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翩跹,满目疮痍。
在那个偏僻的小巷里面,烟夏躺在雪地上,嘴唇冻得发紫,气息微弱。
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起第一次见到江姝的时候,记不清自己多大了,那个时候她和江姝还有春兮她们年纪尚小,她本以为江姝是个十分娇蛮的小公主,却没想到朝夕相处之后,她渐渐发现这个小公主过得并不如意。
她是四个丫鬟里面最大的,但是平日里公主却是最纵容最宠她的,她有时候知晓公主心里不痛快,她常常总是惹得公主眉眼带笑,久而久之,她也习惯当公主身边的开心果。
只要公主开心,她便开心。
脑海里的小公主逐渐长大,容貌出落得更是无比动人,渐渐地那张明艳的脸在她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化为一片虚无的白光。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热气,消散在寒风之中,最终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待江别鹤将颜大人带回县衙后,便立即带着府里的侍卫骑马赶到打斗之地。
映入他眼帘的是地上躺的横七竖八的躯体,雪地上随处可见的血迹让江别鹤心头一凉。
他的侍卫以及黑衣刺客遍地都是,江别鹤瞧了瞧几个,此时他们全都已经没了气息。
很快,他便找到了雪地上的那一抹紫衣。
雪下得极大,此时烟夏的身上已经覆上了些薄薄的雪,她的身体十分冰冷,胸前中了一剑,大片大片的血像一朵花在她胸前绽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抹妖异的错觉。
“烟夏,烟夏!”江别鹤蹲在她面前轻唤道,见她毫无反应,心中开始恐惧起来。
原本一尘不染的紫衣现在早已被划得破破烂烂,手臂、腿上都或多或少有着斑驳的血迹与或深或浅的伤痕。
林风致也在一旁蹲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正准备探探烟夏的鼻息。
她指尖微颤,渐渐睁开了眼,看清了江别鹤。
“殿……殿下。”烟夏的声音微弱,湮没在了呼啸的寒风里。
林风致见状收回了自己的手,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想要给她喂下去。
烟夏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地说着:“不用了。”她此时面色惨白,乌黑的发间落满了积雪,身体几乎使不出劲,没有任何力气,动弹不得。
“快!来人,把烟夏带回去!”江别鹤赶紧命令一旁的侍卫,神色焦急。
阿姊将烟夏派来,他不能让她出一点事情!不然,他回去怎么和阿姊交代!
“殿下……不用了。”烟夏缓了缓才继续开口道:“奴婢此行不负公主所托,只是……不能回去陪公主参加……花朝会了。”
她甚至还挤出了一抹笑容,江别鹤看得更加自责起来:若是……若是自己方才没有带着颜大人离开,现在烟夏会不会就不会死?
“孤说你能便一定能回去。”江别鹤咬牙回应道。
“公主……”烟夏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
“烟夏,孤一定将你平安带回去。”
烟夏却依旧摇了摇头,没有血色的嘴唇更显得她虚弱无比,她移开了看向江别鹤的目光。
“雪好大啊……公主,烟夏……要失约了……”烟夏却没有看江别鹤,只是呆呆地望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林风致闻言愣了愣,不忍心地偏头看向别处。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了她的眼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皮也越发的沉重起来。
她又想起了离开天都最后一次跟江姝在一起时,她当时凑得很近,挨着江姝开玩笑似的撒着娇,江姝也是一脸笑意,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感觉。
突然,好怀念那个时候啊。
烟夏的心里划过一丝留恋与不舍,她强行想让自己睁大眼睛,却觉得无能为力。
“公主,奴婢好困啊……”烟夏想要伸手触碰那漫天的大雪,却在抬到一半之时重重地垂了下去,她的手最终摔到了厚厚的积雪之上,再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这一句还没有说完,就在江别鹤的怀里却没了声息。
“烟夏!”江别鹤一惊,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林风致闻言也是一愣,他忙上前探了探烟夏的鼻息,手一顿,缓缓吐出一句话:“殿下节哀。”
江别鹤的身子一僵,瞳孔放大,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就这般呆坐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言语,任由雪落满身。
而此时在天都公主府的江姝,原本正跟着春兮学习刺绣,却突然心头乱了起来。
莫名其妙这般,令江姝有些出神,一不小心针尖刺到了手指,鲜红的血滴在了雪白的丝帕上,像一朵红莲,醒目妖艳。
江姝“嘶”得吃痛抽了一口气。
一旁的春兮见状忙道:“公主,您小心些。”
江姝放下手里的针线,接过春兮递来的帕子,道了句:“小伤,无事。”心里不知为何,更加不安了起来。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快速跳动的声音。
春兮见她脸色有几分不好,给她递了杯水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春兮,本宫刚刚突然没缘由的心慌了起来,是不是……是不是绎儿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江姝有些不敢往下想。
春兮走到江姝身后,帮她轻按着太阳穴道:“公主不要总想这些坏事,公主应该相信太子殿下和林太傅,再说还有烟夏和羽冬呢。”
提到这个,江姝的眸子又暗了暗:“也不知我把她们派过去是不是……”
她自己也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莫想这些了,莫想了,公主。”春兮继续轻柔地给江姝一下一下按着。
江姝闭上了眼睛,抿嘴不语。
……
“殿下,请节哀。”林风致刚从颜大人的院子里回来,便看到站在廊下吹着寒风的江别鹤。
眼前的少年负手而立,年纪不大却叫人看了觉得十分稳重。
江别鹤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问道:“颜大人现如今情况怎么样?今日的情景应该是吓到他了。”
“臣给他把脉,确实被吓得不清,但无甚大碍,刚刚服了药,便睡下了。”林风致边说着边走到江别鹤的身侧。
江别鹤颔首,抿着嘴没有说话。
寒风呼啸,长夜寂寥。
江别鹤就这么站着,很久很久,一声不吭。
林风致的一声叹息,跌落在黑夜里,打破了眼前安静的局面。
“殿下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去巡街。”林风致开口劝道,“外面风大寒凉,殿下别冻坏了身子。”
“太傅,学生该怎么跟阿姊交代……”
良久,江别鹤终是开了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捏紧了袖中的拳头,继续道:“今夜的那些刺客尸体可搜到了什么证据?”
提到这个,江别鹤原本没有表情的眸子里,瞬间尽是愤怒。
林风致闻言如实回答道:“方才臣去看了看,都是些死士,与先前路上那几波应该都是来自同处。”
江别鹤听罢深深吸了口气:“欺人太甚!”
来沛县的这一路上,他们遭遇到好几次黑衣人的伏击,次次都是冲着江别鹤而来,他们早就猜测是夏渊亦或是靖王的人,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却是在最后一次,那次极为凶险,江别鹤一行人险些落在了他们手中,而在黑衣人扬扬得意之时,不小心泄露了“夏渊”的名字。
黑衣人当时自知失言,忙拔剑想要动手,当时全靠林风致一手妙计化解,一切才有惊无险。
“殿下息怒。”林风致见状忙劝道:“现如今不是仇恨的时候,殿下应先把沛县的事情处理好,现如今在沛县,人生地不熟,一切都等回天都再议。”
回天都,回天都,回天都……
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无限放大,可是他该怎么面对阿姊,他该如何开口道出这种种一切,烟夏自小便跟着阿姊,感情深厚,想到此处他有些苦涩地闭了闭眼睛。
一阵寒风吹过,带着院子里面的腊梅花香,一时间让江别鹤有些呼吸困难。
阿姊若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江别鹤忽然想到了烟夏和羽冬来的那日,给自己带的那封信,江姝所言:二人皆吾心腹,羽冬先前更是一直照顾你,此次派二人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盼弟凯旋,平安携二人归来,阿姊一切安好,弟勿念。
“阿姊知道会有多难受。”江别鹤没有回答林风致的话,兀自开了口。
“公主待烟夏她们四人都是极好的,这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谁心里都不好受,但是人已去,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殿下先将沛县的雪灾处理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还有路上那些帐,殿下可以回到天都慢慢算!”
江别鹤在心中又默念了几遍“夏渊”这个名字,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甚至有几分颤抖着。
“多谢太傅开导,学生明白了。时辰不早了,太傅也回房歇息吧。”
随后两人一番告别,便各自回了房间。
廊外的雪不知何时渐渐小了,最终停了下来。
江别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头脑清醒,毫无睡意。
一夜无眠,天光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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