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学两个月后我成了青叶城西高校的风云人物。
在此之前一举成名的恐怕只有排球部三年级的及川学长。
这次出名在我的预料之外,我不过是在开学第一天的傍晚看到一个在河堤旁懒散闲逛的少年,灵感大发,写下一篇普普通通的短诗,然后在姐姐的怂恿下投给了当下在高中生之间很火的杂志罢了。
“短诗?哪有这么简单!”
我的同班同学伊达加奈子指着杂志上的小小分栏激动的说道,“这一定是首情诗!情诗!这美丽的遣词造句,没有喜欢的人绝对不可能写成这样吧?”
不,我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我不仅没有喜欢的人,这首诗也不是首情诗。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要从我进入青叶城西的第一天说起。
鄙人上野真步,毕业于宫城县北川第一中学,是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普通高中生。
虽然我的自我介绍在开学第一天遭到加奈子的执意反对——她说我只要把眼镜摘下来就长得蛮漂亮,但我真的很不习惯鼻子上没东西的感觉。
像没穿衣服在裸奔一样。
我过于露骨的形容让加奈子很是嫌弃,直呼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短诗被刊载之后老师找到我,想要我参加校刊的编订。很遗憾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这个,我更想找到我的缪斯。
加奈子知道我指的地方是校门外不远处的河堤,便开始好奇少年的外貌。我沉思了一会,说道:“个子很高,好像很瘦,头发长长的,看不清脸,穿着运动服。”
“运动服……那应该是体育社团的吧?”
加奈子听了我的描述沉思了一会,决定带我去找同班的金田一。
金田一同学思索片刻,抬起头正好撞见国见英懒懒散散地走进来,指着他对我们说道,“这个描述不就是国见嘛!”
我转过头,和疑惑的国见撞上了视线。
国见英,这个名字我还算熟悉,第一天在班里,他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说道:“我叫国见英
,毕业于北川第一中学,准备加入排球部。”
老师问:“结束了?”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我和国见起初毫无交集。我们两个分坐在教室的两角,虽然是同班同学,可除了每天早上收国语作业以外,从未说过一句话。
没有共同的交友圈,在园艺部当幽灵社员的我也不会和他产生什么兴趣上的共同点,总而言之,我们两个就这样发展下去可能会在毕业之后丧失全部联系,成为在大街上遇到都不会打个招呼的陌生人。
但是显然不会是这样。当我和他一同被老师叫进办公室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是同类。
老师无奈地告诉我们很多老师向他反馈我们两个在课上打瞌睡,希望我们能够重视问题,尽快处理。
他转向国见,说道:“国见你如果社团活动太累的话,是不是可以放轻一些?毕竟你们是学生,主业还是学习,你应该不打算走上职业道路吧?”
国见没明确回答,随意糊弄过去,就将视线移向窗外。
我顺着他的眼睛也看过去,被老师的拍桌声吓了一跳,匆忙眨了眨眼睛,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样怯怯地盯着老师。
“还有你,上野,”我猛的站直,立正准备挨批,“我听说你园艺部的活动也不好好参加,作业倒是完成的不错,但你究竟每天晚上都在做什么?上学就能让你这么困?”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理由,毕竟每晚绞尽脑汁写东西这种听上去很不务正业的话实在不能让身为数学老师的班主任听到。
好在他没过多纠结我的回答,叹了口气,说道:“马上快要期中考试了,你们两个自己看看清楚,快回去吧。”
我先国见一步逃出了办公室。在我俯身大口喘气时,国见轻轻合上了门。他转过身看我,声音很小,“你没事吧?”
“问题不大。”我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我这才意识到国见比我想象的要高,拍他的肩实在不那么美观,我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排球训练真的那么累吗?”
“还好吧。”他咕哝道。
要不是我熟悉国见英说话的方式,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们两个并肩往教室走,顺着敞开的窗望出去,室内体育馆的大门开着,排球落地的脆响乘风送进我的耳朵。
“好刻苦啊。”我感慨。国见的脸色一变,濡动嘴唇,将窗户推上。
我不解地仰起头。
他还保持着将窗户的边缘按合在轨道上的动作。片刻后侧头看向我,问道:“上野为什么会打瞌睡?”
我笑嘻嘻地推了推眼镜:“我在偷偷学习哦,我可是励志要考上东大的!”
说这话的本意还是为了调戏国见英。我们两个人的成绩不分伯仲,在班级和年级都是中上游,不是最优秀的,也比普通要好上一些。正因此他会是除了我以外最明白我考上东大这话有多么不可思议——毕竟我们没能活在一部像《龙樱》一样的热血电视剧里,没机会一年创造一个奇迹。
“不可能的吧……”国见也因我的话难得抿着嘴唇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来,“上野明明也是,能少走一步绝不会多走一步,怎么可能会是挑灯夜读的那种人。”
我挑眉,打趣道:“国见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
国见错开视线,没什么表情。我却从他泛红的耳尖察觉他现在在害羞。
“那就对啦。”我将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说,“我这个人啊,可不经常说真话哦。”
2
加奈子告诉国见,说他是我的缪斯。
我的短诗在学校内大为流传,国见自然不可能没看过。听她说自己是诗里的男主角,脸色苍白,摆了摆手,说道:“听上去好麻烦,快算了吧……光是排球都快要了我的命。”
金田一不满地嚷:“多努力一点你会死啊!”
我在国见爆发之前打断了他。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在办公室之旅后第一次同他讲话:“原来国见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许是我掩面哭泣的样子过于惊悚。国见顿了顿,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也不是……”
我依旧没有抬头。他像是被我打败了似的,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掌落在我的头顶。
“这是服了你了,那好吧……我先说哦,我不会把休息时间抽出来留给你的。”
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我是在寻找我的缪斯,但这不等于约会对象,更不是男朋友。
可为什么周围的人都默认了一年六班的上野真步和国见英正在暧昧中。
熬过同学们打量的目光和上楼中途遇见的及川前辈玩味的试探,我濒临崩溃地回到教室,手里的果汁盒几乎快要被自己捏烂。
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都不在,只有少数几个静静地吃着自己的便当。
国见英也在,但他没有吃便当,而是趴在桌上小憩。
我经过他的座位,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低头看了他一眼。谁知国见下一秒就睁开了眼睛,我们两个隔着空气对视,良久,我将还没来得及喝的柠檬红茶放在他桌上。
“喏,这是我最喜欢的饮料。”我将纸盒尚未退却的冰凉余温贴上国见被压出红印的脸颊,看他瞬间闭了闭眼,可爱的鼻尖也跟着颤动,“谢谢……”
……糟糕。
陷入瓶颈的我在写完那首短诗之后再一次有了创作灵感。
水珠,凉气,惰懒的少年。
柠檬,吸管,惺忪的睡眼。
词汇如同一本高速翻动的词典接连在我的大脑里蹦跳。
我想要打断这种难以言喻的、心跳加速的感觉,于是问他:“你吃午饭了吗?”
“嗯,……不,没有。”
国见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从桌上爬起来。
“……吃了面包,但是又饿了。妈妈最近回来的都很晚,不想麻烦她早起做便当。”
我出神地盯着他,看国见缓缓戳开果汁盒,将透明的吸管含在嘴里。
他的嘴唇很薄,且红的出奇。细长的塑料管将那抹红压下一条。
我咽了咽口水。
然后我回到座位,将课桌旁挂着的便当袋取下,走回国见身旁。
“我还没有吃。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一些?”我抽开青色布袋上的拉绳,取出里面与我外表及不相符的超大便当盒。
国见犹豫了一下,大约是看出我确实在被这个大号便当为难,就点头答应了。
此时已经是六月中旬。我们两个都不想去屋顶接受阳光的暴晒,最终选择了在体育馆背面的长椅上进行今天的用餐。
我打开便当盒,得意洋洋地看着国见英惊讶的神色,打开筷子盒。双手合十,“我开动了”还没出口,我突然意识到国见没有筷子。
“别担心。”我说。
随后我从便当盒侧面摸出一把一次性筷子。我向来喜欢做好第二手准备,只不过这双筷子放了太久,包装有些破破烂烂的,好像不是那么干净。
我不想也不能让国见用这把筷子。
斟酌片刻,我将自己的蓝色筷子递给国见,神情异常庄重地说:“请用吧——放心,我每天都有好好刷干净的。”
国见白净的脸上不出所料地腾起绯红。他低低地道了谢,然后和我一同念:“我开动了。”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一高一低,一大一小。
在这边狭窄的阴影中,我和国见好像一对在秘密恋爱中的情侣。
那种奇怪的心悸感再一次出现了。
国见夹起一块香肠,放进嘴里。他咀嚼了两下,突然叼住嘴里的筷子,目光缓慢地放下来,最终集中在手中的筷子上。
随后他的脸更红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突然生出些坏心眼想逗逗他。
“啊嘞,我昨晚好像忘了刷筷子,只用纸巾擦了擦……”
“嗯?”
国见连忙抽出筷子,怀疑地盯着筷尖。
我发出一连串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好啦,骗你的啦,”我戳着他的侧腰,“那样很脏啊——放心吧,这不算间接接吻哦。”
“真是的……”
国见声音很轻的抱怨,但我还是听清了。
不过他后来嘟嘟囔囔地又说了些什么,我就无从得知了。
我和国见分食便当的活动进行到尾声,他蓦地问我:“上野的便当都是自己做的吗?”
“是哦。”我说,“我很喜欢料理嘛,不过就是不太会把握量度,每天都会剩下一大半,然后带回家叫我爷爷吃掉。”
国见看了看这甚至足够一家三口出去野餐的两层饭盒,甚至怀疑起我是怎么把它带来学校的。
“所以啊,从明天开始,我来帮国见做便当吧?”
“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哦,”我笑嘻嘻地将盖子合上,“不过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我做什么国见就要吃什么——我们两个是绝对一样的!再说了,我也很想用一用那些可爱的便当盒。”
国见没再拒绝我,这真是件好事。
于是第二天我提了两个便当盒来学校,柠檬黄色布袋的是我的,另一个是和青城的代表色相近的青色。
打开以后同色系的便当盒是我昨天放学后为国见新购置的。
黑色的筷子也是为他准备的。
国见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桌上的一些,视线紧张而充斥着一种叫做“糟糕,变得麻烦起来了”的复杂情绪。
我在他开口前开口,说道:“说起来,我能收到那么一大笔稿费还是多亏了国见你呢。”
“啊?有多少?”
“因为获了奖,所以有一万五千日元哦!”我说,“只要我能够稳定的每月都给他们投稿三篇差不多质量的短诗,每篇都可以得到两千日元的稿费!”
“恭喜你。”
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在和我说这话。
因为人会撒谎,眼睛却不会。
我笑着摸了他的头发,就像他摸我一样。
“所以,国见只要安心接受就好了——毕竟我不是只有今天会给你带便当,以后还有很多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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