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三十七)
凛冬已至,兴平县白日的最高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在这种情况下还坚守在罚站一线的江豪跟贺翔宇,俨然是守住了差生们的最后一丝尊严。当然两个人也被冻得够呛,穿三层厚外套也挡不住寒风侵袭,站半天下来腿脚僵硬得走不好路。
江豪打定主意要跟陈斌对抗到底,反正不写作业也不能怎么样。他也不怕挨揍,也不怕挨批,上面还有个校长传话,让陈斌冷处理就行,不要多管。
陈斌却没打算就这么完了。
这天滴水成冰,天色朦胧地看不见阳光,从早上起来,整个尧市就被笼罩在一层灰白的色调里。到了早上九点,本来该转暖的气温不升反降。北风狂作,吹得玻璃框框直响,坐在教室里的人都不由心生不安。
江豪跟贺翔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迎来了他们的队友,在教室里没什么存在感的黄俞同学。个头只有一米六的黄俞被陈斌轰出教室,抱着书包瑟缩地站到两个高个子旁边,抖抖嗦嗦地从包里取出数学试卷,反身趴在墙上开始写作业。
江豪两人一开始也没管。但天寒地冻,黄俞同学被风吹得昏头转向,身上阵阵发冷。手指被冻得拿不住笔,写几个字笔就掉一次。他越写越看不清字,终于在一次蹲下身捡笔的时候,头一歪倒在了贺翔宇的脚边。
贺翔宇皱了皱眉,弯腰把黄俞拉起来,却看到对方的脸色很不正常,眼神迷离混沌,嘴唇青紫泛白,遂出于好心问道:“喂,小黄,你没事吧?”
黄俞摇了摇头,强撑着站起来,挤出一个笑脸:“没,没事啊。”
贺翔宇松了手,转头看了江豪一眼,江豪也在看他,贺翔宇就道:“有事你就说。”
黄俞呵呵地笑,头顶一抽一抽的:“我真没事,就是,好像有点发烧。”
贺翔宇凛眉:“真发烧了?”
黄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昏昏沉沉地点头:“嗯。”
贺翔宇立刻就骂了一句:“草,这个姓陈的,发烧了还把人赶出来写作业。”
江豪听了也有些生气,看着前方天幕沉沉道:“我早说这个人心术不正,不是没有原因的。”
贺翔宇却很愤怒,逼迫学生写作业也要有个度,怎么说也是个老师,没有这种让病人上阵的做法。他想了又想,看着黄俞一副随时要栽倒的样子,准备去敲教室的门找陈斌。
结果他这边还没动,陈斌就打开教室门走了出来。他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黑色长裤黑皮靴,很有些气势逼人的感觉。
贺翔宇说:“老师,你这样太过分了吧,人家都发烧了,再把人赶出来写作业,不合适吧。”
贺翔宇的义愤填膺没让陈斌紧张,他先是笑了笑,依次看了看冻得发紫的江豪跟贺翔宇,才转过头看向黄俞。
“发烧了?”陈斌冷笑着问,“是真的假的啊?”
贺翔宇不爽地扯了下嘴角,黄俞一看陈斌来问,老实地不断点头:“是真的老师,我的头很疼。”
陈斌听了却笑:“装,再接着装。一叫你写作业你就生病,头疼胃疼嗓子疼,都试一遍好了。”
贺翔宇压不住火,看着陈斌道:“他病了就是病了,跟写不写作业有什么关系?他都快站不住了,你还说他装病,有你这么当老师的吗?”
陈斌听了却不生气,他看着贺翔宇道:“你才多大,我干老师十几年了,学生是不是装病我一眼就能看清楚,轮得到你教训我?”
贺翔宇却冷哼:“他要是真的病了,我看你也兜不住吧。”
这边贺翔宇跟班主任对上了,黄俞同学听了就喊冤:“老师我真的发烧了,我没装病。”
贺翔宇看着陈斌一字一句地说:“陈老师,为人师表,善心还是该有的吧。”
他的语气里一点没有下级对上级的尊敬,陈斌的目光寒了寒,很快他舒展眉目,转头看向黄俞:“好啊,你说你发烧了是吧,那就量一量体温吧。”说着陈斌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水银体温计,把水银柱甩下去后递给黄俞,“我这正好有温度计,你现量,看看你是不是发烧。”
这却是出乎三个学生意料之外的,毕竟平常人没有把体温计随时带在身上的。贺翔宇看了一眼黄俞,黄俞就接过了陈斌的体温计,从衣领伸进去夹在了胳膊下面。陈斌抬手看了看腕表,不慌不忙:“五分钟。”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了,陈斌就这么跟几个人在外面顶风站了五分钟。把体温计拿出来的瞬间,黄俞同学心里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可以进去教室休息了。没想到陈斌提起体温计看了一眼,轻飘飘一句:“没发烧啊。”他点点头,“果然是装的。”
贺翔宇瞬间变了脸色,抢过体温计看了一眼,竟然真是三十六度九,虽然体温偏高,但却是正常温度。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烧?!
贺翔宇很生气,转头看黄俞:“你他妈骗我啊?”
黄俞连忙拿过体温计看了一眼,果然是三十六度九,他又自己摸了摸额头,这回却感觉没那么烫了。这一下搞得他自己也糊涂了,想了半天道:“是不是没夹好,要不再量一次吧。”
陈斌顿时冷笑:“自己装病就不要怪体温计有毛病。”他又转头看向一脸不甘心的贺翔宇,“替人出头也要有眼力,你连真假都分不清还出头,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可笑不可笑?”
贺翔宇被摆了一道,狠狠瞪了一眼黄俞,吓得后者更不敢说话了。陈斌又接着道:“你们两个顽固不化,我作为老师,对你们已经很宽容了。结果你还自以为是,反过来教育我怎么当老师,期中考试总分加起来还没有两百分,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所以说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学生,一点本事没有还自作聪明,完全不懂谨慎谦虚,满口脏话污言秽语。看着现在在学校人模狗样的,出了社会就是流氓渣滓一无是处,到处招摇撞骗损害治安。学习学不好就是蠢笨如猪,没有自知之明就是天生弱智,你们这种学生还上什么学?”
……
陈斌言辞恶毒地骂了一通,贺翔宇沉着头不吭气,默默地忍了。等陈斌骂完了回去了,贺翔宇才看向黄俞,大为光火:“你他妈故意的吧,装病骗人这种招数都他妈使到我头上了!”
黄俞抱屈喊冤:“我没装啊,我以为我发烧了,可能是我搞错了……”
贺翔宇往他头上呼了一掌:“你他妈自己发烧没发烧都搞不清啊!”
黄俞害怕贺翔宇发火,只得连声道歉,他自己眼前发黑腿发软,只能自我安慰是心理作用。贺翔宇本来还有气,鉴于外面太冷了,打人还浪费力气。黄俞看起来也战战兢兢的,他也就忍下去没再动手。
而我们可怜的黄俞同学,被这么一耽误一折腾,数学课后的语文课上,突然就华丽丽地从椅子上倒了下去。张丽平一看书都扔地上了,叫了两个人把黄俞往校医室送。送到校医室发现高烧三十九度二,陈斌立刻给家长打了电话,把黄俞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从头到尾围观整件事的江豪跟贺翔宇被转昏了,搞不清陈斌在玩什么花样。贺翔宇沉着头想了想,突然就骂了一声:“我草,这个陈斌真他妈阴!”
送走了黄俞跟他的母亲,陈斌很快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回来,他来视察学生的上课情况,但是在教室门口先看见了一脸不屑的贺翔宇。
“怎么?”陈斌拍了拍上衣衣摆,抬起头从容不迫地问。
“你刚才拿的体温计有问题吧。”贺翔宇冷眼看他,“你他妈虚晃一招是想激我,让我把黄俞打一顿,然后你再出来,坐收渔利。”陈述语气,贺翔宇对情况的分析很明确。
陈斌笑了:“看来我说错了,你还不笨。”
贺翔宇火了:“你拿不拿学生当人看啊!就为了搞我你他妈玩一个病人啊!你配不配当老师啊!”
“我说过了,对付你们这些不听话的人,我有的是办法,至于我用什么办法,管用就行了。发烧也不是什么大病,激动什么。”陈斌的语气很冷静,方框眼镜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你他妈真是不配当老师。”贺翔宇听后论定。要不是他一时心软,没有借题发挥。说不定黄俞好巧不巧倒在他手下,他趁机出来论他个打昏高烧同学的罪名,那可真是有嘴都没法解释。
“我配不配当老师轮不上你来说。”
他这招以静制动把贺翔宇的脾气也压了下来,贺翔宇沉下心来,看着他道:“你不要太得意,你以为你那些事我们不知道吗?被学生按在地上摩擦,有什么好得意的?”
陈斌听后却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把他办了退学。”他转头看贺翔宇,顺带捎上一言不发的江豪,“不管是他,还是你们,只要我不想让你们在学校,你们一个也待不下去。”
“你他妈嚣张什么啊?你以为学校是你开的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陈斌道,“我作为老师,就有教育你们的职责,学生不好好学习,就要被批评,就算是你也一样。我这是对你们负责。”
贺翔宇道:“你这种阴险的小人,根本没资格管我。”
陈斌却看着他正色道:“我一天是你的老师,就一天有资格管你。”
贺翔宇冷笑一声:“你信不信我让你干不成这个老师?”
陈斌听到这话竟然低下头笑出了声,过了好久他抬起头,神色却十分轻松,突然云山雾罩地来了一句:“可以了。”
“……什么?”贺翔宇没听懂。
陈斌却不再解释,他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圈罚站的两个人,抛下最后一句话:“你们就好好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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