 陈觉非一改敷衍,乖乖应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钱敏看了眼时间门:“那你必须吃啊,姨下午有个麻将局,晚上要去听音乐会,走了啊。”
陈觉非嗯了声。
他同时在心里感叹钱敏的生活实在是丰富多彩。
钱敏晚上要去听音乐会,那谁去接于真意放学?
陈觉非叫住钱敏:“她一个人回来吗?”
钱敏嗯了声:“也这么大一个人了,没事的。”
陈觉非吃着面,没再说话。
傍晚, 他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爷爷从家里出来。
“爷爷。”陈觉非主动叫了声。
爷爷应了声:“我去接真真,你怎么下来了?”
陈觉非:“我也去。”
爷爷惊讶,目光挪向他的脚:“你这个腿……”
陈觉非:“没事,能走。”
“那我俩走慢点。”
“爷爷, 其实也不用这么慢。”
两人慢慢悠悠地往师大附中的方向走。
第一节晚自习下是七点半, 于真意总是喜欢提早两分钟收拾好东西, 等铃声一响就飞奔出门。陈觉非觉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已经算早了,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是能在半路上碰见于真意,还有江漪,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
其实,陈觉非有些疑惑,他大概能看出来于真意张恩仪和江漪那帮小姐妹明里暗里的不和,所以他对于眼前这个画面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觉非看见于真意的同时,爷爷也看见了,他拍了拍陈觉非的肩膀:“陈陈,那你去接她吧,爷爷回去了。”
·
“陈觉非”少女就这样窝在自己怀里,她鼻尖蹭了蹭自己的胸口。
陈觉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僵硬的手犹豫再抚上她的背,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问:“怎么了?”
于真意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像一颗黑葡萄,眼睫上挂着泪花。她摇摇头,没说话。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的后怕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了一点点还留存在心间门一角,可是看到陈觉非的那一刻,她只想发泄,想哭,想告诉他自己刚刚遇到的事情。
陈觉非没再追问,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又过了好一会儿,整条道路上只剩风吹树梢留下的沙沙声。
陈觉非往后退了半步,和她稍稍保持些许距离,他又一次说:“现在想说了吗?”
于真意平复好情绪,她点点头,抽抽噎噎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陈觉非。
听到一半,陈觉非拽着她的手要往学院路的方向走。
于真意拖着他:“你干嘛?”
陈觉非:“去看看。”
于真意啊了声,结结巴巴:“去、去看他的那个吗?”
陈觉非:“”
满腔怒气被她的话压下,陈觉非哭笑不得:“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于真意嘟囔:“没想什么,但是你别去了,这种变态都很极端的。”
陈觉非转身,目光游弋在她的脸上。
于真意被他这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陈觉非:“你也知道极端?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你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激怒他,你无法预测他听到这些话后的反应。”
他的声音回荡在于真意的头顶,听起来有些重。
于真意瘪着嘴,却也知道他说的话是对的,她心虚地撇开眼,声音极小,眼睛眨巴眨巴,硬挤出一滴泪:“那你凶我干嘛?”
陈觉非看着她:“真哭假哭?”
僵持几秒后,于真意如实回答:“假哭。”
陈觉非嗯了声:“别哭了,再给我抱抱。”
话音落下,陈觉非主动抱住她,手臂用的力比刚刚还要紧。他的脸贴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滚烫,又不留任何余力的拥抱。
“我说”于真意轻声提醒他,“我说我是假哭。”
他闷闷嗯了声:“那也抱一下。”
夏日夜晚,恰逢其时地放大所有感官,体内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开始沸腾、叫嚣,然后不知所谓地想要冲破而出。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跌宕起伏的海潮声。
然后,她开始猜测这个拥抱的含义。
“陈觉非”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不明所以。
他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不带情绪地问:“今天为什么不叫我一起上学?”
“我去叫你了,但是你没醒。”于真意胡乱猜测,“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有叫你去上学你就生气了吧?”
真笨。
片刻沉默,她听见陈觉非轻叹一声,那轻叹让她的耳膜一震,像电流通畅无阻地传到四肢百骸,最后停留在胸口处。
因为她仿佛感觉到一阵很轻很轻的触碰,像是他的柔软的唇,不易察觉地擦着她的耳垂而过,如蜻蜓尾翼轻描淡写点过水面,划开一阵阵涟漪。
是她的错觉吗?
“我没凶你,但是求求你,下次做事的时候考虑一下后果,知道了吗?”
所有血液伴着那句话加速流向心脏。
“知道了。”她瓮声瓮气地回。
这个拥抱好像持续了很久,又好像短暂不过寥寥几分钟。因为在他松开于真意的那一瞬间门,她竟产生了浓烈的不舍与贪恋。
陈觉非的手垂下,他垂眸看着于真意,眸光清澈:“明天我们去和岑柯说。”
于真意嘟囔:“岑柯能管吗?”
陈觉非笑了笑:“那总不能让我们真真女侠去替天行道吧。”
女侠什么的,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于真意咬着唇,又回味了一遍真真女侠这四个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以后能不能都这么叫我啊?”
陈觉非停顿半晌,故意吊她胃口:“可以考虑。”
考虑?只是考虑吗?
她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陈觉非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她蹙着眉,亮亮的眼里水汽还未散,像缀满了星星的夜色河流:“你就这样一个人过来啊?”
“不然我就这样一个鬼过来?”陈觉非扯了扯嘴角。
于真意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冷到不能再冷的笑话。果然,陈觉非讲冷笑话和讲数学题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人听不懂。
于真意解释:“不是呀,出过车祸会不会对过马路产生阴影?”
陈觉非刚要说没有,话锋一转:“有一点。”
于真意若有所思:“那你待会儿得抓紧我,不然你走到马路中间门吓尿了,我可不会说我认识你的。”
“”
陈觉非看着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最后什么话都没说,无比严肃地嗯了声,刚要握住她的手,就见于真意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衣摆:“走吧。”
陈觉非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而后沉默地仰头望望天。
操,居然不是拉手。
太不合理了。
“对了,今天数学学的是圆锥曲线,我感觉很难。”
“你认真听课了吗?”
“好吧,没有。”
“于真意你”
“我刚开始有在认真听的!后来我捡只笔的功夫,一抬头,刷刷刷,黑板上就被公式写满了,真真都懵了呢!”
“少拿网上段子唬我。”
“咦,你听过这个段子啊?”
“我没这么无知。”
“算了吧,也差不多了。”
“”
这条路不长,再往前走就是红绿灯,两人等在路口,交谈声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一副谁都不愿意先败下阵来的高傲模样。
所以于真意的注意力全在和陈觉非斗嘴上,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身形颀长的少年站在路灯下,昏黄色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球鞋捻着水泥地上的石子,一下又一下。
顾卓航抚了抚仰着的头,路灯刺眼灯光直逼近视线,视线模糊,恼人的蚊蝇在路灯下横冲直撞地打转着。
天这么黑。
有人陪着于真意回家就行。
·
于真意今天难得起的比陈觉非早,她也难得在早晨看见她亲爱的爸爸。
今天阿姨买的早餐是鲜笋烧麦、油条、咸豆腐脑。
于真意翘着二郎腿,塞了口烧麦,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喇叭花和她妈妈经过。
“真真姐!”小喇叭花兴奋地喊她,跑到她跟前。
于真意把烧麦塞给她。
喇叭花的妈妈和钱敏趁着这会儿功夫就聊上了,眼见喇叭花妈妈痛心疾首的模样,于真意拉过喇叭花,悄声问:“怎么了?”
小喇叭花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等到我们中考的时候体育改革,要学游泳,她就非逼着我去学游泳。”
“学游泳多可怕呀,我看那些老师都是把小孩子往水池里扔,我可不想被扔。”
于真意眼睛一亮,这个周末的计划有了!
要不说于真意是小喇叭花的偶像,只一个眼神,草包偶像和流粉丝之间门默契立刻达成。
小喇叭花轻声道:“你搞定你妈。”
于真意点点头,附议:“你搞定你妈。”
·
两节课后的大课间门,教导主任在主席台上讲了关于学院路露阴癖的事情,嘱咐学生夜晚放学时一定要家长陪同或者伙伴陪同,加强警惕。
大课间门结束,于真意和张恩仪走在队伍最后面,江漪路过于真意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臂擦着她的而过。
于真意正和张恩仪讨论李建平的地中海好像更明显了一点,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江漪气得牙痒痒,气鼓鼓地往教学楼走。
怎么于真意看见她都不主动和她打招呼啊!
中午吃完饭后,于真意和张恩仪拆了包薯片,围着操场散步,两人正说着话,恰好看到江漪挽着郑子言和杨雯雯的手出来。
根据往常的经验,五个人撞见的时候,再宽的马路都不够她们过的。
“我们回教室吧。”为了避免一场纷争,于真意挽着张恩仪准备原路回教室。
“不要,我就要逛,这是操场,又不是江漪家客厅。”
刚转身,于真意又被张恩仪拽着在原地画了个半圈,还没等她站稳,又一个人影蹿出,于真意吓了一跳。
她站定,整个人惊魂未定地靠在张恩仪身上。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江漪拿着一袋零食塞到她怀里。
于真意瞳孔微缩,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零食,又看看张恩仪。
最后,她愣愣地说:“你可以自己给陈觉非。”
江漪也愣愣的:“于真意”
“这是我给你买的。”
“你不用收买我,我不会帮你追陈觉非的。”于真意想了想,改了一下措辞。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一年前,她还真有可能被这一袋零食贿赂了,但是现在不行。现在她自己有私心了
江漪朝她贴近了几步:“我就是单纯买给你的。”
“为什么?”
“哎呀!”江漪跺脚,“你管我呢,我又没下毒,爱吃不吃,不吃喂狗。”
说完,她瘪着嘴,拉着郑子言和杨雯雯匆匆往教室里走。
人刚走没多久,张恩仪目光锐利得像扫描仪,盯着于真意一顿瞅。
于真意被她看得发毛。
“她为什么给你?”
于真意也想知道啊!
“你背着我和她做好朋友了?”
于真意攥紧那零食的包装袋子,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你背着我找别的女人了?
于真意木讷回答:“没啊,我也不知道。”
“那她为什么给你?”张恩仪又问了一遍。
于真意:“我真的不知道,要不我去还给她。”
张恩仪哼了声,阴阳怪气:“人家特意给你的,你还回去干嘛啊。我不想逛了,我要回去了。”
于真意小跑上去牵住她的手,讨好地卖着笑:“嘻嘻,那我跟你一起。”
张恩仪挣脱开她的手,又重重地哼了一次,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
回到教室的时候,蒋英语和薛理科瞧见张恩仪冷着脸的模样,连声问她怎么了,张恩仪的回答永远是从鼻息中轻喷出来的一个高傲的“哼”声。
这个状态持续到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
碰上老古板的课,于真意不敢说话,她撕了张便利贴,认真地写了好长的一段话,然后折成四折递给张恩仪。
张恩仪余光瞥见她在写便利条的时候就已经心情大好了,她憋住笑,拆开,满满一大段的彩虹屁,如果杨巧君在的话,她会把这一段都删掉,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同学们这就是传说中的都是废话,毫无重点。
但是张恩仪就喜欢听这些废话,她准备大发慈悲地“原谅”于真意,同样写了一长串话正要递给于真意,后头扔过来一张纸条,砸到张恩仪的肩上,又弹到于真意的桌子上。
两人齐齐回头,看到隔壁组的江漪眨巴着眼睛盯着于真意,手指了指桌上的纸条。
于真意拿着那张纸条,又看着张恩仪,轻声说:“你的呢?”
火就是在这一瞬间门蹿上了胸口。
张恩仪翻了个白眼,磨着后槽牙:“早知道那个漪漪要给你写,我这个一一就不给你写了。”
说完,她把书本挡在两人课桌中间门,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而后微微侧头,也不再看于真意一眼。
于真意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林黛玉的味道。
她拆开江漪的纸条,发现也是一段密密麻麻的字。
【我给你买的棒棒糖是树莓味的,你吃了吗?】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这人挺好的,所以才想给你买的。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去年文艺汇演那个主持人投票才不喜欢我的,但是我可没选我自己啊,所以我的票数就是比你高,没办法,你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讨厌我的。】
【你下次看见我的时候能不能主动和我打招呼啊?】
于真意怔怔地看着这张纸条,她从来都没因为文艺汇演那件事生气,她就没在意过这件事,也早就忘了那个投票人数。
她抿了抿唇,低头在纸条上写下【好的】,写完之后觉得人家给自己写了长篇大论,自己就回这两个字,太高冷了,还很拿乔。
于真意在【的】字后头又加了一长串的波浪线,还画了个可爱的兔子表情,然后她趁着老古板回头写讲义的功夫把纸条往江漪桌上扔。
江漪欣喜地看着她把纸条扔回来,眼睛亮亮的。
在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于真意正要去哄张恩仪,就听见后头传来的懒洋洋又带着调侃的声音。
“谁上课比你还忙?”
不能对别人发脾气还不能对陈觉非发脾气吗?
于真意瞬间门炸毛,她愤愤回头,白了陈觉非一眼,对方接收到她的眼刀,毫无诚意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真意扬着小尾巴轻哼一声,课桌下的膝盖碰了碰张恩仪的。
张恩仪不理她。
这么生气啊?
课间门,张恩仪去灌水,于真意赶紧拿着杯子,奈何张恩仪没有等她。
于真意捧着杯子,下巴支在陈觉非课桌上。
“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觉非一边转笔一边看她:“怎么了,女侠?”
“我们家一一生气了。”
“为什么?”
于真意又叹了口气,把中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陈觉非,她趴在桌上,一会儿玩玩陈觉非的笔,一会儿又拽着他的手,用笔在他手背上描着猪的简笔画:“我好委屈哦,可是是江漪来给我送零食的呀,我可什么都没做。”
于真意说完这话总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都是别人来勾引我的,我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呢。
陈觉非安静地听着,垂眸看着她在自己手背上画画,并且毫无犹豫地在那猪脑袋上写下cjf个字母:“按照张恩仪这性子,不出一个下午就会憋不住了。”
于真意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吗,如果今天下午放学前她还生气那就都怪你。”
陈觉非:“???”
这是什么道理。
他笔尖轻轻敲了一下于真意的鼻尖:“你就欺负我吧你。”
于真意正要反驳,就见他拧开笔盖,开始做题,边翻页边轻飘飘道:“就这么点程度张恩仪就受不了了,她要是我,不得醋得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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