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德辉帝同往日一样,只身来到了御书房。

    “陛下,督察御史求见。”德辉帝闻言抬了抬眼:“宣”

    “陛下,老臣已查清那日行刺太子一案的幕后指使之人是是”德辉帝见督察御史并未在早朝上向自己禀告,现又这般吞吞吐吐,便料到这幕后指使大有来头,沉声道:“说。”

    “是陵王殿下。”督察御史瞥见圣上脸色铁青便道:“陛下,老臣带众人去那片山林及附近的山村搜查探听,几个山村的守夜人不约而同提及那夜见过一个行色匆匆的黑衣男子,经督察府的捉捕和山村守夜村民的指正,老臣确是捕获到那个逃跑的刺客无疑。”德辉帝的脸色越发骇人,督察御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又道:“经过老臣的严刑逼问,那刺客承认是陵王殿下的命令,老臣认为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便派人夜探陵王府,却是搜出了太子殿下和他随从的□□。”

    德辉帝闻言不寒而栗,脸上的血色也褪去大半。

    “从动机上来说,老臣以为若是陵王派人假扮太子殿下,待这个假殿下回宫,伪造其病逝的假象,陛下又可名正言顺的将皇位传于陵王,若是直接将太子刺杀于宫外,便是举国震惊,而陵王也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同时也是全朝野怀疑的对象,到了那时,全朝上下都对着陵王府,陛下英明神武,定知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德辉帝听着督察御史的说辞,喃喃自语道:“陵王,朕的第二个儿子。”

    督察御史又道:“那刺客提供的供词也证实老臣推断无疑。”

    德辉帝想到了那个从一出生便不得自己宠爱的儿子,一些旧事又袭上心头,便对督察御史道:“此事你先不得声张,也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待督察御史退下后,德辉帝喃喃道:“夺嫡……又是夺嫡”德辉帝的思绪飘到了很久之前。

    那年自己还只是一个不得势的郡王,先帝病危,又适逢大旱,那时的太子只知寻欢享乐,还大兴土木建造宫殿,百姓民不聊生,农民暴动,那时起义的头领李千啸虽是草莽出身,但他有勇有谋却是将相之才,大溃朝中前来镇压的军队。最终朝中竟派出正一品大将军秦泌带兵镇压。

    乔启见李千啸的作战才能极佳便前去结识。又用郡王的身份同秦泌游说:“秦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圣上病重,边境各国对大昱虎视眈眈,太子暴戾恣睢,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乔启说到底身上也流着天家的血液,很快便将李千啸秦泌收入麾下,加之他从来不喜呆在郡王府,喜好到处游历,自是结识许多英雄豪杰,朝中也得到不少文臣的支持,逼宫之事都在不少文臣武将心中盘算着,只因边界属国作乱,不得先解决外敌。

    为了稳固同秦泌的关系,乔启准备迎娶秦泌的亲妹妹秦雯,二人大婚前夕,乔启充满愧疚的凝望著那个与他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山盟海誓的发妻默初瑶。

    那默初瑶只是一介浣沙女,乔启四处游历时同她一见钟情并私定终生。可如今形势迫人,当乔启还不知如何同默初瑶开口时,初瑶已早闻外头的风声,心下不胜酸楚,却强忍伤痛道:“初瑶明白,王爷现在已到关键时刻,需要秦将军的支持。”乔启顿觉能得一善解人意的发妻甚是宽慰。

    乔启迎娶秦雯后,发觉这位秦大小姐飞扬跋扈,泼辣娇气。几个月后,边境告急,乔启只能暂别初瑶母子,以及当时已有身孕的秦雯去边关平定战乱。待他凯旋回府之际,却只看到满身伤痕的初瑶坐在井边,边流着泪边用帕子擦去襁褓中瑾渊小脸上的墨汁。

    瑾渊当时也是刚出生不久,他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用毛笔涂划过的痕迹,瑾渊只是在初瑶怀中啼哭。乔启见状震怒询问初瑶何人所为?初瑶垂泪低着眼帘不语,正巧此时府中一位老妪经过道:“王爷,您可总算回来了,您都不知道,那个秦夫人是怎样欺辱…”老妪话未说完,初瑶便眼神示意她离去。乔启就算再怎么想利用秦家的势力,看到心爱的女人和爱子受到这样的屈辱,也是怒火中烧,但现在大局未定。自己也必须处处忍让住秦雯。良久,初瑶抬起眼帘噙著泪默默道:“王爷,有朝一日荣登大典。初瑶只求在这后宫中和孩子能有一条活路。”曾经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如今皆成为泡影,到头来只剩下这句苦涩的哀求。

    初瑶本就天性纯良,而那秦雯天性刁蛮专横,如今仗着腹中的胎儿更是了不得了。乔启脑海中甚至可以浮现出自己出征后,初瑶在府中受欺辱每夜以泪洗面的画面,顿时心如刀绞,他一把将初瑶搂在怀中:“本王有朝一日荣登大典,决不会让你和瑾渊受半分委屈!”

    蛰伏数载,乔启谋划多年的逼宫计划得以实现,改号德辉帝。同年秦雯产下一子,然而乔启对这个秦妃仍抱着很大的成见,那孩子刚一出生也不得圣宠,德辉帝自身也同为庶出,对那孩子虽也不会宠爱瑾渊那般,但每逢过节大典赏赐也不曾少了那孩子的,后来又赐那孩子陵王府。他很早之前便觉得那孩子喜欢搬弄是非且心胸狭隘,将来不能背负这天下。却不曾料到竟是这般毒辣心肠,加之他的舅父,曾经的正一品大将军秦泌,其后又被自己册封为恒霖王,现掌握地方势力。

    若陵王有心夺嫡,这朝堂上定要掀起血雨腥风,何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此番姑息,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来人!传朕旨意。”

    回府后,督察御使接过手谕一看,手谕上只有八字,言简意赅。

    “明日朝堂,公事公办。”

    他心知陛下素来不喜陵王,此番刺杀太子更是触了陛下逆鳞,陛下绝对无心袒护,心下便笃定主意。

    德辉帝望着窗外,他想到了恒霖王。

    “恒霖王虽说掌握着一方地方势力,但朕是天子,凭他一人之力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况且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又能有何说辞?”

    翌日朝堂,在文武百官的朝拜声中,德辉帝像往日一样穿戴好明黄色龙袍端坐于龙椅上。他心里清楚的很,今日朝堂和后宫必定会掀起,巨大的风浪。文武群臣像往日一般商讨着边关各族作乱之事,但边关自有虎将把守,也不致于对大昱有太大威胁。

    辰时已过,德辉帝身旁的王公公尖着细嗓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臣有事启禀圣上。”督察御史出列道:“皇上,老臣已将行刺太子一案查清。”此言一出,群臣皆是哗然。

    当督察御史将事情原委讲清后,人证物证都摆到了朝堂之上,群臣皆大骇。

    此时何太尉出列道:“陛下如今铁证如山,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陛下勿徇念私情。”

    御史大夫闻言忙道:“何太尉,此言差矣,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定会做出最公平的判定。”

    朝中多的是会察言观色之徒,尤其是这个御史大夫曹雷最会揣度圣心,朝中无人不知陛下素来不恩宠陵王。朝堂之上多的是见风使舵之辈,纷纷应和着。虽说萧丞相及朝中一些文官同恒霖王也是旧交了,只是如今铁证如山,实在也不能多说什么。

    “曹爱卿,按我朝律法行刺太子该判何罪?”御史大夫早就知晓皇上必不会偏袒霖王便道:“按我朝律法,当判凌迟。”

    此言一落,满朝文武皆是静默,面面相觑。

    虽说行刺太子,必是死罪难逃但陵王殿下毕竟……毕竟……身份异于常人……

    正当满朝文武,心中坠坠之际,德辉帝的声音沉沉传遍整个太和殿。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绝不姑息纵容,即刻将陵王贬为庶人,打入天牢,待其认罪后即刻行刑,退朝。”

    德辉帝一摆衣袖,大步迈入幕帘后,留下一地神色各异的百官们。

    “这这……”

    “你何故这副嗟叹之色,无论何人行刺太子必是处以极刑?”御史大夫冲着龙椅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陛下已是做出最英明的决策,尔等还有何议异?”

    众卿见御史大夫,一幅正义凛然之色,心中五味陈杂,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附和,唯有萧丞相盯着空荡荡的龙椅发呆。

    在一个不被注意到的角落,何太尉脚步匆匆从偏门离开太和殿,他并未回自己府中,而是径直去了东裕王府。

    “千啸!千啸!”

    东裕王负手而立遥遥的见到何太尉的身影,只微微一使眼色,二人便联袂转入庭院深处。

    密室内昏黄烛光微微跳动。

    “千啸,德辉帝已经认定行刺太子是陵王所为,已下旨将陵王打入天牢,只是我担心陵王会拒不认罪,到时…”东裕王大手一挥,嘴角噙着渗人的微笑道:“进了这天牢,可由不得他了”

    漆黑的夜,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天牢中的每一处似是都散发着冰冷的寒气,这样的深夜,天牢显得尤为阴森恐怖,但是比天牢更恐怖的是东裕王的脸。他的身后是一具尸体-陵王的尸体。

    陵王脖颈上已被割断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四肢还微微抽搐了几下。

    东裕王俯下身将割断他脖颈的一片碎瓷片塞到陵王的手上,又用自己的手合上陵王的双眼道:“陵王殿下,臣先一步送你上路了。”东裕王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笑中是丝毫不加修饰的讥诮,眼神却透露出冷意。东裕王不多停留又向天牢深处走去。

    此刻,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看到他后充满希望激动的叫喊道:“王爷!王爷!”东裕王瞥了那刺客一眼道:“既然你已按我的要求把罪责推给陵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至于你嘛从天牢出去后绝对要保守秘密。”

    那刺客激动的跪在了地上磕头如蒜倒。

    东裕王向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迅速掩住那刺客的口鼻,刺客痛苦的挣扎了片刻,便断了气。

    东裕王看着刺客的尸身,冷冷吐出一句话:“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王公公慌慌张张冲进了德辉帝寝宫,颤声道:“陵王殿下在天牢中畏罪自杀了。”

    “什么!”

    德辉帝甚是震惊,可这震惊也只是一瞬。

    “不愿受那极刑,当初又为何要处心积虑残害兄长?”德辉帝坐在床沿边良久,最终吐出八个字。

    “传朕旨意,好生安葬。”

    春华宫

    女人撕心裂肺哭嚎声撕裂了夜的静谧。

    “我儿是被冤枉的,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女人匍匐在地,颤抖的手指直指凤冠霞帔之人。

    “秦妃啊,你我二人斗了十几年,今日终是彻底结束了。”墨皇后微微扬起一边嘴角,像是要纡尊降贵般,微微弯下身子,一字一顿道。“这一回可是你那儿子不知死活,狱中自刎,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呸!”秦妃啐了一口“一定是你这个贱人设计陷害的。是你害了我儿,我要去见陛下。”

    默皇后居高临下睨着足边那状若疯狗的女人,冷冷吐出两字。“做梦。!”

    “默初瑶你不得好死!”秦妃发疯般突然发难,爬起身就朝皇后冲来。

    “娘娘…娘娘…。”

    春华宫

    一众宫婢大骇上前阻挠,生怕皇后娘娘在春华宫有什么闪失,秦妃被厚厚人墙挡住去路,她声嘶力竭骂道

    “默初瑶我诅咒你,诅咒你的儿子乔瑾渊死无葬生之地!”

    默初瑶脸色刷地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两道冰冷如利刀般的目光瞬间喷出火星子,一把排开众侍从。

    啪——

    一记巴掌重重落下。

    “住口!。”

    秦妃被打的跌伏在地,嘴角溢出鲜血,她望着地上斑斑血渍蓦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好呀,默初瑶,你一个低贱的浣纱女,哈哈哈好啊。”

    默皇后余怒未平,一字一顿皆都来自牙关最深处:“秦雯!只要本宫一日不死便叫你永不能见天日!”

    言毕,默初瑶拂袖,转身离去。

    “贱人哈哈哈。”

    “我诅咒你诅咒你那儿子不得好死。”

    “哈哈哈!!”

    整个春华宫回荡着瘆人的笑声。

    砰——

    诅咒声被隔绝在厚重的宫门外,昔日富丽堂皇的春华宫在宫门合上的那一刹,宣判了它永恒的凄冷。

    默初瑶在一众宫娥仪仗的簇拥下,疾步走在汉白玉地砖上,一身的珠围翠饶,硬是把宫灯逼的暗下去几分。

    没有愤怒,没有得胜的喜悦,默皇后凝视前方,仍旧是平素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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