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有节奏,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不远不近。

    身后的诡异存在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薛砚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咚,咚咚——

    脚步声一直回荡在耳旁,除此之外,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能回头,继续向前走。

    明明觉得一切按照既定规则行事很无趣,此时的薛砚舟却只能如此。

    这条诡异的道路,和跟在后面的脚步声,恰恰踩中薛砚舟最大的弱点。他太好奇了,遇见什么新奇的事情,总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不回头,向前走,就能离开这片灵异入侵的区域。这事对于其他玩家来说可能很简单,对于薛砚舟来说,却无比煎熬。

    好想回头看看啊。

    不行。

    薛砚舟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灵异,距离自己约莫只有三米左右。

    回头的瞬间,它应该就会扑上来杀死自己。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薛砚舟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他这才恍然觉得,有些饿了。

    午饭是在工厂里吃的工作餐。简单的盒饭,一荤一素,味道很差,相较于第四监狱的食堂饭菜简直是天差地别。

    好想吃点东西啊,随便什么都好,泡面也行。

    薛砚舟脚步未停,视线却向着斜前方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荒芜的马路边上,出现了一条美食街。

    在前方约莫十几米的距离,向右转进去,灯火通明。

    那似乎是一条临时的美食街,店铺都是流动摊位,张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

    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这类美食街,幕天席地,香味肆无忌惮的勾引着过往行人。

    尤其是靠近路口的烧烤摊和炸串摊,迸发出来的香味足以让任何腹中饥饿的赶路人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薛砚舟却是一个激灵,整个人从被食欲操控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烧烤摊,李叔!

    这条路不太正常,他并非是个极其沉溺于口腹之欲的人,对于饥饿的忍受度也没那么低。

    从中午到现在,不过是几个小时没进食,他怎么会饿成这样?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薛砚舟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却发现距离他离开公交车站,才过去了短短一分钟而已。

    这条无名道路上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那么,可以确定,此处是另一个灵异入侵的区域。那他更不能回头了,独立的灵异入侵区域,会有一个源头。

    一旦违反灵异源头的袭击规则,必死无疑。

    薛砚舟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还在,听习惯了,倒不觉得心理压力大了。

    没走几步,美食街的喧嚣声消失,脚步声再度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

    还是太草率了,薛砚舟还是毛骨悚然,刚才心情上的放松,不过是因为美食街的出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而已。

    前路漫漫,远处没有尽头。

    薛砚舟只能继续往前走,他开始觉得累了,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多迈一步都是种煎熬。

    然后,他又看见了远处路边的一点灯光。

    这回出现的灯光不像美食街那般灯火通明,而是一盏昏黄的温柔的灯。

    灯光下,是一处小小的农家院子,透过矮矮的院墙和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灯都亮着。玻璃上还有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里面一定很温暖。

    薛砚舟忽然又觉得有些冷,浑身上下仿佛是被冰水裹住,迫切地想要进入一处温暖的房子。

    农家小院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顾远洲?

    顾远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对着薛砚舟招了招手:“小舟,快来。”

    一瞬间,薛砚舟竟是有些恍惚,脚步稍微慢了些许。

    只在这短短几秒内,他就觉得和身后灵异的距离,又变近了些。

    “小舟,小心,快过来。你后面的东西很危险。”顾远洲微微皱眉,神情焦急。

    就在此时,农家小院的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人是谢亦明。

    “小舟,顾队说得对,很危险。”言简意赅,是谢亦明的风格。

    薛砚舟却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心思,而是目不斜视地直接走了过去。

    离开的瞬间,他又听到身后的声音。

    来自顾远洲,有些失落。

    “小舟,你不相信我吗?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信了你就有鬼了。

    薛砚舟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

    不得不说,在顾远洲出现的瞬间,他有过片刻的信以为真。因为千纸鹤的存在,顾远洲出现在这里取代npc也不算太离谱的事情。

    但是,从谢亦明出现的瞬间,他就确认那只是身后灵异搞出来的小花招。

    谢亦明怎么可能和顾远洲和平共处,甚至还赞同对方的意见。那两人待在一起,不打起来已经算是相处和睦了。

    而且,刚才的那句话,分明是从正后方传来的。

    也不知道身后的究竟是什么灵异,竟然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没有半点瑕疵。

    他又低头看了眼时间,明明觉得很漫长的旅途,却过去不到十几秒。

    前方的景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红色的天空,连绵不断的废弃建筑,看不到尽头的马路。

    再这么走下去,他真的会累死在这里。

    薛砚舟忽然想起在来的路上,在公交车上听到的广播中播报的新闻。

    [x月x日,本市有数名市民暴毙街头,暂未找到灵异源头,请各位市民出行时提高警惕……]

    看来,新闻中提到的不明灵异事件中暴毙街头的市民,就是闯入了这条诡异道路中。

    这条路似乎能放大人的各种感觉,无论是腹中的饥饿,还是身体的疲劳,都会变得尤为难以忍受。

    脚步声带来的压力也是如此,令人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

    薛砚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应该如何走出这条可怕的道路。

    他摸出规则笔记本,一边保持前进的步伐,一边仔细的一字一句看了过去。

    这一看,倒是发现些笔记本上和路牌不同的细节。

    规则是一样的,但结束语,有几个字的细微差别。

    [保持平静,忘记一切,你终将离开这个世界。]

    听起来像是一个诅咒,可细细想来,并非如此。

    灵异入侵区域,有一套围绕源头形成的规律,可以视作特殊的小世界。那这句话,就提示了离开的方法。

    保持平静,忘记一切?意思是不能被放大的各种情绪影响?

    薛砚舟微微皱眉,决定试一试。

    他目不斜视,放空的心中的杂念继续向前走。走了不知多久,依旧还在这条诡异的马路上。

    方法不对吗?

    很快,他知道了问题所在。

    路边的美食街或者是温馨的农家小院,薛砚舟都可以无视,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但有一个东西,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忽略。

    身后的脚步声,始终在。

    只要薛砚舟的速度不变,脚步声就维持着一定的规律,跟在身后。

    没有危险,却让他无比好奇,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旺盛的好奇心,并不能算是“平静”。

    薛砚舟叹了口气,发现自己陷入困境之中。他了解自己,不搞清楚后面的东西是什么,这种好奇心不会消失。

    可如果回头,十有八丨九会暴毙。

    最要命的是,背包里的其他道具还被锁住了,不然他可以用开丨锁工具套件中的镜子看看身后的东西。

    用镜子看,就不算回头,不违反规则,就不会暴毙。

    就算是触发了袭击规律,也能抵挡一二。可惜,镜子被锁住了,就连能勉强当成镜子使用的刀刃,也都用不了。

    对了,刀刃?

    那两把武器可以的话,技能应该也行?

    问题在于,暗影之刃使用之后,会降低十点精神力,在完全恢复之前,薛砚舟整个人都会不太正常。

    他只挣扎了三秒钟,反正在这个升级副本里没有熟人,以精神力恢复的速度来算,回去之后睡一晚,应该就完全恢复了。

    拼了。

    薛砚舟二话不说,手心雾气凝聚,化作一把锃光瓦亮的匕首。

    他举起匕首,找寻角度。

    一点一点挪动着,窄窄的刀刃反射出身后的情景。高大的废弃建筑,昏暗的马路,还有身后的人形生物。

    角度不太好,略微靠下了些。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运动鞋和条纹裤脚,是个男人,而且是第四监狱的人?果然是灵异,穿着运动鞋居然能踩出这么沉闷的声响。

    他动了动刀刃,视线慢慢上移,一点点地映出身后那人的脸来。

    “艹!”

    薛砚舟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手稳,掌心的匕首都能被他当场甩飞出去。

    身后的不明灵异,居然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长着他的脸的灵异。

    灵异的眉毛鼻子眼睛,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却脸色发青,脸上还有尸斑和腐烂的痕迹,已经不知死去多久。

    更为要命的是,脚步声的节奏变了,步伐加快。

    薛砚舟甚至觉得,身后那冰冷的灵异,已经快要碰到他。尽管没有完全违反规则导致暴毙,但也触发了袭击规律。

    他们之间的距离开始急速拉近,薛砚舟知道,绝对不能被碰到。

    如果没看到身后灵异的脸,他或许会一刀捅过去,可如今那灵异长着自己的脸,事情应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捅过去,万一受伤的是自己怎么办?

    薛砚舟垂下眼睛,匕首在手中消失,随后使用了技能“束缚”。

    灰色雾气如同藤蔓,从地底冒出,困住了身后的灵异。

    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总算是在此时停了下来。薛砚舟竟是觉得,安静是如此可贵。

    只是,他能感觉到,藤蔓在被不停挣断,身后的灵异太过强大,这个技能撑不了多久。而且,就算是勉强困住,灰雾的急速消耗也会导致木偶反噬。

    时间不多。

    薛砚舟只有一次机会,排除所有情绪,不为外物影响,迅速离开此处。

    他闭上眼睛,不看就能消除大部分的情绪。然后,放空大脑,开始向前急速奔跑。

    这一段路,其实是循环往复的,同样的建筑,同样的障碍物,起码出现过三次以上。

    薛砚舟早已记住那些障碍的位置,不需要眼睛,闭着眼睛也能灵活闪躲。

    他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心里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一扫而空。看不见,整个人便进入忘我状态。

    极致的专注,让大脑没有思考其他事情的余地。

    时间过得很快,在薛砚舟感知到“束缚”被挣脱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耳旁是带着人间气息的闲聊身,还有鼻端徘徊不去的是人间烟火气息。

    “1514号?你这是干什么?”

    出来了。

    薛砚舟睁开眼睛,看到公交站台上一脸疑惑&a;号。

    他直接回到了第四监狱的公交站台,而时间距离下班,过去了仅仅三分钟。远处的夕阳,正将天边的云烧得通红。

    明明是一样的颜色,在不同的场景出现,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在无名道路上,是恐惧是孤寂,在此处,却变成了安心和如释重负。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翘班了吧?”761号絮絮叨叨地问,“年轻人要拼搏啊,安心拼搏,等进入第三层了就可以申请去坐办公室了。你看我,第四层了,提早一点下班也不会有什么的。”

    这般唠叨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极具人间烟火气息,像是好管闲事的老邻居对小年轻说教。

    薛砚舟笑了笑:“嗯,我知道。”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问对方是不是也曾经闯入奇怪的灵异入侵区域。这些被圈养的玩家,不会说。

    或许是不安好心欺骗新人,或许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可能性。

    他们已经遗忘了那些危险,忘记这是处处危机的噩梦游戏。大脑有着一种神奇的机制,总是会让人轻易的忘记痛苦。

    居安思危,说来简单,却极少有人能够做到。

    起码在第四监狱里,记住这几个字的玩家都已经成功升级离开,而被安逸生活迷晕了头脑的玩家,留了下来。

    这些玩家,与薛砚舟无关,他也不至于吃力不讨好地去说服对方,此处是危险的地方。

    没有见到危险之前,不会有人相信。

    那危险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或许是那些从未出现过的第五层玩家。

    薛砚舟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从第一层到第五层,这得要多长时间。待得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被安逸的环境洗脑。

    算了,先睡觉,等明天吃饭的时候再打探一下关于升到第五层的消息。

    薛砚舟闭上眼睛,以为自己终于能睡一个好觉。没想到,半夜时,他又醒了过来。

    有人在看他。

    傍晚时分,在那条诡异马路上,被脚步声跟了许久,最后还发现脚步声来自自己。这种并不算危险,却让人胆寒不已的灵异,容易产生后遗症。

    比如现在,薛砚舟觉得自己浑身发凉,还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应该就是后遗症。

    “小舟。”

    唔。他居然还听到了顾远洲的声音。

    后遗症也太严重了吧。薛砚舟又想起那条没有今天的道路,想起在疲劳至极,浑身冰凉时出现的那个温馨的小院。

    那个场景究竟是给他多大的震撼,居然还能产生错觉?肯定是精神力“-10”的锅,让他又不正常了。

    薛砚舟拒绝睁开眼睛。

    “小舟,你还好吧?”

    微凉的手指落在他额头上,薛砚舟受不了,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我没有看见顾远洲!”

    啊……

    坐在床边的人,却正是穿着灰色狱警制服的顾远洲。

    这什么情况?

    薛砚舟的脑子完全短路了。

    就算是有千纸鹤,昨晚出现的不是秦止吗?

    “做梦,我肯定是在做梦。”

    他低声说了一句,拉起被子就倒了回去。

    没想到,顾远洲的幻觉却固执得不肯消失,甚至还发出轻轻的笑声:“不是做梦,你忘记千纸鹤了吗?”

    千纸鹤?

    还真的是顾远洲。

    薛砚舟整个人都僵硬了,默默地把被子再往上拉了一段,遮住整张脸。

    他刚刚说了什么?又干了什么?顾远洲怎么又会在他精神还没完全恢复的时候忽然出现。

    气氛很是尴尬。

    好在,在房间里的是顾远洲。

    情商颇高的顾远洲,永远知道怎么缓和气氛。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使用精神降低的技能了?”

    他没提半句刚才的事情,直接递了台阶过来。

    刚才的胡言乱语,都是负面效果的错。薛砚舟顺势把被子掀开,坐起来,尴尬地笑了笑:“顾队,您猜得真准。在这副本里背包被锁了,没办法只能用技能。”

    顾远洲点了点头:“嗯,辛苦你了。”

    薛砚舟松了口气,眼睛扫到了顾远洲胸口的编号。

    11?

    昨天的秦止身上的制服也是这个编号,这是同一个npc?

    薛砚舟还没完全恢复,一句话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顾队,你怎么会在这,昨天出现的明明是秦……”

    这简直就是话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等他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顾远洲:“秦?秦止?昨天秦止出现了?同样是借用这个npc?”

    “……”

    行吧,好像已经暴露了。

    薛砚舟索性点头:“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千纸鹤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这种复杂的问题,或许交给他们这几个足以影响186号世界气运走势的主角去解决更加合适。

    薛砚舟破罐子破摔,不管了。

    顾远洲微微皱眉,也没有多问,而是话题一转:“你之前,是不是走过一条诡异的路?”

    “啊?顾队你怎么这么料事如神。”

    “升级副本是固定的。”顾远洲说,“虽然受限于规则,我不能透露太多,但你经历过的,我却可以告诉你。有没有什么想了解的?”

    不愧是善解人意的顾远洲,知道自己好奇心旺盛,这就出现解惑了。薛砚舟感动得几乎要哭了。

    当然,都是精神降低的负面影响。

    他直接问道:“那条路上看到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杀人规律,其实就是回头。在没有终点没有目的地,还被各种因素干扰的路上行走,心理防线会越来越脆弱,最终忍不住回头。”

    这倒是和薛砚舟的推断差不多。

    顾远洲又继续说:“在那条路上,你会看到自己在意的人,越放在心底的人,越容易让你的心理防线变得脆弱。”

    在意的人?

    薛砚舟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垂下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顾远洲虽然没有明说,但以对方的聪慧,肯定已经猜到刚才自己喊的那句话是指在“路上”看到了他。

    顾远洲这是在套话?

    “你……”

    顾远洲伸手过来,把薛砚舟掉落在颈旁的一根头发拂去,这才轻声说了一句。

    “我经历过,在路上看到了最在意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佛只是一声叹息。

    不需要薛砚舟的回答,顾远洲起身,“我先走了,你安全就好。”

    直到房间的门开启再关上,薛砚舟才抬头,盯着冰冷的房门发愣。

    他,不太明白。

    顾远洲为何出现,又为何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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