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十八)
有了江宏业的“倾情慰问”,江豪半夜起来又吐了两口血。这直接导致他在随后两天的期中考试上晕头转向,别说答题了,连看清题目都很困难了。考试结束后他又去了趟医院,医生拍了片子后说是轻微的胃出血,开了药又叮嘱他多注意休息。
江豪回去后一连倒头睡了三天,才感觉心里的大洞慢慢被填补起来。这天早上起来寒风狂作,气温又下降了五度,他缩着肩膀往学校走,又在上学路上看见了久违的王春暖。
寒风阴云里,王春暖穿着厚厚的外套,围着围巾,头上还戴了一顶彩色毛线帽,帽子后面坠了一个圆色的毛球,她一动那个毛球就一颤一颤的。
江豪的心里拧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寒风呼啸的心口突然就多了一面挡风墙,那种感觉令他十分不适。
王春暖先把手里的早点递给江豪,江豪也不接,只用眼睛盯着她看。王春暖会意,自己把早点扔进了垃圾桶。江豪越过她往前走,王春暖又追上来。
“冷吗?”她问,又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塑封袋子,看着他说,“我有围巾,你要吗?”
江豪看了一眼那包装得十分整齐的灰色围巾,很无奈地看了王春暖一眼:“你是白痴吗?”
王春暖点了点头:“好吧。”她又把围巾放回包里,把拉链慢慢拉好。
不过这还不算完,她似乎看得出江豪很冷,或是从他的脸色看出他身体有恙,她一边背上书包一边道:“今天很冷,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加件衣服,不然你要是病了,岂不是给我一个可乘之机。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
她抬起头,微微地笑着,笑容里却有一抹冷静自持,看得胃出血的江豪心里头一次发慌。
总之不管是不是因为王春暖,江豪最后还是回去加了一件外套,结果等他到学校的时候,很合理地“按时”迟到了。
教室外面狂风呼啸,很快还飘起了冰寒的深秋雨丝。江豪站在教室外面被风吹雨淋,猛然惊醒过来他这是怎么了,王春暖让他穿外套他就穿外套,他脑子是进水了吗?
与此同时的教室里,陈斌正在发数学考试的期中试卷。进教室之前他就拿着卷子,很生气地跟同办公室的老师道:“徐老师到底是怎么管学生的,二班这些同学的成绩差距也太大了。”
“怎么了?”另一位郑老师道,接过卷子看了看。
陈斌道:“一个江豪就能把年级第一的数学成绩拉到平均分下面,而且考二三十分的一抓一大把,有十个王春暖跟夏冰,平均分都上不来!徐老师还说他奖金低,学生都考这种成绩,怎么可能给他发奖金!”
郑老师翻着试卷又看了几遍,却没什么所谓地笑着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这几个学生都是靠着后台进来的,徐老师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难不成能跟校长撕破脸吗?”
“什么后台?”陈斌问道。
“呶,这个江豪,他爸爸是宏阳公司的董事长,听说几年前学校修楼,就给了一大笔赞助费。还有这个贺翔宇,是副县长的侄子,校长都得看着他伯父的脸做事,难不成还开除他们吗?还有这个邱浩,也是市里哪个老板的亲戚,他倒是很低调,但是成绩也是不好。别的,反正都差不多……”
郑老师全都看了一遍,回头笑着看陈斌:“你呀,就别想这么多了,二班这是个难啃的骨头,要不然你以为徐老师不想教训这几个爱生事的?”
陈斌道:“我就奇怪了,你说这些有钱人干嘛不把小孩接到别的地方去呢,怎么我们学校就一扎一堆呢?”
郑老师耸耸肩:“这我怎么知道,反正这都是校长做主搞进来的,你也是糊弄糊弄就过去吧。我们县城风气不正,跟你在市里学的那套不一样,也不是一下就能改过来的,你也收着点自己的脾气。”郑老师是知道之前陈斌被学生打的原委的,有点担心他把事情搞大了。
陈斌冷笑一声,点着头好像听懂了:“嗯,我知道了。”
于是此刻,在数学课快讲完的时候,陈斌又临时加开了一个班会。陈斌认为,要改造学生,就要先从他们的思想层面进行整改。于是他把在外面罚站的江豪等人也叫了进来,开始进行洗脑式的思想教育。
“……现在社会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大家一定要有强烈的危机感。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后悔可是来不及的!我们班很多同学有样学样,不向着好学生看齐,反而总是跟着一些不求上进的同学堕落,这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进而他又开始炮轰不求上进的男生群体。
“我们班的男生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隔壁的一班三班甚至是楼下的六班,都是普遍男生考得比女生好,我们班的男生却连全班前二十五都一个进不了,你们不好好学习,以后准备到社会上当垃圾吗?!你们有没有想过,今天不好好学习,以后甚至都没有人看得上你们,你们以为自己享受了一时的快乐,其实是一辈子的愚蠢!”
陈斌的演讲很具有感染力,一同批评下来,全班不管是男生女生都陷入了沉闷。尤其是被点名批评的全班后二十名同学,陈斌把他们从心理到行为批评了个透,对于江豪等人聚众打架不交作业等更是骂得难听。
持续了四十多分钟的班会总算结束了,陈斌在讲台上立下规矩:“从今天起,所有人都必须按时到校,按时写作业!但凡有任课老师跟我说没写作业的,上课你们就不要上了,去教室外面补作业,什么时候补完什么时候进来,一天补不完一天不准进教室!另外上课睡觉的同学也一样,每节课我都会安排两位同学记名,这节课睡觉的同学下面三节课都不要坐了,站着上课比较清醒!”
这几条规定对江豪等人无疑是当头一棒,但他们几人也不太在乎,有几个受不了罚站的开始陆陆续续写作业了,江豪等人却开始日复一日缺席每天的课程表。
戴上帽子以后,再也没人往王春暖的后脑勺扔石头了,可能是因为天气渐寒了,大家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战热情了。这天王春暖正在誊写作业,被张丽平叫到办公室,张丽平递给她新的青苗杂志,王春暖十分惊喜地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杂志的目录页,激动得她差点喜极而泣。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王春暖不住地跟张丽平鞠躬。
张丽平好笑地看着她,把她扶起来道:“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客气了。杂志社那边的编辑说了,如果以后还有好作品,可以通过他再投稿。你可以再试着写一些,我来帮你把关,再交给他,可以不断完善你的写作技巧。”
王春暖对张丽平的感激之情不断加深,听闻她这几句话实在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只能不断地道:“谢谢老师,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张丽平笑了笑,又从桌子里拿出两百块递给她,在王春暖无比惊异的目光里递给她:“这是你这次投稿的稿费。”
王春暖差点就上去抱住张丽平哭了。
王春暖想让张丽平收下一百块作为酬劳,张丽平坚决不肯,说为人师表能带好学生是最重要的,她并不在乎钱,王春暖由此更加崇敬这位老师。
王春暖千恩万谢地走出了张丽平的办公室,抱着青苗杂志的半月刊一步步往教室走,那时阴寒的天幕下凉风暂时停住了,一缕回光返照的阳光穿破正午的阴暗重铺在宽阔的草坪上,王春暖整个人刚好被笼罩在这一阵明媚之中。
写作的成功带给她的不止有激动,似乎还有一种把控未来的感觉,她由此确信了自己的能力,对于很多事情也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念。
王春暖信步往前走,这一片是人烟稀少的草坪,几乎是她一人独享的天地。王春暖突然感觉被绊了一下,低头发现是鞋带开了,她弯下身去系鞋带,视野前方却出现另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王春暖直起身来,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整个人都像被一层耀眼的金边框着,残光在她的发间雀跃,她的嘴角微微地上扬,有一种不一样的明媚气质。
“是你。”背对着阳光,王春暖依旧看清了来人的脸。她的心情慢慢沉降下来,思绪开始回到现实的刀光剑影里。
“好久不见了。”赵原微笑着说,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外套,很温柔的风格。他站在低处跟王春暖差不多高,两人的视线刚好可以齐平。
王春暖笑了笑,很官方:“怎么这么说,前一阵考试才见到你。”
赵原点点头,似乎内心有些龃龉,片刻后才抬起头道:“考试那几天你挺忙,也没好好说几句话。”
王春暖点点头,依旧是微笑:“嗯,还没恭喜你,又考了年级第一。”
赵原的脸色变了变,像心里有事,半晌才嗯了一声说:“谢谢。”
对于赵原,王春暖还是有印象的,高一的期末考试,他们两人还就看书的问题相谈甚欢,那时赵原还跟她约好,两个人互相推荐给对方书单,作为课外的学习交流。当时的王春暖兴致勃勃地答应了,但是这件事也没有了后文。
好学生,爱看书,很温和,很坦诚。
这就是王春暖对赵原的全部印象了。
但如今,他是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阻挡王春暖上位的人。王春暖迫切地想要在成绩上恢复她的荣耀,以便洗刷被江豪欺骗带来的羞耻。于是她眼里也渐渐没了光,笑着问赵原:“还有事吗?马上要上课了,我得走了。”
赵原忙道:“有事有事!”他往左走了一步,挡住了王春暖的去路。
王春暖奇怪地用眼神回看他,赵原竟然支吾了一会,然后他突然问道:“听说,你之前跟江豪谈过恋爱?”
王春暖的表情顷刻收敛了起来,她点了点头。
赵原又道:“我听说是你追的他?”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得王春暖心底一阵被刺痛的反感,但她知道她这种反感是无来由的,所有人都知道是这么回事,没道理他赵原就不能这么问。
于是她又点了点头:“嗯。”
赵原没有发现王春暖的不快,依旧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十分好奇的语气,带着刺探的情绪:“你现在还在追他吗?”
王春暖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奇怪而且毫无缘由,好像听到了十分滑稽的笑话,偏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赵原问:“怎么了?”他有些忐忑不安,他其实跟王春暖没说过几句话,根本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性格。
王春暖忽然回过头来,彼时阳光依然照在她脸上,照着她脸上像初生婴儿一般细细的绒毛,两个人站在微风吹拂的草坪上,守着最后一丝青绿的草坪,起伏是快要干枯的挣扎。
王春暖说:“你应该庆幸我还在追他。”她顿了顿,回头看着赵原,眼神里泛着诡异的光,“不然你就保不住你年级第一的宝座了。”
赵原瞬间就白了脸色。
王春暖接着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我已经被很多人嘲笑过了,不多你这一个。”
赵原心里的震惊已经令他说不出话来,他想解释,但是话到口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张不了口。他的眼神落在王春暖眼里就是心虚,至于震惊,那是理所应当的。
王春暖笑着凑近他,她飘近的气息逼得赵原混身僵直无法动弹。王春暖却轻轻地说:“但是你要信我,就算我在追江豪,我也会赢你。”
说完她就越过赵原,从草坪上大步地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突破阴云的那一抹明亮也一并消失,风突然寒冷了起来,一地的青绿瞬间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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