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马车零零驶向那片金砖红瓦。

    “殿下,您方才说那些刺客欲将您曝尸荒野?”

    “何止!”阿鸢怒目圆睁,他们竟是要将本宫毁容,活剐。”

    “放肆!畜生!禽兽!”陈琛勃然变色,怒火像是要掀翻车顶,手臂上青筋暴起。“臣必要将那些刺客挫骨扬灰。”

    车内陈琛仍在询问阿鸢刺客行刺细节。阿鸢一一作答,包括那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话,在陈琛这里,阿鸢也可无所顾忌,只是……

    关于对翊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面颊微微泛红的瞬间,阿鸢不知如何开口,就像心底藏了一个小秘密,她决计不向任何人提及,即便这个人是陈琛。

    陈琛是陈殿帅的遗腹子,十二年前宫廷演武场上崭露头角,默皇后青眼相加,德辉帝封其太子贴身侍卫留在东宫,常伴太子身侧。

    阿鸢第一次见到陈琛的时候,被他爽朗率真的性格所吸引,太子三师总是不停提醒阿鸢,身为东宫之主,一定不能像寻常人家孩童般,要在群臣和其他皇子面前树立一定的威严,阿鸢自是不爱听这些,但在众人面前仍能保持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为人和善太子殿下的形象,但是对上了陈琛,阿鸢还是会流露出她这个年纪的任性,阿鸢视陈琛为无条件信任的兄长好友,他们之间自也不必过多拘泥于君臣之礼。

    马车零零驶入宫内,陈琛道:“殿下,臣以为行刺之事甚是蹊跷,得速去永安宫向皇上禀告。”阿鸢想到昨日竟有人胆大包天,将她从客栈掳走还想羞辱他,便紧紧锁紧了眉头,脸上是遮不住的愤怒之情,可是,转而又想到了翊炀,与翊炀之间的点点滴滴,和那寸寸缕缕都那么合身的衣裳,又越觉得脸颊发红,微微低下头,阿鸢又发觉陈琛在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便想到若是陈琛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被一个男人抱于怀中,不知会整出多大的事情来想到这儿,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陈琛见阿鸢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一会儿一变便拉住阿鸢的手,用无比真诚的大眼睛望住阿鸢道:“殿下,咱们还是先别去永安宫了,还是先找个御医来看看吧!”

    "大胆!"

    怒吼声在盘龙金柱间回荡。

    龙颜震怒。

    德辉帝额角青筋暴起,燃着火的目光一扫跪在永安宫内的众臣。

    “督察御史何在?”

    “臣在。”

    “朕命你彻查行自太子一案的幕后黑手,不得有误。”

    德辉帝算不得一个暴戾的帝王,平日里一向礼贤下士,只是刺杀长子一案,彻底触了他的逆鳞。

    德辉帝此刻看着他最宠爱的长子,脸上尽是憔悴,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他长吁一口气道。

    “瑾渊,到父皇身边来。”

    德辉帝又一摆手,示意群臣退下。

    偌大的永安宫,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德辉帝此时卸下了帝王威严,他望着跪伏在他脚边的皇儿嗟叹道。

    “你要让父皇说你什么好?”

    阿鸢垂着头,双唇嗫嚅。“儿臣……儿臣知错。”

    “父皇说过允你出宫游历,只是必得由皇室禁军保护。”

    “儿臣……一时贪玩……”

    “胡闹!”德辉帝斥道。“你是一国王储,国运命脉,怎可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阿鸢被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委屈,德辉帝又是于心不忍心道。“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十五岁……

    十五岁……

    猛然间德辉帝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又是错愕,又是惊疑。

    “父皇!父皇!”阿鸢察觉德辉帝眼神有异。“父皇,您怎么了?”

    “早有高人算到过咱们大昱王朝的太子,十五岁那年会有一场浩劫。若是躲过了,便一生无忧,若是躲不过……”

    阿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这疑惑转瞬即逝,她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促狭。

    “那儿臣定是躲过了,儿臣这回险象环生,多亏了江湖侠士搭救,想必日后必定是平顺无忧了。”

    德辉帝牵了牵嘴角喃喃道。“但愿是这次吧,但愿吧”

    望着爱子清凌凌的眸子,一些陈年旧事不知怎的浮上心头。

    大昱皇宫御花园。

    一株巨大灌木无风剧烈抖动起来。

    腾——

    绿叶从中突的钻出一个小脑袋来,一双水晶珠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粉嫩的脸颊上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你又跑哪去了?”婆子仓皇的四处张望,急得满头大汗。

    “桂嬷嬷太子殿下在那儿。”宫女指着灌木丛方向喊了一声。

    刹时间嬷嬷,婢女,太监一拥而上,朝那幼童的方向奔去,一大群人追着一个一岁男童的身后,那画面甚是有趣。

    “求您了殿下,别跑那么快。”

    “殿下,您这刚学会走路,怎么就跑起来了?”

    “小心千万别摔了。”

    小太子显然没去管身后的声音,小短腿竟是跑得飞快,摇摇摆摆的朝前面一株颜色瑰丽的牡丹花奔去。

    “花花……我要花花……”小嘴里咕囔个不停。

    眼瞅着就要到达目的地,一双粉嘟嘟的小手朝牡丹花伸去。

    “啊!小心根茎上的刺儿。”

    “千万别扎了手。”

    在众婢女的尖叫声中,小太子折下那朵牡丹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未等众人提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小太子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

    “哎呀,我的老天爷。”

    身后的仆人们就跟集体丢了魂似的,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将小太子扶起。

    “殿下有没有摔疼?有没有受伤?”

    “痛不痛?快让奴婢看看摔在哪儿了?”

    众人手忙脚乱,又是为小太子揉膝盖,又是用绢帕掸去杏黄色锻袍上的泥尘……

    小太子浓密的翘睫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动,他歪着头似乎在想,我不过摔了一跤,为什么这群人会这么害怕……

    此刻桂嬷嬷托着小金碗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这吃饭……才吃了一口,怎么就突然跑开了。”桂嬷嬷见太子没什么大碍,又要接着来喂。“来殿下再吃一口好不好?”

    “不要。”小太子头摇的像拨浪鼓,头顶上那顶九珠旒冕险些被甩的摔落下来。

    “这是羌陵供上的烩鱼泥,很是珍惜,大补之品,陛下特意吩咐过,殿下要多食一些,来!再来一口好不好?”

    “不……不甜……不要吃……”小太子又开始挣动起来,众仆从怕他又跑了,伸手来抓,却又担心手上力道重了,把太子捏疼了,一群人竟是治不了一个奶娃娃。

    “瑾渊不肯吃就罢了,把太子抱过来。”

    女人的声音柔和,却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魏嬷嬷一听这话立时躬身应下,二话不说挟起面前哼哼唧唧的奶娃娃,朝女人走去。

    默皇后一袭华丽凤袍,珠玉凤冠,只是站在斜阳中,就似一张华美画卷,她望着自己的儿子,眼波轻转间,荡漾着无限温柔。

    御花园另一头站着两名男子。

    一个明黄龙袍,长身玉立,另一个黑云锻袍,高大健硕。

    德辉帝笑眼盈盈。“千啸,你瞧瞧瑾渊已经快到入学的年纪了,朕已定下太子三师,这会儿待从各家王侯将府中选出适合的太子伴读来。”

    “殿下尚未满一岁就到入学的年纪了?”东裕王一怔。

    “本来朕也觉得有些早,不过初瑶说早些让瑾渊启蒙,益处甚多,朕想也是,毕竟瑾渊是大昱王储,将来是要肩负大昱江山社稷。……”

    此刻东裕王,放眼望去,只见那个要肩负江山社稷的人,正将拇指含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千啸,我记得你说过,梁绮给你生了个儿子,梁绮是大昱有名的才女,她给你生的儿子也一定不错,不不如将小世子送进宫中当太子伴读。”

    东裕王笑容僵在脸上,整张脸都黑了下来,七年过去了,他仍旧不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德辉帝有些尴尬,十分委婉的道“梁绮虽然选择离开你,但是小世子……”

    “夭了。”东裕王吐出二字,他想不起那个儿子的模样,也不愿想起,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德辉帝讶然惋惜道。

    “痛失爱子的心情,朕也懂得,一年前两名皇子相继暴毙,朕伤心了好些时日,还有……还有那场大火带走了朕的小公主,朕的瑾澜……”

    东裕王自是晓得此事,一年前,乔瑾渊出生几个月后,他的两名同父异母皇兄相继夭折,若说此事无人刻意为之,鬼信!”

    “初瑶两次胎死腹中,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瑾渊,成日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嘿嘿,陛下岂不更加疼惜殿下,殿下刚满半岁便册封为太子。”

    德辉帝只是笑笑:“千啸不瞒你说,若非朝局所迫,我根本不会娶朝中众重臣的女儿稳固地位,你是晓得朕对初瑶的感情,瑾渊是初瑶所出,朕自然会万分疼顾这个儿子,再说瑾渊现在是长子,册封为太子名正言顺。”

    东裕王心中嘲道:“呵呵,名正言顺,好一个名正言顺。”

    “前些日子初瑶请了法师来占卜。法师算到大昱王朝的太子,十五岁将有一场浩劫。”德辉帝说着,不由紧皱眉头。“若是能避过那就一生平顺无忧。若是未能避过,就……就……”

    “浩劫是什么?”

    “浩劫是一个人。”

    “那千万别让太子十五岁那年娶亲。”

    德辉帝眸中金光一闪。“千啸你当真同朕想到一处去了,太子十五岁前,朕不会让太子近女色的。”

    东裕王颔首表示赞许,他也曾深受情爱的煎熬,深知女人是男人一场逃不掉的劫难。君臣二人正说着话,东裕王忽地注意角落站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

    “陛下那个少年是……”

    “他叫陈琛,是太子贴身侍卫。”

    “哦,想必是三月前少年演武场上拔得头筹的小英雄了。

    德辉帝笑笑。“陈琛那次发挥失常只名列第三,但初瑶对这孩子青眼相加,竭力举荐,想陈琛毕竟是陈殿帅遗腹子想来不会有错,果真瑾渊很是喜欢陈琛。”

    “一岁娃娃懂个屁啊,早早定下那次演武角逐优胜者为太子贴身侍卫,结果这会儿朝令夕改,哼,又是那个女人从中出主意,皇后又如何?女人就该待在后宫里,成日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东裕王在心里暗骂。“乔启整天张口初瑶闭口初瑶,耳根子那么软,一个帝王总听女人的话,真是窝囊。”

    时移世易,李千啸不能再像最初那样对乔启大吼,乔启已不再是那个四处受人排挤不得势的郡王了,如今的李千啸只得面上陪笑,加以附和。

    默皇后正是逗弄瑾渊,眼角一瞥间见陛下正于东裕王相谈盛欢,心中窝火。

    “被册封为异姓王又如何?李千啸骨子里就是个土匪头子,在路上见个美人,不管对方有无婚配就抢来关进府中,哼!来报应了吧,人跑了,东裕王府成了大笑柄,成日仗着陛下当年与他的情分,隔三差五舔着一张脸,跑进这宫里头要赏赐,更可恨的是陛下回回都买他的帐。”

    “陛下臣听说纳歧上供好些珊瑚珠翠,据说此物五十年才产出一颗,不知臣可否一饱眼福。”

    德辉帝大手一摆。“哪来的话,你若喜欢朕全部赐予你也无妨。”

    “陛下!”

    女人的声音划破满是花香的空气,从御花园另一头传来。

    默初瑶知道此举有些唐突,可她一时气涌心头,实在听不下去。

    “啊?!”瑾渊好奇的转过身来,顺着母后的视线望去。

    “父皇……父皇。”

    小短腿又蹬蹬跑了起来,众仆役见太子朝陛下所在方向跑去,自然也不敢追上前去。

    瑾渊终于跑至德辉帝眼前,可他的注意力却被父皇身旁的人吸引,他咀嚼着大拇指,仰着头一副思考模样。

    东裕王忽觉衣角被扯住,低头一看,一只粉嘟嘟的小手正扯住他衣角,下摆晃来晃去。奶娃娃漆黑的瞳子里映出东裕王的脸,李千啸素来不喜小孩缠他,可脚边奶娃娃是大昱太子不能一脚踢开,只能伸长舌头,做出个吊死鬼的表情,以示恫吓。

    “啊哈哈…”

    瑾渊一怔后,不惧反笑,同时竟是对着东裕王,展开它那小臂膀。

    这一举动惊得远处的默初瑶脸色铁青。

    “哟!千啸,你瞧瞧瑾渊似乎很喜欢你!”德辉帝也是欢喜。

    小东西等得久了,不悦的跺了跺小腿,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

    “抱抱……要抱……抱。”

    默初瑶气得咬碎一口牙,她万万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同这种土匪头子亲厚。

    说来惭愧,李千啸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但对于哄逗娃娃这种事一窍不通,他总认为抱娃哄娃那是女人该做的事,可眼下形势如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蹲下身去。

    瑾渊双脚离地被架着,两侧身体腾空,兴奋的嘤嘤叫着。

    李千啸抱着瑾渊的手,伸的笔直不愿与其亲近,像是生怕奶娃娃随时流出的哈喇子滴到自己身上似的。

    阳光洒在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上,瑾渊笑得纯真无邪,水晶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李千啸见这奶娃娃既没有吐奶,又没有喷鼻涕,干干净净,白白软软一团,倒也心里有几分欢喜,不禁将其往面前靠了靠白团子呼的伸出两只肉嘟嘟的小手,用力一挥,揪住李千啸垂在耳边的鬓发晃了晃。

    “你个小东西,真皮。”

    李千啸一笑又做了个鬼脸,瑾渊喉咙滚过咯咯的笑声。德辉帝也凑了过来,捏着儿子的小脸逗弄他,这三人正是相处甚欢,女人的声音响起。

    “陛下,太子累了,该回去休息了。”默初瑶将声音压下,像是压住千钧怒火。说罢犹自从东裕王手中将瑾渊抱回,就在这个瞬间,二人眼神已是经历一回厮杀。

    他二人的梁子从第一回见面起就结下了,当年少年势微的乔启,拉着默初瑶的手,向他的结拜义兄表示,这就是他要相伴一生的女人,李千啸一对上那双瞳子就拍着桌子让他们分开,默初瑶也是个狠绝儿,完全不惧一脸匪气的李千啸,直接撸起袖子。与之争辩起来。默初瑶这一泼辣性子,完全颠覆李千啸对浣纱女温柔贤淑的印象。

    这么些年过去了。

    邺方街上再无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的浣纱女与土匪,只有大昱皇宫内皇后与东裕王流于表面的一团和气。

    瑾渊被母后抱在怀里,不悦的哼哼了两声。

    “王爷,瑾渊这孩子顽皮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能与太子殿下亲近,是臣的莫大荣幸。”

    默初瑶嘴角微一上扬,维持着大昱后宫之主的尊贵,略一施礼后便携着瑾渊消失在一片花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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