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十七）
“……他初中两年，一直都是跟夏冰在一起的，只不过他们两个人有矛盾，所以后来才分开了……”
韩亦萱在她耳边究竟说了什么，王春暖压根就听不清楚，她断断续续地只捕捉到这么一句，就足以令她呼吸停滞。那种像被人抽筋去骨一般的疼痛，令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书包从肩上“咚”一声落地，她压根站都站不起来了。
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也是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似乎有人在用力地把她搀扶起来，她就迟钝地迈着步子，随着那人一步一步地走着，最后坐在了小花园里面的石凳上。
等她反应过来，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时，天已经黑了。世界仿佛都不再一样了，仅仅是分秒之间，一切又都翻天覆地，方才的晚霞仿佛是一场梦境，那种浸润一切的黑暗才是色彩的真相，而她，永远是被迷惑的那一个。
江豪在黑成一片的小花园里找到王春暖，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了许久不见她来，去广播室发现门锁了，来回跑了好几趟才发现她就一声不吭地坐在办公楼后面的花园里。
晚春的花香馥郁而浓烈，到了傍晚就留下一片清新，夜晚很凉爽，晚风像温柔抚摸的手，擦过情人的耳畔。
江豪凭直觉看到花园阴影里坐着个人，紧张的情绪一下松懈下来，甚至看到她的瞬间他还有点生气，但是看到她明显呆滞的表情，他的情绪一下又变成了担心。
没有月亮，星星却很明亮，路灯橘色的光隐隐约约，江豪把王春暖的身子搬正，她机械地随着他的手转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怎么了？”看她这个样子，他担心得要死，牵她的手却发现一片冰凉，问什么都不答话，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样子。
江豪半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不断地揉搓她僵硬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她才像有了知觉一样，慢慢眨起了眼睛。
“……江豪？”她的嗓子哽咽得像灌了沙。
他点点头，捧着她的脸：“嗯，我在。”
王春暖像被打开了开关一样，瞬间就泪如雨下。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说啊。”江豪一再地催问，她却只是哭着摇头，用那种悲伤到极致的眼神望着他，看得他的心像被人捏住一样，疼痛难挨。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他就再没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可最近的他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到差点就不记得曾经那住在地狱里一般的感觉，于是当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他时，他也很不安地哽咽起来。
王春暖端坐在石凳上哭了很久，泪眼婆娑间他只看到满脸心疼的江豪。到了现在，担心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她很难不去体会他的喜怒哀乐，但这如今却令她更加痛苦。
她站起身，抹了抹眼泪，把他拉起来道：“我们走吧，走吧。”
江豪长吸一口气，抱着她亲了亲：“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啊。”
王春暖却仍旧摇头：“我不想说，我不想说……”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了一切都毁了，但是她却不能不说，因为她知道了，就不能不对自己诚实。
“她们说……她们跟我说……”她擦了擦眼泪，突然像恢复了正常一般，开心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跟夏冰在一起过啊！”
他骤然僵硬，看着她半晌无法动弹。
王春暖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某种奇异的境地，明明心疼得快要窒息，但就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她开始像没事人一样，笑着把书包背上肩膀，搀起他的手臂，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亲昵地问：“你说今天晚上要做什么来着，我们快点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她拉着他往前走，江豪却艰难地迈不开腿，被她生拉硬拽地带出了学校，江豪停下脚步，酝酿了一下道：“晓晓，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不，不，你不要解释。”王春暖一听立刻松开他，她的眼神躲闪犹疑，强笑着打断他，“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我……”她哽咽了一下，“我都知道的。”
她抬起头，微笑着问他：“你今晚打算去哪，你还没说呢。”
江豪深深地闭了闭眼，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地摇了摇头：“不去了，今天不去了。”
“不去了？”王春暖咬咬唇，浅笑着道，“那怎么行，都安排好了怎么能不去，要去，一定要去。”她抬手就拦下路边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拉着江豪坐了进去。
“去哪？”司机师傅问，却没有人答话。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又问了一遍。
江豪侧头看着王春暖，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而王春暖也像斗气似的，就是一言不发，只等江豪说去哪。
司机等得毛躁了，脱口道：“你们不打车就下去。”
王春暖这才道：“打车，我们打车，去……”她停顿了一下，“去十里街。”
这直接戳到江豪的伤处，他立刻反驳：“不去，不能去那。”
王春暖却转回头，笑不达意地看着他道：“好啊，你不去，你就下车，我自己去。”
江豪被她笑眼里的寒意冷得噤言，车子就平稳地行驶了起来，直向着十里街而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她身上诡异的情绪令江豪心有余悸，他怕他说出什么不对的话刺激到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十里街依旧如旧日的繁华，在这里两人经历了第一次约会，却成为了两人怎么也不能愈合的伤痛。王春暖下了车，跟江豪站在路边，轻声地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你没吃晚饭。”
江豪深深地看着她，漫声道：“我不饿。”
王春暖就道：“我饿了，我想吃。”
他就只好陪她去吃饭。
果不其然两个人都没有胃口，三个菜都上来了，两人却都不动筷子。僵持之下，王春暖又率先拿起筷子吃饭。
江豪看她动了手，便也拿着筷子意思地吃了两口，只是食不知味，究竟不知道那菜是咸是淡。王春暖这时喝了两口水，站起身严肃道：“江豪，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谈谈吧。”
“……好。”
没人的地方正好就是餐馆的三层，露天用餐平台，只要关上阳台的门，就没人走得进来。江豪原来来过这里，从三层阳台看下去，十里街整条街就像流光溢彩的灯河，在浓黑的夜幕里蜿蜒着。
王春暖手里捧着水杯，在阳台的花坛边慢慢坐下来，看着楼下的人影憧憧，炫目的色彩令眼睛眩晕，她的心却越沉越深，直到看不见的深渊。
“晓晓……”
“你不要说，我来说。”
王春暖目视着前方被灯光映照下的夜幕，出口的语气孤独而自嘲，那一瞬间就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我猜事情大概是这样……”她一字一句地道，按照她的猜测，还原事情的真相。
“夏冰同学漂亮而倨傲，因为不交保护费，得罪了学校里的混混头子。某天放学她被人团围起来，几个男生准备羞辱她一顿出气。一直喜欢她并经常偷偷陪她上下学的你，英雄救美，虏获了她的芳心。你本是做好事，却因为打人下手太重被退学，你爸爸则因此打断了你的肋骨……”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晓晓。”
“你为夏冰受了重伤，夏冰更心疼你，坚决要求学校处置那几个人，她的父母不依不饶，告到了教育局，最终将几个人退学处分，帮你报了仇。而你们因为这件事……在一起了。但是夏冰很羞涩，不愿意公布你们之间的关系。她是好学生，嫌弃你不好学不上进……”
“对不起，这件事情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不，你不用说。”王春暖看着前方夜空，像个冰冷的叙述者一样，继续道，“夏冰以爱你的名义，要求你做这做那，你一开始出于对她的喜欢，愿意为她变成一个好学生，还去参加了所谓的……数学竞赛……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你的数学一直学得很好……”
“但是她还是对你不满意，她想让你成为配得上她的人，至少也该是全年级的前十名，她提出了要求，但你突然发现不对劲，你发现她并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一个被改造过的你……
“你很生气，与她撕破脸大吵一架，决定从此再不来往……”
那些过往的旧事，如同结了厚痂的伤口，如今再撕开，却是痛上加痛。他隐藏最深的疼痛，如今被最喜欢人如此揭开，他心慌得不能自已。他不想让她说下去，却又无法阻拦，他知道自己不该瞒着她，但是却不能不瞒着，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可笑的巧合，一个他再也不想经历的闹剧。
“离开夏冰的你感觉十分孤独，那种孤独令你生无可恋，于是你开始把兴趣转移到新的女生身上。你决定找一个跟夏冰完全不一样的女生，那时候你就挑中了何蔓……”
“你开始疯狂地追求何蔓，而何蔓的温柔乖巧正好弥补了你心里的疼痛。家庭的抛弃，夏冰的轻视，都在何蔓这里得到了安慰。可何蔓虽然对你很好，你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你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何蔓，只是迷恋她的温柔。就是这时，夏冰同学向你抛出了橄榄枝，而你二话不说，转头就跟她复合……”
“但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还在，这次复合也没能坚持多久，夏冰又提出了分手。而你也总算意识到，你跟夏冰不合适，你们两个人想法不一致，是永远无法在一起的。而这时你也发现，其实不止是夏冰，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要求你，他们忽视你内心的诉求，肆意地想要把你改造成为他们喜欢的样子。你对这样的现实感到愤怒而厌恶，发誓绝不会任由环境将你改变。
“你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于是一头扎进了情/欲的漩涡，开始彻底做自己，胡作非为游戏人间。可是这却让单纯的何蔓误会了，她以为她只是你采摘的无数花朵中的一朵。伤心之下，她也开始频繁和不同的男生交往，甚至还因此流产堕胎。”
“这一切本来跟你没关系，但何蔓心里恨你，在离校之前反污了你一手，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是你逼着她去打胎的。于是你又背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令你的内心更加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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