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刘才人诞下公主,秦且修希望落空,只得将目光投到了同样即将生产的宁美人身上。
宁重咏身后有宁远扬撑腰,绝不可能像对待刘密鹄一样故技重施。所以秦且修这次一改前态,只安心等待宁重咏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这个孩子也成为了李景仁唯一的一位皇子。
皇子诞生的深夜,秦且修梦醒,却发现李景仁来到椒房殿里看她。宛娘和宫人在后面点灯,李景仁低头抚摸她的脸颊:“你说,我的第一个儿子,应该叫什么好呢?”
秦且修轻轻转动脖子,那如泄的乌发随之晃动流光:“问我吗。你的孩子,来问我吗?”
“阿且,我的孩子也会是你的孩子。”李景仁沉静地说。
秦且修抬手,浅浅扣着李景仁的指尖,低声说:“叫他李鸾吧,振翅高飞,直上九天。”
小皇子满百天时,李景仁赏宴后宫,众嫔妃都各自呈送了一样宝物给宁美人。看得出李景仁很喜爱这个儿子,尤其是在迦南公主溺亡、长公主李羡安又险些在大病中丢了性命后,新生儿的出现对于整个王朝而言意义非凡。李景仁和皇后端坐在主位,他们一人抱着皇子李鸾,一人抱着李元公主。宁美人坐在皇后下方,而秦且修坐在了李景仁的下位。
李景仁对秦且修笑了笑,低眸逗了逗李元:“抱抱她吧,阿且,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秦且修只得伸手去接,她谨慎地抱着李元。李景仁靠近她,笑意盈盈地和秦且修一起看着李元嘬手指。如若忽略他们三人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也算得上是一幅和美景象。
这时各路宝物轮番上场,被递到宁美人和小皇子的面前展览。送什么、多贵重都是嫔妃之间品阶的争斗,既不能压过上级,又不能落了下风。秦且修虽然复宠,现在却只是一位修容,因此她并没有赠给小皇子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她送了一枚夜明珠打造的白色小船,精美玩乐俱全。秦且修特意将那枚小船打造成了朴素潦草的样子,细看下来,和李景仁在程府初遇时送给她的那只荷叶小船别无二致。荷叶小船也算是她和李景仁定情传媒的信物了,这是秦且修在有意调动李景仁的旧情。果不其然,李景仁见此动容地笑了笑。
在秦且修之后几位便到了丽贵妃的礼物,丽贵妃向来不参加各类宴会,今日也只是请贴身侍女代劳。苦合坔的礼物是一只纯金打造的凤凰,对应了李鸾的名字。这只金凤凰灿烂辉煌,而凤凰作仰头振翅状,势冲凌霄,造艺之高,华美之极,令人叹为观止。因为众人赞赏,这份礼物展示的时间也就稍微长了些。
秦且修忽而勾唇一笑,扯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喝完茶的嘴角。那只金凤凰暴露得久了,通体金光竟渐渐泛红。众人察觉到了不对,只见那凤凰好似被烧融了一般,转变为赤红色,金水暗流涌动。忽闻一声惊鸣,那赤凤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它挣扎片刻,似要一飞冲天,却被自燃的火焰吞噬。那赤凤彻底没了模样,飘动在空中。又传来一声摇铃,火焰重新凝聚,凤凰竟浴火重生!展翅的刹那,一切都化为金箔细碎,伴着一股异香,散落在空中。
秦且修抖了抖自己手中的帕子,似乎受不了那扑面而来浓郁的异香,掩了掩鼻翼。
丽贵妃的礼物抢占了风头,皇后的压轴大礼与之相比也黯然了几分。百日宴结束,众嫔妃都津津乐道金凤浴火的奇妙,秦且修却不甚在意。“不过是投机取巧,最有名的幻术金凤浴火,哪个巫师都会。”她悄悄与宛娘说。
宛娘笑了笑,又摇了摇秦且修的手,示意李景仁过来了。“阿且。”李景仁走到秦且修身旁,秦且修转头看向他。他轻笑了一声,说:“如果我们也有孩子,我一定会让他收到比今日更多的祝福。”
秦且修的脑海中闪现着椒房殿中那些加入了避孕成分的茶饮、熏香和精油。但她仍然做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好。”
不知为何,当夜李鸾就发了怪病,高烧不退。一直折腾到天亮,用了许多法子,却还是断断续续地低烧,还总喘不上气。这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五天,就是一个大人,也得丢掉半条命。而小皇子却好像一直被吊着一口气似的,气若游丝,太医说不像是正常的疾病。
李景仁犹疑片刻,召请了象国寺主持灵鉴大师来宫里为小皇子诵经。灵鉴大师一见小皇子面色,便直言是巫祟作乱,且指向西南方。李景仁当即搜查宫中各处,最终竟在含凉殿中院地底挖出了一只白色小鸟的尸体。那只鸟的身体上还用鲜血写着一个“鸾”字,灵鉴一见便说这是西凉的诅咒之术。以活物施咒,被害者最终会和这只动物的死状一致。白鸟是被活埋闷死的,李鸾的症状坐实了苦合坔使用巫蛊之术残害皇子。
苦合坔矢口否认,直指是秦且修陷害她:“宫里除了我,就只有她知道这项西凉秘术。”
“阿且为什么会知道?”李景仁问。
“为什么呢,艒来?”苦合坔转向秦且修,用西凉语问她。同时,替苦合坔翻译的宫人果断地开口道:“因为景德夫人曾是西凉的王子妃,自然对这些西凉秘术了如指掌。”
一时间,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把苦合坔摘出去了,还暴露了自己。原先的二人对峙此时完全调转成了针对秦且修的三堂会审,局势翻覆。苦合坔傲慢地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秦且修。
李景仁忽然轻笑一声——铺天盖地的利箭瞬间从四面八方射来,将苦合坔殿中的所有宫人尽数射杀在地。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成了遍地的尸体之一。时间之短,足以想象这殿中埋伏了多少悄无声息又密密麻麻的暗卫,最可怕的是苦合坔直到现在,都没看见过他们一个人影。
“你们居然……”苦合坔震惊地看着李景仁从殿上下来。苦合坔愚蠢地以为,西凉王子妃的秘密会是秦且修和李景仁的痛点。但对于这两个绝顶虚伪的人来说,他们彼此早就心知肚明,却周旋多年,唯一的目的就是在等对方先沉不住气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只有他们二人才有论输赢的资格,第三个人注定只能做鬼魂。
东窗事发,罪当万死。但碍于西凉国,李景仁不能处死苦合坔。他当即隐瞒了找到白鸟尸体的具体地点,封锁含凉殿,将涉事之人全部斩杀。苦合坔也从此成为了一个活死人,含凉殿做了她的坟墓。这一切都和秦且修预想得别无二致,她将解药递给灵鉴:“知道怎么说吗?”
“贫僧明白。皇子福缘淡薄,不能承受紫宸照耀,年幼之时需得远离宫廷,养在佛祖身旁,净心强魄。”灵鉴说道。
秦且修满意地点头:“你比居去那个老和尚聪明得多。所以他‘金身坐化’,却是你享誉天下。任死人多少功德,只有活着才能享福。对吧,大师?”
灵鉴眯眼一笑,点头称是。
李鸾的命总算救了回来,灵鉴大显神通,他的一席话让李景仁不得不信。
“陛下,臣妾是鸾儿的生母,虽人微言轻,但为这母子连心,臣妾也一定要说。鸾儿若是出宫,恐怕我们母子此生都再难相见了!陛下!”宁重咏哭倒在李景仁跟前。
“皇子留在宫中,亲子情分恐难再续。”灵鉴大师见状,再次出言相劝。
“陛下……”宁重咏泪眼婆娑地望了灵鉴大师一眼,苦不堪言,伏在李景仁身旁痛哭。
秦且修站在人堆里观察着。李景仁只要一将李鸾送到象国寺,秦且修就有办法趁虚而入。一位远离皇宫的皇子,又正是一年变一个样的年纪,几年之后再接回来,谁又知道他还是不是李鸾呢?七岁的差距在西凉人众多可怕的幻术下根本不值一提,甚至秦且修有的是手段让“李鸾”和她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直至“李鸾”就是她的儿子。
李景仁还是决定了,他扶起泣不成声的宁重咏:“那就送鸾儿出宫吧。”
“陛下!”宁重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秦且修垂下眼,掩饰自己的兴奋。
李景仁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将皇子养在淑妃膝下,由淑妃带回苏国公府居住。朕没记错的话,苏国公敬奉佛法,为潜心礼佛,在国公府中依山建了一座小寺。寺中有僧人侍奉着一座佛像,也算是在佛祖身旁。”
秦且修震惊地抬头,只见苏苑站出来,扶住了宁重咏:“请陛下和美人放心,我定将鸾儿视如己出。鸾儿是苏家的外孙,苏家倾尽全力也会保护他。养在苏国公府中由亲卫看护,不会有任何外人能接触到鸾儿。苏国公府离宫不远,美人若要见,时刻都行。”
宁重咏闻言停止了哭泣:“可以吗?”
灵鉴此时已经不好再多说什么,看了看秦且修,只能点头。
李景仁一笑:“那就再好不过。”
苏苑抱起熟睡的李鸾,转向众人,对沉着脸的秦且修一笑。秦且修费尽心机,临到头却让苏苑的横插一脚,如此希望彻底落空。她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李鸾离开皇宫后,王婕妤的月份也大了,显身形之后自然藏不住。李景仁问起,王婕妤便顺水推舟承认了。太医来了一诊,说距离预产期也就剩下三个月左右。这一次箭在弦上,有谁想要使绊子也难了。此事先按下不表,我们来说说这羡安大公主。
李羡安今年满十四了,按例到了该指婚的年纪。李羡安的母亲林昭仪是李景仁还做着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情深义重。李羡安又是李景仁第一个孩子,李景仁自然不可能委屈了自己的女儿。于是乎,从正三品往上选,要挑一个青年才俊。
林昭仪的娘家大家也都认识,林蓉的父亲林尚书就是她娘家小舅。林家是希望能选一个有实权的驸马,好过那些尚且稚嫩的官宦子弟几百倍。但做到三品以上,又有实权的,不是家中早有妻妾,便是年岁已高。偶有几个年纪三四十,夫人仙逝的,林家又挑出身。总之,是定了好几个都觉得不行。
“其实,最好的倒是有一个。”林夫人今日进宫与林昭仪商议,“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才貌双全,世家出身,如今也做到了正三品。”
“哦?那倒是不错,但这样的条件,家中也早有婚配了吧?”林昭仪问。
“好就好在至今还未婚娶。只不过,先前是有过一桩亲事的,而且闹得十分不愉快。”林夫人为难道,“好巧不巧,这位大人先前差点结亲的也是我们家。就是和蓉姐儿订过亲的王尚书王明容。”
林昭仪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王大人确实不错。舅舅当初临时退亲与他结下了梁子,如今若能因为这份渊源冰释前嫌,也是好的。”林夫人这边说通了林昭仪,林尚书那边也就与李景仁商议。本来王婕妤怀孕,王明容就正是李景仁眼前的红人。林尚书一提,李景仁心中合计一番觉得十分满意。当即下旨,将李羡安指婚给了王明容。
这王明容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做了林家的外女婿。这门亲事定下了,但李羡安毕竟年纪尚轻,尚书府中也没有父母长辈坐镇,李景仁就没急着让她出嫁,而是暂住在宫中,婚期择日。于是王明容还只是顶着一个“准驸马”的名头,秦且修闻知此事不免取笑他:“我还以为你要单一辈子呢。李景仁做了你岳丈,那按辈分,我岂不是你岳母?”
王明容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个好事,从此以后你是皇族姻亲,无论什么事,李景仁都要顾你夫妇的面子。也算是个只升不降的保障。”秦且修一笑,让宛娘拿过来一只桃木盒子。里面是一对泛着荧光的白玉蝶形耳坠,秦且修把它递给王明容,“去看看她,这位大公主不比旁人。明月之姿,与你再相配不过。”
王明容应声收下,从椒房殿离开,就带着一车礼物去和仪殿中看望自己未来的妻子。
和仪殿中,李羡安正在教训一对犯了错的宫人。
“公主、公主殿下,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那小太监哭叫道,他年纪轻,生的白净,与伺候李羡安的一个小宫女看对了眼。两人常在墙根底下说话,今日好巧不巧被李羡安撞见了。一齐拖到殿中,扒了上衣并排着跪趴在地,李羡安扬起一条腕粗的马鞭,凌空砸下来,这二人的背脊瞬间爬上一条血蟒。
“啊——公主!饶命啊公主!”小宫女痛叫出声,和小太监的哭闹此起彼伏。李羡安冷着脸,依然挥舞着马鞭,鞭鞭到肉。这两个年轻的不经打,眼看着就要撅过去了。大宫女忙说:“殿下,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李羡安抬着手看了大宫女一眼。这位十四岁的大公主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白衣皎洁如月,精致的面孔孤高冷傲。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表情,就已经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李羡安抬起的手狠狠落下,一个交叉又是三鞭,小宫女痛叫一声昏了过去,小太监则彻底没了气。
殿外的王明容捧着那个桃木盒子沉默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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