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晋江文学城首发
黑色轿车驶入私立医院,医院里安静清冷,阳光透过明净玻璃窗洒在长廊之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谢青颐拉着蒋骁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第一次以“蒋骁女朋友”的身份见蒋叔叔,那种无所适从的拘谨感叫她整个人都绷着。
蒋骁安抚她:“他现在还不能下床,勉强能开口说话,就算想找我麻烦,有心也无力。”
蒋家的佣人始终守在病房门前,见到他们三人过来,忙起身问好,又打开病房门。
谢纶单手背在身后,面色凝重,迈进病房。
宽大病床上,专业理疗师正替蒋越按摩着肩颈和腿脚。
听到脚步声,蒋越慢慢转过脸,看到来人时,一贯淡漠的神情有刹那僵硬。
视线在谢纶身上停了停,他看向身后那对手拉手的小情侣,黑眸轻眯。
蒋骁上前:“爸,谢伯伯和月亮来探望您。”
谢青颐打着招呼:“蒋叔叔。”
蒋越低低嗯了声,对理疗师道:“你先下去。”
理疗师应声退下。
蒋骁搬了两张椅子,谢纶和谢青颐在病床边坐下。
谢纶打量了蒋越一番,不冷不淡问询了两句病情。
蒋越如今能开口说话,但口齿还有些不利索,说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坐了没一会儿,谢纶看两个小辈坐在屋里怪沉闷,便对蒋骁道:“你带月亮出去转转,我和你爸说会儿话。”
谢青颐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蒋骁应下:“好,那你们慢聊。”
他带着谢青颐出了病房。
门一关上,谢青颐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下来,长吁了一口气,转脸对蒋骁道:“不知道为什么,从前看到蒋叔叔,感觉他很和蔼、平易近人,可这次见到他……看到他那样躺在床上,心里总有点害怕,觉得怪压抑的。”
蒋骁握住她的手:“别怕,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谢青颐点头:“我知道的。就是看到他那个样子,也蛮可怜的……”
她和蒋骁一起往外走:“医生怎么说,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吗?”
蒋骁道:“他运气好,情况不算严重,又送医及时,好好调理的话,行动和语言都能恢复,生活也能自理,但状态肯定不如从前……”
谢青颐之前也查过中风的症状,知道这病严重起来,是有可能送命的。
蒋叔叔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地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你之后怎么打算,留在京市?”谢青颐问他。
“暂时。”
蒋骁停住脚步,垂眸看她:“他突然病倒,集团内部可能会出现混乱,我得留下稳住军心。”
谢青颐自己家也是开公司的,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好吧,那你就留在京市。”
她耸耸肩:“反正再过几天,我也要去渝城拍戏了,你就算留在沪城,咱俩也得异地。”
蒋骁将她脸侧碎发撩到耳后:“又要拍戏,会不会太辛苦?”
“赚钱总是辛苦的啊,但和你比起来,还是轻松的啦。”
谢青颐朝他眨了下眼:“而且你都这么努力了,我也不能偷懒,总得跟你一起进步,是吧?”
蒋骁弯唇,摸了下她的头:“嗯,一起加油。”
病房外小情侣甜甜蜜蜜,病房内的气氛则格外凝肃。
没了旁人,谢纶再次打量着床上的“旧交”。
病痛折磨人,就算有再好的医疗条件,蒋越依旧苍老许多,面色蜡黄而消瘦,本就凌厉的骨相显得愈发嶙峋,紧抿的薄唇更添几分阴沉刻薄。
谢纶看着这张脸,不禁想到三十多年前,港城大学里那位意气风发、开朗明俊的青年。
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多年后,他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很狼狈吧?”
蒋越扯了下嘴角,黑眸幽幽盯着谢纶:“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谢纶:“或许吧。”
蒋越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干巴巴的,叫人听得莫名胆寒。
不过他笑了两下就没气力,重新躺回靠枕,低低道:“我这辈子是做了不少缺德事……”
谢纶不置可否,沉默坐着。
蒋越也没追忆往昔的打算,默了几秒道:“是我教子无方,养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谢纶眉心微动,掀眸看他:“怎么说,那也是你儿子。”
蒋越咳了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想留后的。”
一想到自己骨子里流着那个家暴男的血,他就恶心,连带着自己都觉得憎恶。
蒋文德又是个不折不扣的“香火论”追捧者。
“那会儿我刚考上大学,他就催我找女朋友,赶紧结婚生子,给他抱孙子。”
蒋越冷笑,面容因恨意有些狰狞:“想得可真美,他那种猪狗不如的畜牲,凭什么延续香火……”
感受到他切齿的恨意,谢纶提醒:“你冷静些,情绪不要波动。”
蒋越眯起眸,盯了他一会儿,忽而笑一声,方才的怒意仿佛被抽离,又变得寂静。
谢纶知道蒋越恨他生父,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那份恨意仍旧没有释怀。
良久沉吟后,谢纶道,“蒋越,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你也想开点,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蒋越嘴上呢喃“是啊,过去了”,半晌,又闭眼摇头:“但我心里还是恨,恨他死的太痛快了,他加诸在我妈身上的折磨,就该让他也受一受……”
哪怕活到这把岁数,午夜梦回,他依旧忘不了母亲从楼上一跃而下,脑浆迸裂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惨烈,绝望,无休止的血色。
“我这辈子……呵……”
蒋越露出个鄙夷的笑:“糟糕透顶。”
谢纶看着他。
这个聪颖冷静、狠辣无情、不可一世的金融天才,这个形销骨立、阴郁孤僻、被病痛与恨意折磨的年老男人。
心底多年的芥蒂,在一瞬释怀了。
瞧吧,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被恨意禁锢在过去,不肯朝前迈步。
到这把年纪,很多事也不用太执着,何必为难自己。
“你好好养病吧。”
谢纶沉声道:“多活几年,willia个孝顺的。”
蒋越沉默,脸色复杂。
对这个儿子,他付出过心血与精力,至于是否付出感情,他自己也分不清,或许有,或许没有。
“听他说,你答应他和月亮在一起?”蒋越问。
谢纶嗤了声:“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女儿只能宠着,总不能像你一样,把孩子赶出家门?我舍得,她妈肯定要跟我闹。”
蒋越乜了他一眼,倒是露出个笑:“这么多年,还是个老婆奴。”
谢纶也不气恼,刺了回去:“老婆奴怎么了,我老来有伴,儿女双全,舒心得很。”
蒋越一噎,胸腔起伏,慢慢缓了口气:“你是来探望我,还是巴不得我赶紧死。”
这下谢纶也笑了。
病房内的气氛不复之前的僵硬凝重,两人青年相识,人到晚年,也都释怀。
“等我出院,我找律师立个遗嘱,把我在光翎的股份和昆玉檀宫都送给月亮。”蒋越忽然说道。
谢纶眉心皱起,看他:“这算什么?”
蒋越本想说“教子无方的赔罪”,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试探道:“就当……彩礼?”
“你倒是大方。”
谢纶面无波澜,淡淡道:“不过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先省省,养好病,起码再多撑个五年。”
蒋越:“五年?”
谢纶嗯了声,把蒋骁的五年之约说了遍,末了,又道:“想娶我的宝贝女儿,总得拿出些真本事。”
他都这样说了,蒋越也无话可说。
临走前,谢纶还有些不大放心般,深深看了蒋越一眼:“不要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
蒋越心口似重重一击,而后痛意泛滥,连绵不断。
窗外光线转暗,斜斜笼在病服之上,勾出几分旷寂之意。
从医院离开,谢纶去见京市的老朋友,谢青颐和蒋骁目送他上车。
轿车起步前,谢纶升起车窗,目光锐利瞥了眼蒋骁,又板着脸对谢青颐道:“明天中午回沪城的飞机,别忘了!”
谢青颐做了个敬礼的姿势:“yessir!”
谢纶无奈瞪了眼女儿,降下车窗,眼不见心不烦。
轿车很快开走,谢青颐见车子远了,一把挽住蒋骁的胳膊:“好了,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我们的了。”
蒋骁侧眸,捏了捏她的脸:“有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去试试?”
谢青颐弯眸:“京市是你的地盘,我听你安排就好。”
蒋骁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傍晚时分,两人到达那家装修奢华大气的法国餐厅。
吃过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蒋骁准备将谢青颐送去他在京市的房产休息。
谢青颐听他这要送别的口吻,闷闷不乐:“你今晚不陪我啊?”
在光线晦暗的车厢内,蒋骁轻按着她的肩膀:“明天是新年复工第一天,上午有个重要的董事会,今晚我得加个班。”
他离开光翎集团近两月,骤然回来主持大局,有许多细节要落实。
“唔……”
虽然知道他是忙正事,谢青颐还是忍不住撇了下嘴角,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摆,瓮声道:“我不高兴。”
蒋骁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明天送你件礼物作为补偿?”
谢青颐轻轻哼了声:“谁稀罕礼物。”
她伸出手指,故意划过他的胸膛,水眸盈盈看他,委屈又娇气:“我要你陪我嘛。”
蒋骁抿唇,长指捏了捏她的脸:“我送你回去休息,等你睡着了再走?”
“那得多晚啊,你还来回跑动,折腾。”
谢青颐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提议道:“你办公室不是有休息室吗?我和你一起去公司吧,今晚就睡休息室好了。”
“休息室面积不大,也比较简陋,没有住宅舒服……”
“有张床睡觉就行,我不挑,之前在山沟沟拍戏,木板床我都睡过呢。”
谢青颐打断他的话:“就这样愉快决定了,我陪你去办公室加班。”
对上她明亮而坚定的黑眸,蒋骁妥协:“好吧。”
他吩咐司机改道,约莫半个小时,车子到达光翎集团大楼之下。
这会儿是晚上9点,公司里空荡荡的,只楼下保安还坚守岗位。
蒋骁牵着谢青颐径直上了电梯。
“谁能想到这么晚还在加班的竟然是集团太子爷。”
谢青颐笑他:“你真是卷王。”
蒋骁眉梢微挑:“不卷不行,得娶老婆。”
谢青颐一怔,而后脸颊有些发烫:“谁是你老婆了。”
蒋骁嘴角噙笑:“谁代入谁就是。”
谢青颐噎住,抬手锤了下他的胳膊:“要我爸在这,看你敢这样说。”
纤细的手腕被男人有力的掌心扣住,他俯下身,将她圈在电梯角落之间,头颅微低:“但他现在不在。”
陡然拉近的距离叫谢青颐心跳加速,他说话的温热气息拂过颊边,她扭过脸,小声道:“你…你放开,电梯里有监控的。”
瞥过她泛红的耳尖,蒋骁轻笑了下,没有亲她,而是抬手直接将人按在了怀中,搂得很紧。
谢青颐整张脸都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鼻间满是他的味道,暖融融的,沉稳淡雅的木质香。
一直到电梯“叮”地响起,他仍是这样半抱着她往办公室去。
他办公的地方还是从前那间办公室,门一关上,谢青颐就被抵在墙边。
“现在没有谢伯父,也没有监控。”
蒋骁一只手托着她的脸,另只手搂住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嗓音磁沉:“宝贝,我很想你。”
谢青颐本来心跳就很快,听到他这声温柔的宝贝,心间窜过细密电流般,一张脸都红透了。
她咬唇,刚偏过脸,男人的唇就落了下来,从她的颊边一路到唇瓣。
呼吸急促而滚烫,她宛若烤箱里的巧克力一点点融化在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颐再次睁眼,人已经被他抱着坐在了办公桌上。
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脑子晕晕乎乎,脸深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感觉……好羞耻哦。”
蒋骁缓着气息,掌心有一下没一下抚过她的发:“嗯?”
“这算不算是……办公室play啊?”她揪着他的衣襟,声音愈发小。
“又乱想什么。”
蒋骁失笑,屈指敲了下她的额。
谢青颐哎哟一声,嘴里嘟哝“你又敲我”,绯红小脸微仰,眼波流转,狡黠又妩媚:“难道你没乱想?”
蒋骁:“……”
谢青颐往下瞥了一眼,见他紧绷的肩,嫣红嘴角翘得更高,用很轻很轻的气音道:“哥哥,小willia你诚实。”
女孩儿轻柔的语气里透着顽劣的得意,垂头间,一缕碎发落在白皙颈边。
蒋骁眸色一暗,下一秒,扣住她的后脑勺,堵住她的唇。
……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谢青颐为她的大胆妄言付出了代价。
蒋骁的办公室实在太正经,没有备t,这大晚上又是过年期间,也不方便再去买。
最后在浴室里磨蹭到近凌晨,蒋骁才将有气无力的谢青颐抱出来。
“睡吧,明天中午还得赶航班。”他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此刻,他的小姑娘脸颊潮红,漆黑眼眸还蒙着一层朦胧水意,脸颊微鼓,羞赧又忿忿:“蒋骁,你王八蛋。”
蒋骁狭眸轻眯,嗓音有些喑哑:“你刚才已经骂了很多遍了。”
谢青颐委屈:“不够,就要骂。”
蒋骁失笑,将她额前微湿的发撩开:“好吧,你继续骂。”
见他这副哄小孩的口吻,谢青颐更矫情了,伸出两只手,嘴角撅起:“我的手要断了!”
蒋骁俊美的脸庞闪过一抹不自在:“我帮你捏捏。”
温热的大掌捉过她两只手,他不轻不重替她捏着,见她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轻咳一声:“下次别再说那些话。”
谢青颐眼瞳微睁:“你这是怪我咯?”
见小猫炸毛,蒋骁立刻道:“怪我。”
谢青颐哼了声,顺杆爬地问:“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蒋骁思考片刻,正色道:“以后办公室也要准备那个。”
谢青颐:“……?”
脸颊唰得更烫了,她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脑袋埋进被子里:“谁叫你认这个错了!”
见她做鸵鸟状,蒋骁轻笑,轻抚她的背:“好了,时间不早,也该睡了。”
谢青颐看他:“那你呢?”
蒋骁:“等你睡着,我再出去忙会儿。”
谢青颐抬了抬睫毛,忽而掀开一旁的被子:“那你给我暖会儿被窝,我想抱着你睡。”
昏暗的壁灯下,女孩儿湿漉漉的眼眸盛满依赖与亲昵。
蒋骁心头微动,应了声好,在她身旁躺下。
她立刻像毛绒绒的小动物似的钻到他的怀里,脸颊蹭着他的胸膛。
柔软的被窝里微暖,盈满沐浴露的馨香,蒋骁一把扣住她的腰,下颌抵着她的发,哑声警告:“老实睡觉,不许再闹了。”
谢青颐闭眼靠在他怀里,懒洋洋道:“知道,我可没力气了。”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低笑。
谢青颐内心翻了个白眼,亏他还笑呢,敢情之前浴室里难受的不是他?
她是真的累了,抱着男人的腰很快放空意识。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颊边落下一抹温热,男人嗓音轻而温柔:“晚安。”
翌日一早,谢青颐被闹钟吵醒。
她不知道蒋骁昨晚什么时候去加班,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回来睡,但这会儿身边空无一人。
看了眼手机屏幕,9点23。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开会?
正想着,余光瞥到床头柜的便签条——
「月亮,我去开会了,你醒来后联系赵秘书,他会安排早餐,送你去机场。willia。」
字迹隽永工整,像他那个人一样好看。
谢青颐将便签条放回桌边,想了想,又拿起笔回道:「知道啦,大忙人。」
还在末尾画了个鬼脸。
将便签放好,她放下笔,钻进浴室洗漱。
看到那洁白的洗漱台时,昨晚的凌乱记忆不由自主地涌上脑海。
膝盖不禁收紧,她连忙低头捧了把冷水醒醒脑子,赶走那些羞耻的画面。
一个小时后,用过早餐的谢青颐在赵秘书的安排下,坐上开往机场的车。
出发之前,她给蒋骁发了条消息:「那我先走了。」
消息刚发出没多久,车窗咚咚响了两下。
谢青颐一愣,按下车窗。
那张俊美深邃的面容渐渐映入视线,她面露错愕:“你不是在开会吗?”
一袭笔挺黑色西装的男人弯下腰:“想再看你一眼。”
那双墨绿狭眸深深凝视着她,视线贪婪而灼烫,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模样都印刻进心里。
谢青颐被这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又想起昨晚的事,偏头避开:“那现在看到了。”
“看到了,更舍不得了。”
他说着,忽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诧异的目光里,覆上她的唇。
谢青颐脑子“嗡”的一声,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怎么突然这么大胆,司机和赵秘书都还在呢!
好在这吻只是轻轻一下,男人松开她,哑声道:“走吧。”
谢青颐红着脸,乱乱地点了下头:“嗯…嗯,你也快去开会吧,不然那些董事要在背后嘀咕你了,我先走了。”
车窗重新升起,她压根不敢看前排的司机,低着头说:“开车。”
突然被塞了一嘴狗粮的司机:“……是。”
车子起步,很快驶离地下车库。
蒋骁站在原地,目送着车辆远去。
一侧的赵秘书小心翼翼提醒:“蒋总,楼上董事们还等着呢……”
蒋骁眼底温柔敛起:“知道了。”
他转身往电梯间走去,恢复一贯清冷模样。
赵秘书:“……”
老板,你这两幅面孔未免也变得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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