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看官,上回咱们说道双秦争夺家产。首阳秦家一门四女,秦御死后只有秦且修夫亡归宗,按照盛朝律法,秦且修拥有和在室女同样的对绝大部分甚至全部家庭财产的继承权。秦且修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与秦珠谈判,但诸位看官想必也发现了秦且修话语中的弊端——即秦且修数月前就又与程溍北互约婚姻,按理便再不能算作是归宗女。而出嫁从夫,也就丧失了对首阳秦家的继承权。
在这一步,以唐代的女子继承权为例来进行解读。一家绝户,即没有儿子继承的情况下,女儿是享有继承权的。第一,从未出嫁的在室女可以继承绝大部分或者全部的家庭财产,且继承权优先于近亲亲属;第二,归宗女离开夫家回到本家,仍然属于本家的家庭成员,在继承权上的法律和在室女是相似的;第三,出嫁的女子如果尽孝的品德出众,也可能分得部分财产。
秦且修在王聿死后实际上是符合第二条归宗女的继承要求的。可是她随后又迅速地改嫁了程溍北,这一点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切实的行为。虽然他们的婚姻十分隐蔽,但仍然有名有份。所以前世秦且修并没有参与首阳秦家的继承。而今生秦且修有意在秦珠面前隐瞒了她和程溍北的婚姻关系,甚至利用信息差蒙骗了秦珠。
而秦且修之所以能够有这样大胆的做法,是因为她和程溍北的婚姻关系有些特殊。诸位看官可还记得当初京兆少尹杨彭上门抓捕秦且修一事?那正是诱发秦、程二人出逃京地的伊始。当初杨彭言之凿凿,指责秦且修冒名顶替正妻、与程溍北没有婚姻文书视为伯媳通奸。就是因为秦程二人最初为口头婚姻,既无婚礼,也没有互通婚书等一切手续,这才让杨彭拿住了把柄。此事本身对秦且修有诸多不利,如今且点醒了秦且修,让她得以钻了空子。
然而我须得提醒诸位看官,古往今来,法律是金科玉律,却不能送进寻常人家啊!尤其是维护女性之言。正如母鸡下下金蛋,却从无可能留在那草窝之中。
于是乎,秦珠针对秦且修的言论做出了回答:“归宗女继承权与在室女相当不假,可惜首阳程家从未承认过你已经归宗。”
秦且修皱了皱眉:“什么?”
“我已经致信首阳程家。程老爷的回答是从未出具过放归文书,你仍然是程家的儿媳,即使对簿公堂也如此。”秦珠在对玉佩遍寻不获时,就已经料到秦且修或许会有这一手。于是便曾嘱咐过在首阳料理诸事的秦蕤原与首阳程家暗通款曲。对于程家而言,秦且修的嫁妆无论如何都属于秦且修自己,他们承认没有秦且修这个儿媳妇,也不过不痛不痒;但他们如果肯认定秦且修未曾归宗,便能获得会京秦家一笔丰厚的酬谢礼。更加之,程老爷气愤于秦程二人的私通,不愿家族蒙羞。不放秦且修归宗,她明面上便仍然是程瑨西的妻子,万无可能再与程溍北结婚。于公于私,商人最会权衡利益,程家自然相助秦珠。
秦且修瞬间想明白了这一层关系,她对秦珠此人重新有了认识。她站起身来,几乎是气笑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父亲把会京的铺子做得那样大,你则更胜一筹,手都伸到首阳来了。”
秦珠抬头望着她,这让他的眼神显得并不强势,甚至于平和过分。加之他有意作假,倒显得有些真诚意似的:“与其一无所获,不如接受我的条件。程昧可以作为秦家的外孙少爷,会京会供养他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秦且修原想严词拒绝,但转念一想,又佯装心动般,突然笑了,嘴上的话也转了一个弯:“再说吧。”
当夜,秦且修便抱着儿子和程溍北悄悄离开了曹家。又有程溍北的家卫一路接应,他俩走得干干净净悠哉悠哉。
秦且修逗哄着怀里的儿子,这孩子皮肤已经展开,有了些圆润饱满的模样。秦且修心中很喜欢,看着他吐口水泡。
“首阳的事解决起来也容易,只是秦珠不好打发。”马车内烛火通明,程溍北对秦且修说道。
秦且修哼哼两声道:“当然不好打发。不过我留着他有用,别让他多事就行。”
秦且修给儿子擦了擦嘴又说:“诶,明天去给我儿子买个奶娘回来。”秦且修是不喂奶的,她生产后身材丰腴娇美,性格情感又具母性光辉,此时在暖光下更是别有一番风情。程溍北应下,看了她一会,垂眸问:“你觉不觉得秦珠,很像一个人?”
秦且修看了他一眼,说:“你觉得他像谁?”
“初见时倒并没有什么特别,本来有些惊讶会京秦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偏远之地也能养出那样出色的人品。但想你秦氏一门那三个姊妹的模样,或许是旁支也有几分造化,倒算合理。可我越看越觉得,他非常……简直就是——”程溍北此时皱了皱眉,忖度着看向秦且修。
秦且修眉头一跳,冷酷地抬头与程溍北对视:“什么?”
两相对峙下,程溍北败下阵来,摇了摇头。又转了话头说道:“秦且修,你当初说过,要让程昧做西凉王的继承人。可在西凉你却转变了心意,种种迹象都指明你在图谋……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且修听程溍北此番话,心中赫然一冷,她忘记了程溍北虽然对秦且修怀有前世同样的爱情,但却没有那样的迫切。这个认知让她两颊僵硬,也让她问出了险些忽略的关键问题:“程溍北,应该是我问你:李景仁是不是我和你共同的敌人?”
程溍北闻言,几乎要掀开帘子去看周围家卫的反应。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些人对皇帝的名讳并不像他一样敏感,于是程溍北按捺住了自己的行动。很奇怪,程溍北发现自己不是在低头沉思,而是有些惊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应该一早就明白,得知王聿死亡真相的秦且修绝对会报复皇帝和他。而现在秦且修并没有对他采取任何的措施,那么只能说明,秦且修一定要杀了皇帝。但他竟然有意无意地没有认清这一点,以至于此时他像一个被迫拉入谋反的庸臣那样手足无措、心中畏惧。
我竟然在害怕。她竟然要杀了皇上。
程溍北不受控制地抬头看了秦且修一眼,她眼底无疑透露着这是程溍北此生仅有一次的机会。
“你希望我怎么做?”他问她。
话一出口,他们二人同时开始后悔,不该在此刻就直面这样□□的问题。
秦且修转回头去看自己怀里的程昧:“程溍北,你说过我嫁给你,夫妻一体,不会有别人,我的儿子也会是当朝丞相的嫡子。我可以忍受这样的日子,不过是一家三口,寻常百姓。但我不能接受王聿的死带给我后半生的折磨。我一定要让……付出代价。”
秦且修说到最后几乎眼含热泪。程溍北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秦且修。但我们真的有可能成功吗?他并非这世上任何一个蝇营狗苟的人,天命于归,我们何得其能?”
秦且修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轻声说:“我不要他的皇位,也不要我的儿子去争权夺利。我只希望,我有生之年不是他坐在头顶上。而且你和我在一起,他又怎么会放过你?程溍北,你要侍奉这样的人一辈子吗?我和你委曲求全,又真的能安稳度日吗?”
程溍北逐渐低下了头颅,秦且修追着他,耳边的声音愈发言辞激烈。那种声音几乎让程溍北颤抖,而最终那些都销声匿迹,只余下秦且修情意绵绵柔声细语的一句:“……程溍北。”
诸位看官,恕我打断一句。只因此时此刻,情到浓时,若我不能脱身出来别话,我们的两位男女主角恐怕就要□□焚身,逾越周公之礼了。众所周知,书中有些机遇,是连作者都无法自抑。而我与诸公闲话此段风情月事已然六七月之久,于内我辗转反侧,不能定下决心:于外我又不愿落下一个专衡独断的罪名。因而再三考虑下,意将此情态事宜发展之权交与诸公,恰借此时,恳请诸公赐问。秦且修□□自十七岁始发,交往之人无不极尽尊贵、才情、人品与权势。最初是与景王殿下李景行情投意合,爱恋绵绵,至于谈婚论嫁。分手后三年之中曾有后任当朝首辅的宁远扬求其神交,但因为秦御暗中阻挠拦截,秦且修未曾获知此中因缘,故而隐去这段。
及至二十岁,第一任丈夫是西凉王独孙王聿,伉俪情深,却遭飞来横祸,最终怨天尤人,不能自拔。第二任丈夫是现任金紫光禄大夫程溍北,可恨襄王神女,流水无情,无疾而终。第三任则做了皇帝李景仁的景德夫人,二人虽为夫妻,但帝王家无真情,又加之仇深似海,你死我活,没有半点真心。
历数这四段风流孽债,李景行、仁出于道德与积怨已无可能;王聿又天人永隔,含恨而终;最终只剩下这么一位不清不楚、不痛不痒、名不正言不顺的程溍北。而天下之大,广林繁花,以秦且修之心性,又何必全身心系于一人?我鼓励其与程溍北保持前生的相敬如宾,毕竟朋友之谊、人伦道德难能可贵,何必学那情既相逢必主淫的秦可卿,为情之一字伤及自身呢?可惜二人步步为营,此生颇有一番纠缠,方才剖白,情深义重,又险些溺陷欲海。倒教我十分两难!此后发展或许并不能顺心如意,只盼这二人能早日警醒,从中抽身。
前情已全部告知诸公,还望诸公闲暇时颇过眼一阅,如能雅正一二,不胜感激。
又说程溍北此人商人出身,坐到三品士大夫的位置,才情品识方面可谓兼有鱼和熊掌,自然能做出最优选择。因此他答应了秦且修,与其彻夜合谋,制定了一系列计划。与前世并没有太多出入,也略去不谈。
第二日天一亮,程溍北就吩咐家卫到镇上买一个出身好的奶妈来。秦且修不放心,想亲自去挑,但程昧太小,不方便带着,就留在车内让众人照看着。秦程二人马上就挑到一个不错的,买下后便带着人往回赶,谁知到了驿站,便看见秦珠等在马车旁的茶馆里喝茶,身后还站着可一等属下四人。原来昨夜秦且修前脚刚走,秦珠后脚就跟上来了,一直不远不近地等待时机。程氏家卫们与其对峙,正中坐着原先程昧的秦家奶妈,在竹帘后抱着程昧喂奶呢。
陡然看见自己的儿子在别人的怀中,秦且修大发雷霆,竟然上前当众扇了秦珠一巴掌。众人显然低估了一个被夺去儿子的母亲的愤怒,都反应不及,只呆呆看着秦珠手里的茶杯滚到地上。秦珠反应可不慢,当即起身奉还了秦且修一耳光,又掐着她的脖没让她摔到地上。
程溍北见状便要上前,可一一众瞬间出剑,家卫们自然也蓄势待发。一时间以正襟危坐的奶娘为中心,两侧刀光剑影,却是秦珠一个威胁的眼神,叫所有人猛然定格。众人相互制衡,手中又是吹毛断发的无眼神兵,谁也不敢动,只那吃奶的小婴儿还在暗中蓄力嘬乳,激得奶娘白皙娇嫩的胸口泛起一阵细微的鸡皮疙瘩。
秦且修逐渐觉得呼吸不畅,生理性地开始流泪,便挣扎着拍打秦珠的手。秦珠心中一直有些看不上这位主家小姐,可碍于情面和身份,总不好撕破脸。这番算是将二人真正的态度暴露无遗了,然而实际上方才双秦出手的同时,二人心中就都立即后悔了——世家长子长女为了继承利益便大打出手,说到族中也实在太难听!所以此时秦珠心中还有几分隐隐的懊恼与自责,他放松了力道,让秦且修得以离开。秦且修捂着脖子阴鸷地盯着秦珠,秦珠重新坐下来,用刚才掐着秦且修脖子的手捡起了滚落的茶杯。
月下站出来打圆场:“小姐不必担忧,只是小少爷饿得直哭,便让奶娘先喂着。荷花!好了就抱小少爷出来。”
那叫荷花的奶娘闻言拢好衣襟,款款走出来将程昧抱给了秦且修。秦且修急忙接过来抱在怀里,见儿子吃了饭开心地朝她傻乐。秦且修心里一酸,怒瞪了秦珠一眼,便回了马车。
剩下程溍北与秦珠一番交涉,最终报给秦且修的是:“我告诉他,玉佩藏在程府中。秦珠要与我们一起回京地。”
秦且修闻言,在马车里高声道:“好啊!你告诉他,我孤儿寡母的,身边跟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可不像话!他不要脸我还怕人说闲话呢!跟着我也可以,就让他做条鞍前马后的狗!”
她说得那样大声,秦珠等人自然也能听见。段飏闻言直接就拔了剑,秦珠回头示意他收回去。段飏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收了剑。
程溍北过来转述,虽然没有那么言辞激烈,但依然算不上什么好话,嘲讽之意丝毫不加以掩饰。秦珠有意弥补自己刚才愚蠢的冲动行为,捡起二人的体面,便也不怎么生气,淡淡地答应了。
秦且修听见秦珠答应更生气了:“那你也别让他人知道你姓秦!丢我秦家的脸!”
“可以。我母亲姓酆,本字献椟。任凭小姐差遣。”
秦且修冷笑一声,猛然掀开马车的窗帘,手指几乎指到秦珠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那叫那群废物,把玉佩都给我收起来!”
秦珠一语不发,他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并不动作。秦珠终究顾忌着颜面,强忍下了,发话道:“都听主家小姐的。”
秦家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了李花玉佩。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