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交往后不久,我将头发染成了金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杂志社偏爱金发的读模。我本身就不在繁华的关东地区,为了多赚些钱,只能更迎合市场一些。
但我的金发似乎给全家的生意带来了一些微妙的影响。除了青城的学生,来店里的客人少了不少。店长坚持这是我发色的影响——毕竟相较而言没那么发达的宫城县,顶着一头金发招摇过市的人还在少数,更别提在便利店工作了。
其实细想就会发现这个理由有多蹩脚。但看着平日里对我颇有关照的店长苦苦哀求我把头发染回去,我还是有所动摇。
“京谷觉得呢?”我俯身撑在柜台上拨弄自己的头发,微波炉嗡嗡地转动,于此时发出完成工作的声响,“可是很可惜啊!我连保养一共花了两万元呢!”
京谷一时语塞,道:“你不是在攒钱吗?”
我心虚地扭过头。
……
我还是没忍住偷偷移过视线。注意到京谷正抓着
水壶仰头喝水,他的手扣的很紧,指甲几乎都陷进去,他半晌才放下水壶,然后视线直直地打向正前方。
“怎么了?”我问。
京谷没有回话,他僵硬地转头看了我一眼,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句:“没什么……”
“我今天先走了。”
他将三百日元放在柜台上,将背包甩在肩上。
他过去四个月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来去匆匆。我感到奇怪,却又来不及阻拦,只能看到他迈大步消失在道路尽头。
我心下感到奇怪,没等多想,就有人来到柜台结账,我又被工作拉去,顾不上想关于京谷的事。
石田来换班时已经过了九点。
我正发呆,听见他喊我的名字,匆忙回神怔怔点头,走出两步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见到京谷了吗?”
“京谷?”
石田想了想,问:“是每天来找你的那个高中生吗?”
我再次点头。
“外面确实有个人,”石田说,“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我推开门张望一圈,发现不远处路灯下有个高挑的人影。眯缝着眼盯了一会,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我有些害怕了。过去几个月几乎日日有京谷送我回家,偶然有一天他不在反倒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应。
试探性的迈出一步后,那人并没有动,于是我加快脚步向租住的公寓跑去。等我跑出一段距离远时停下才发现,身后的脚步声落了我一拍停下。
这是一条冗长的小路,周围的民宅有的亮着灯,有的没有,营造出一种奇异的恐怖氛围。
往往杀人越货的案件都发生在这种时候。我越想越害怕,一边向前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只顾得上播出一个号码,刚响铃两声,我便带着哭腔喊:“贤太郎!你在哪?”
窸窣声响从我身后传来,连同听筒里穿过电流而有所波动的男声一起传进我的耳朵。
“……扭头。”
我愣了愣,随后照做。
京谷贤太郎的脸果然在离我几步远的少年的黑色兜帽下隐隐闪现。我试探性地喊他的名字,他走近我,脸色不太好,眉头像往常一样紧蹙,不悦地凝视我。
他犹豫了一会,说道:“你不许笑。”
我歪头:“为什么会笑?”
京谷瞪着眼,犹豫了一会,放下兜帽。
京谷想象中我笑的直不起腰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我上前两步,怀抱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抚摸他染成金色的短发。
“白痴。”我骂了他一句。
我有时真的理解不了这个比我小三岁的男孩的心理。
说他幼稚也不算,说他成熟更不合适。
他多半知道把头发染成金色这件事会造成的后果,但他还是做了——理由很单纯,因为金发的我是个另类,所以他要陪我一起做这个另类,至少不让我显得鹤立鸡群。
我蓦然发笑,突然意识到自己答应他交往的行为有多么不齿,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却承担了他对我的喜欢。
我甚至大概是他的初恋。
我心中揪得很紧,抬起头却撞上京谷不安的神情。
“很丑吗?”他问我。
“没有。”我说,“如果很丑的话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京谷嘟囔道,“被前辈他们笑话也算了,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怕你会不喜欢。”
我“噗呲”一声笑出来。京谷的脸从脖子开始一点点发红,我安抚他:“不会不喜欢。”
我想了想,补了一句:“谢谢你。”
京谷似乎不太常接受他人的道谢,此时怔了一下,随后问:“为什么谢我?”
要说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换了发型的京谷身上的不良气质更重了,我耸了耸肩,突然感受到他紧握我的手。
“你在发抖。”察觉到我的视线,京谷撇着嘴,将视线移开。
京谷的手掌比我的粗糙,也比我的更温暖。他紧紧包裹住我的手,视线径直投向前方。
我颠了颠他的手掌,一下想清楚了刚刚的问题。
“谢谢你,是谢你为了我做这些事。”
我说。
想不清就先别想了。
紧接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7
京谷贤太郎推门而入时我正吹着空调昏昏欲睡。
他一进来我立刻坐直,关掉了正在播放的《音乐之声》,迷迷糊糊地喊“欢迎光临”。京谷径直走向我,将掉落的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
被音乐充满的前一刻我听见京谷对我说:“你趴着吧,我自己来。”
抱歉了店长,我没能招待好客人!虽然是男朋友。
我打了个哈欠,顺从地趴下。
这并不能怪我,我从小就很怕热我从小到大都很怕热,喜欢待在空调房里,也喜欢吃很多冷饮,或者在雪地里打滚。
即使已经进入九月,天气却依旧燥热,这种高温天气实在不适合我。
这样想着,京谷端着一盒炸鸡块,越过我打开了微波炉的门。他已经很熟悉这一套流程了,转上旋钮,三十秒后随着叮的一声,炸鸡就可以吃了。
京谷拿出便当盒,在我身旁坐下来。他飞快地吃着炸鸡,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于是问道:“你最近怎么来的越来越少了?”
我的眼睛绝对没有出错,他的动作顿了半拍,随后声音传来:“没有吧……”
我眯着眼睛,京谷贤太郎的动作都因此放大。他摸鼻子的动作有些心虚,我知道了,这似乎代表着他惨绝人寰的“出轨”行为。
“欸——”我拉长声道,“可是昨天你的学长们来店里,那个及川可是告诉我,你去了罗森哎。”
看着他僵住的脊背,我又添了一把火。
“难不成罗森有什么漂亮女孩在打工?还是你厌烦我了……”
“都不是。”
京谷有些急切的打断我,“都不是。”
他的眼睛泛红,抓着我的手腕陡然受力,我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开始后悔激怒他。
京谷着急的样子很凶,更对得起及川给他起的外号,“狂犬”,当真如此。
门口本来打算进来采购的客人似乎因为京谷凶神恶煞地撑在我身上,而吓得退了出去。我蓦地笑出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匆忙撒开手。
他的声音很小,夹杂着店里播放的在阿尔卑斯山坡上演唱的《do-re-》音乐声,依旧足以让我听清。
“最近发现他们的炸鸡……也挺好吃的。”
片刻后,京谷在我的爆笑声中背包逃出便利店。
8
我偷偷从冰柜里拿了两根棒冰出来,一边哼着“嘎哩嘎哩”一边跑向在店门外颠球的京谷。
他将排球颠起来,在空中划了半圈,随后落下,他再次用力将球推向空中,随即抡起手臂,把排球击在墙壁上。
我侧目看过去,发现乳白色的墙面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黑色痕迹。
“不去训练真的没关系吗?”我问,“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依旧是同样的回答:“有没有我都没关系。”
“这么想的人才真正会逐渐被不需要。”
我说着拆开嘎哩嘎哩君的包装袋,掏出冰棒。京谷将冰棒握在手里,目光却停留在我手上。
“我要吃你的。”他说。
我不解地眨了眨眼,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汽水味冰棒,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交换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向他伸出手,讨要另一根冰棒。
京谷低头,他毛茸茸的金发在傍晚亮的像金灿灿的金子,视线越过我而落在冰棒上,将他手中尚未开封的冰棒放在我手上的同时,叼住了我手上已经打开的那根。
随着我松手,他缓缓起身,衔着冰棒将排球塞进包里,背到肩上。
“这次不是快过期的吧?”
京谷探头去看我扔进垃圾桶的包装袋。我翻了个白眼,伸手打他,“我哪有一直给你拿快过期的东西。”
“你是不是快走了?”
京谷冷不丁问我。我沉默了,含糊着转移话题,不想讨论这件事。京谷不迟钝也不蠢,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为敏感,他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又问道:“机票已经定了吗?”
“嗯……不着急。”
我冲他眨眨眼,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京谷不再说话。他只不过是拧着眉毛紧盯着我,眼皮都皱出褶来。他背在肩上的包被抓的皱巴巴的,手里还握着那根快融化的冰棒。
“这样啊。”
他喃喃道,转过头似乎决心不再管我的事。
见他不再继续追问,我松了口气,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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