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十五)
诡异的事情要是发生了一件,就会像撕开了一个口子,其后的事情只会越来越离奇。
那天晚上江豪猛然一个战栗从梦中醒来,一室的黑暗不见五指。他抬手打开床边的灯,夜半时分安静寒冷,冰凉的水珠凝结攀附在玻璃上,路灯的寒光向窗帘里探看,他却用手扶着额头久久不能平静。
梦里他把王春暖的早点摔了以后,王春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看着他很温和地笑了。江豪正为她这个笑容犯毛,下一个画面里,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生竟然把他绑了起来,她非常天真地笑着,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口里却说着:“你要是不吃,我就把你的衣服都扒了,然后叫大家来参观。”
江豪怎么可能吃,宁死不从。然后王春暖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衣服,那异常纤细白嫩的手指从上往下,一颗颗地解着他的扣子,江豪拼命挣扎也躲不开,只觉一阵毛骨悚然,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这梦的都是他妈的什么鬼……
江豪使劲用手抹了把脸,看看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遂站起身去厨房喝水。厨房里的碗碟摆了一整个水槽,桌子上都摆的是他最近吃过没有打扫的外卖盒子。乱七八糟的环境更增加了他心里的烦闷,江豪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汽水,一口气喝下去打了个嗝,心肝脾肺肾都凉了个彻底。
这下子却也彻底清醒了,江豪无事可做,开始收拾打扫厨房的垃圾。洗洗涮涮不久,又趁着夜色往楼下跑了两趟,扔垃圾的时候把冬青丛里睡觉的野猫吓得哇啦一跳。打扫好厨房已经是五点多了,江豪突然觉得有点饿,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包吃了一半的糕点,打开电视就往肚子里塞。
就在塞到一半的时候,一阵熟悉的疼痛传至腹部,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自然而然地从抽屉里取出药片,手还没动脑子却瞬间反应了过来——
王春暖递早点时的话响彻耳边:“你不吃早点会胃疼的……”
跟梦里十分类似的感觉浮现在现实中,江豪突然觉得十分愤怒,他一把将药片摔在还在叽里呱啦的电视机上,很是火大地骂了一句“草”。
这怒气直接延续到了白天。
当王春暖再次把早点放在江豪桌子上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王春暖,带着你的早点给我滚。”
那言语中的无情令王春暖指尖一僵,没想到他今天来得这么早。这时间早读还没开始,教室里吵杂的说话声被打断,众人又都转过身来,窸窸窣窣地看这两人互掐。江豪身后的许凡等人甚至没走上前,就地落座开始感叹。
王春暖脸颊发烫,滞住了片刻没动,江豪却不再忍耐,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拨开,把早点袋子扔进她怀里,冰寒的口吻恶声恶气:“不要再给我送早点,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别挑战我的极限。”
秋日初晨,阳光温煦,正是要迎接大好日光的时候,王春暖却被他的话冷得如坠冰窟。
她抱着自己的小袋子抬头看他。如果说前几日江豪还压抑着反感,尽量不把场面做得太过火,那么现在的江豪看起来就是彻底被激怒了。他也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碎发遮挡下的眼睛里暗火灼烧,好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
王春暖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他眼里的认真似乎下一刻就要抬手揍她。王春暖不由得惊惧起来,但惊惧之下又有一种刺激,她意识到她在不断触怒他,她隐隐地想知道,那最后一道底线到底在哪里。
“我……”她开口,心痛连着羞愧的感觉竟然开始习以为常,“我只能做这些事了……”
“那就不要做。”
王春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的,我说了我要追你,我就一定要做到……”她低头沉吟了一下,“我不会放弃的。”她又把那个袋子放回了他桌上。
王春暖的坚持令围观群众感慨万千,一连多日这样的死缠烂打,固然令江豪愈加厌恶,但却开始感动个别同学。旁边这会儿甚至有人开始劝江豪:“要不就吃了吧,王春暖也是一片心意……”
然而这一劝却是更糟糕了,江豪直目看向王春暖,冷冷地笑了笑:“你不放弃,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放弃。”
他狞笑着拿起桌上的早点袋子,看也不看地打开,把里面的食物抖落在地上,然后隔着白色的塑料袋,提腿踩了上去。
“啊!”
周围的同学低呼一声。
王春暖瞬间就哭了出来。
她不会说她每天早上五点就要爬起来,在厨房一折腾就是两个小时。也不会说每一份早点她都事先做过三四遍,一直到她觉得好吃了满意了为止。而她碰巧又赶上换季不适,昨晚回去就开始低烧,今天早上吃了退烧药才出来,现在浑身上下又疼又难受,坚持跟他对抗,完全不是看上去那么淡然容易。
江豪的鞋子把早点拧碾得一片黏糊,他知道最能让王春暖痛苦的,莫过于将她的尊严和心意弃如敝履,如果她还不放弃,只能说明他做得还不够狠。
许凡几个人心情复杂地看着,王春暖哭着拉江豪的胳膊,发烧的脸上一片浅浅的红:“别踩了,别踩了好不好……”
江豪恍若未闻,地上糊满了黏腻的食物残渣。他抽回腿把鞋底在地上蹭了蹭,王春暖哭着看向那一片混乱。她慢慢蹲下身去,闷声从口袋里取出纸巾,小幅度地擦拭着地面,眼泪滴滴地落在地上。
周围的同学看得心有余悸,几十个人缄口不语。江豪岳峙山高地低头,还要嘲讽一声:“你要是还来,别怪我欺负你。”
“江豪你太过分了吧!她只不过是喜欢你,你有必要这么对她吗?!”话音刚落,前排的梁敏突然站了起来,她拨开人群走过来,蹲下身把手放在抽泣的王春暖背上。
“我是不想这么对她啊,可是她不听啊。”江豪不为所动地冷笑,“哎你来得刚好,她脑子有病你应该没病,你劝劝她啊!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对她没感觉啊,还要我再说几百遍啊!”他的语气逐渐暴戾。
梁敏听后抬头,心口又涩又怒:“被喜欢了不起啊!我就不信你没有被人拒绝过!你凭什么这么伤害她啊!”
“我就是没有被人拒绝过。”江豪的脸色微变,却目不斜视地看着梁敏,“嫌我对她不好,就离我远一点啊,我求之不得。”
梁敏被气得够呛,她十分想一脚把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男生踹回他老家去,她仰头看江豪的眼神沉痛愤怒,最终还是咬唇忍住了。
梁敏低下头,把低头落泪的王春暖拉起来。王春暖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梁敏按捺不住地开始劝她:“晓晓,我们不要这样了好吗?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吗?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混蛋。”
她当着江豪的面骂他,江豪反倒觉得轻松,他拨了拨头发,附和地点头:“是啊王春暖,听梁敏一句劝,不要这么顽固。”
然而王春暖却摇了摇头,混着鼻音的哭腔坚韧执拗:“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她抬起头看着他,柔弱而坚强的眼神,誓不回头的语气,“你怎么对我,跟我无关。”
江豪深深地扶额,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女生,竟然怎么甩也甩不掉。他实在讨厌她那关怀备至的语气,和她那温柔体贴的眼神,他讨厌她干涉他的生活,尤其还以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他对她的那一丝丝愧疚终于在无端的厌恶里全盘尽失,他只想永远地摆脱她。
江豪上前一步,在众目注视下捏住了王春暖的下巴,她被他的力气强迫着抬起头来,惊慌失措中听他启唇骂道:“你他妈脑子怎么长的啊,这种脑子怎么考的年级第一啊?!”
“你个混蛋给我放手!”这个动作简直太屈辱了,梁敏扑上去死扒江豪的胳膊。江豪轻蔑地松手,王春暖木偶人一样跌落,木然无知。
见她没有反应,江豪最终拍拍手,轻描淡写地勾唇一笑:“想玩是吧,好啊,我陪你。”
隔日早上,王春暖的早点直接从二楼落了下去,砸在了一楼的草坪上,六班的班长找上门来,王春暖只好拿着扫帚水盆去楼下清理。六班的同学则围了一圈,撑着伞观看她在雨中打扫卫生。
再一日上午,她的早点又糊满了语文老师的讲桌,张丽平大发雷霆,王春暖只好上去道歉。张丽平看到是王春暖时十分意外,下课后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春暖只管摇头一言不发,张丽平自己实在喜欢王春暖,也没有多批评就让她走了。
然而这样似乎也没有多大作用,江豪这天早上又带人来到王春暖桌边。王春暖现在看到他过来心里就犯怵,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他发作。江豪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他状若无意地看向旁边一个叫黄俞的男生,用手里的帽子打他的头:“喂,小黄。”
黄俞转过头来。他个子矮小,对班上这些闹事人员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但他不找他们不代表他们不作弄自己,黄俞甚至连跟王春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存在感低得可怜。
“怎么了?”
江豪伸了伸脖子,故意说给王春暖听:“哎,给你个任务,我每个月给你五百块钱,你每天早上给我把桌子上的垃圾扔了,听见了吗?”
“额……”黄俞听了先是一愣,随后迟疑地看向了王春暖。他没有对江豪说不的能力,江豪说的事他只能照办。可是以江豪和王春暖之间的恩怨,要是答应了那不就是得罪王春暖吗?黄俞很纠结,王春暖可是老师们的宠儿。
江豪又抽了他一个脑门,语气失去耐性:“干不干啊?”
“干,干。”在呆若木鸡的王春暖和凶狠残暴的江豪之间,黄俞果断地选择了欺负前者。
王春暖心沉如铁,但这一招确实奏效,一连几日江豪都再没见到那个讨人烦的食品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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