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十)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王春暖拎着包回到家里,打开门却是一室昏暗。由热闹到寂寞,散场只隔了一道门。江豪在路口笑着跟她挥手,一地风吹的影子是梦,耳畔也嗡嗡作响。
太过炫目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屋里没有空气流通,呼吸间烟尘气闷。黑暗里王春暖走到小沙发前,风扇缓缓地吹了起来,王春暖摸到妈妈留下的纸页,不用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她把纸放在脸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纸页呼啦啦在脸上飘动,说不清是开心感动还是酸楚。
坐了一会,王春暖站起身打开灯,来到厨房清洗中午没来得及洗刷的碗碟。有时她需要早起做好中午的饭,晚上回来再准备晚饭。她总是匆匆忙忙地做着这些,怕赶不及上学的时间。
但今天不必,她的心底像含了一口糖,吃不下任何东西。王春暖把屋子整整齐齐地收整了一遍,坐在桌前打开江豪买给她的东西,三四个包装在小盒子里的,都是叮叮当当的饰品,戴在头上手上的,是女孩子见了就会喜欢的东西。
王春暖拿起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那心情本来是愉悦的,但镜子里却看见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越照越觉得奇怪,似乎她顶着任何光彩的东西都不好看。最后她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就放在从江豪手里夺下来的罐子里。
店家赠送的白色小皮筋却留在了手腕上,王春暖的胳膊很细,戴上像是素色的手环。这一点东西延续了拆礼物的愉悦,王春暖在灯光下静坐着,目色依旧温暖而沉醉。
她突然想起同样的灯光下,江豪一气连吞了四粒药片。他皱眉那刻的痛苦在这一瞬转移到了她身上,王春暖觉得不适极了。又想起那天他说自己一个人住,她甚至想象得到他一个人行走的寂寞。她隐约地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似乎父母离婚了,他有一个继母……
空荡荡的屋子里空无一人,连指针转动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在滴答滴答的秒表声中,她以为自己感受到了他的心事。
王春暖猛然站起身来,穿上鞋子跑出大门。
她一气跑到离家最近的书店,书店老板正要关门打烊。王春暖扑在收银台前,撞得桌子都偏了方向,老板惊呼一声:“哎呀慢点慢点!干什么呢这么急!”
王春暖气喘吁吁地问:“老板,有……有食谱……食谱一类的书吗?”
老板皱着眉摆手:“有,不过我们今晚关门了,收银机都关了,你明天再来吧。”
王春暖急得满头汗,围着从柜台里走出来的老板转:“不行啊老板,我现在就想要!”
老板一再推辞,一边关灯一边推她:“哎呀不是说了吗?明天再来吧!你今晚又不急着做菜。”
“我急!”王春暖简直要急哭出来了,“我就是急着今晚做菜!”
老板瞪眼看她,小姑娘满头大汗,不知道是从哪里跑过来的,看着他表情哀求,眼睛都红了。他突然想起来道:“哎我怎么好像认识你呀,你是不是经常来我们家买书啊?”
王春暖心下微定,一叠地点头:“是啊,我是经常来你们家买书!”
老板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一摆胳膊:“哎呀算了,看在你经常来买书的份上,我再把机器开一回好了。”又指着书店的一个柜子道,“你去那个柜子后面找,都在那一片。”
王春暖喜出望外,不住地感谢老板,飞快地跑到生活起居一栏的书架前,翻了几本自己觉得合适的书。她拿了三本,内容可以说在日常饮食上包罗万象了。她回到收银台前,老板冲她叹气:“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大半夜的做菜。”
王春暖胡扯了个理由:“我家明天有客人要来。”
老板苦笑着说:“明天有客人来,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呀!”
王春暖随口答应:“临阵抱佛脚嘛。”
老板拿她没辙了,把三本书拿回来输了价格:“一共六十七。”
王春暖点点头,下意识从口袋里摸钱,摸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手,她抬头看着老板,这回真是一脸为难地哭了:“我……我忘记带钱了。”
书店老板最后还是把书让王春暖带走了,王春暖抱着书往回走,只觉一颗漂浮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按说明天来买也是一样的,但是总觉得现在拿不到,整个晚上都会很难受。
她急切地想做点什么,做些能让他开心的东西,或许江豪看见会摇着头说“不好吃”,又或者会含着笑意不声不响地吃下去,但不管是哪种,王春暖不希望再看见他胃疼。
妈妈的纸条上说,要出去一周才回来,给王春暖留了两百块钱。王春暖回到家里反手锁门,来到厨房开始捣腾食物。
过了芒种,天气一日日向着最热奔去。王春暖在家折腾了一整个周末,总算做出了一顿像样的早点,裹着鸡蛋肉末的面饼,掺了煮了很久的肉汤,闻起来就香味扑鼻。害怕他不吃香菜韭菜,其他东西她一概没放,然后在周一早上众人来之前,把包了三层食品袋的早点放在了江豪的抽屉里。
王春暖的心好像窝成了一团,一早上在教室里忐忑不安,眼神看着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的人,心里一惊一乍的。又怕看见是他,又怕看见不是他。最后她索性跑到教室外面去透气,两只胳膊伸出栏杆,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平息过于紧张的心情。
万一不好吃呢?
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呢?
万一压根没发现呢?
万一自己会错意了呢?
……
早上的天色明亮,但空气还漂浮着凉意。王春暖看着远处越升越高,越来越刺眼的太阳,突然觉得自己太莽撞了,为什么要用这么直白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呢,还可以有别的方法啊,这样太唐突了……
王春暖刚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做的早点偷偷取回来,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王春暖吓了一跳,动作之大也把对方吓了一跳。
“一大早就诈尸啊!”梁敏看见王春暖在栏杆上当吊死鬼,连教室也没进就过来看她。
王春暖嗓子里哼哼唧唧,一点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梁敏啊,我好难受啊啊啊……”
梁敏看她脸色惨白,很是惊诧,分外关切道:“春暖你咋了?病了啊?”
王春暖跺脚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教室门口孙筱玥也走了出来,看着王春暖很关心:“春暖,看你一早上坐立不安的,到底怎么了?”
王春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想现在进去拿或许还来得及,然而身后一道声音传过来,宣告了她的死亡:“王老师,早上好呀。”
王春暖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停了,颤巍巍地转过身去,看见江豪和几个男生一道走过来,他看上去一点异样都没有,仍是平日里那副嬉笑轻松的神态,还故意地问王春暖:“哟,王老师面色不太好呀,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许凡笑道:“江豪你别问了,王老师估计是见了你气着了。”
江豪一咂嘴,不以为然地看着许凡:“怎么可能是因为我呢,我最近这么乖。”
许凡说:“你他妈哄我呢?我昨天还看见你跟……”
郭黎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江豪转头看着许凡一脸嫌弃地说:“你是我的谁,我哄你干什么?”
……
几个人边走边斗嘴地进去了,王春暖觉得自己一定是多虑了,一切看上去仍旧跟平时一样。然而等到她进去以后,发现江豪周围的人都在围着他呜呼。王春暖做的早点,正握在江豪的手里。
王春暖差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孙筱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那群要上天入海的男生,半晌平静地道:“诶,今天贺翔宇没来呢。”
梁敏一听立刻做出呕吐的表情,抬起头瞪着孙筱玥:“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说起他?”
孙筱玥吐了吐舌头,凑过来安抚王春暖。
王春暖如芒刺在背,压根不知道怎么挨到晚上的。放学前就跟梁敏几个说不舒服,要先回去了。邱雨就跑去跟几个男生说今天不“补课”了,众人听了顿时都欢呼雀跃起来。
王春暖沉着头收拾了书包,中午她也没回去吃饭,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里坐到上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得太久了,她觉得有些恶心,头重脚轻,下楼的时候几乎是颤着腿的。
她身体不适,动作也很慢。几个男生听说不“补课”了,三两下收拾了书包,放学铃声一响就冲出了教室。江豪几个慢了一步,但走得也很快,几个人来到王春暖的桌边,王春暖感觉身边被一片阴影笼罩,干着嘴唇仰起头,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怎么了?”
江豪没有说话,他看着她,表情变得很奇怪。郭黎皱着眉,看了几秒后,很是担心地问她:“王春暖,你还好吧?”
王春暖摇了摇头,笑着点头:“还好。”
郭黎连眨了几下眼睛,语气颇为关怀地道:“我们先走了,你小心点哦。”
王春暖点了点头,看着他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太虚弱了,她这会儿反倒一点也不紧张了,看着周围的人都渐次走开,心底反倒觉得舒服得很。江豪面无表情地在她桌前站了几秒,很快也跟着众人走了。
王春暖撑着身子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这会儿实在太难受了,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疼痛麻痹了思考,这时再想到送给江豪的那个早点,她也不觉得害羞了,给了就给了,喜欢他就喜欢了,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地不让人知道。
他不是一个不可以被喜欢的人,而她从来都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之所以在这段时间,每次碰到他的时候,都会思维麻木不由自主,这全是因为确实很喜欢他。
他看上去自由又潇洒,做事放肆而洒脱,她就是喜欢这样的他。
为什么他可以放肆,而自己却总要战战兢兢地生活呢。
王春暖扶着墙站住,在教学楼白色的白炽灯光的照射下看向远处,心底的念头慢慢地尘埃落定。
梁敏几个人从远处跑过来,带来了换上了便服的女校医。
“怎么了?”校医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身体在一阵阵地抖。
“哪儿疼?”女校医和孙筱玥一人一边撑着她,把她往医务室带。
“不知道,哪都不疼,就是有点虚弱。”
几个人吭哧地把王春暖带到行政大楼的医务室,梁敏抱着王春暖的书包,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医生姐姐,她没事吧。”
女医生把王春暖安置在内间的护理病床上,让邱雨去把门锁上,自己一手拉了青色的门帘,抬手就开始给王春暖解衣服。把她的衣服解开以后,她用手按压她的身前各部位,并不断地问她疼不疼。
就在突然按到小腹的时候,她觉得身子抽疼了一下,女医生眉间一簇,问她:“上次来生理期是什么时候?”
王春暖哽着嗓子说:“半年前。”
女医生又问:“第一次来生理期什么时候?”
“一年前。”
女医生问:“你的生理期一直不规律吗?”
王春暖点点头。
女医生的神色放松了下,站起身往旁边放着药品盒的桌子上走去,却突然转过身来问她:“你今天中午吃饭了吗?”
王春暖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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