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入云峰的冬夜似乎比任何地方都要冷。
待李翊炀清理完马厩后,已至亥时,他没有急急跑进那个供自己栖身的小庐,而是来到教场中。
这个教场白天供入云峰子弟接受训练,而夜阑人静之时,那个白天躲在树丛里偷看的小杂役,才敢踏入这片场地。
李翊炀闭上眼睛,回忆着今天早上杨大侠新授的一套玄风剑法,嘴里默默念着剑诀,忽的眼神一厉,手中木棍奋力挥出,霎时间,数道纵横交错的光影拔地而起,凌厉之极,李翊炀腾空跃起,正要使出玄风剑法最强一式,剑光忽的消失,整个人跌落在地。
李翊炀蹙眉嗟叹“玄风剑法深不可测,每一式皆是精妙非常,可若是没有足够的轻功底子,难以将其威力发挥极致”他这样想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翻阅,末了,用竹棒在地上勾勒出一些脚印。
李翊炀跟着那些脚印,以一种奇特的顺序,踏了几踏,身子随之急转。
这不是小孩子的把戏,地下那一大串脚印,实则是一种轻功步法。
此精妙步法并非偷师于杨大侠,而是来自于李翊炀的记忆中。
当年,东裕王府那个破败的藏书阁内,李翊炀因着对武学与生俱来的浓郁兴趣,记下了多少武功招式轻功步法,囫囵背下大量内功心法,那时的他太幼稚懵懂,无法领会其中的精髓,直至在入云峰上,偷听了杨大侠对几家门派内功心法的解读,举一而反三,那种豁然开朗的狂喜,驱使着李翊炀将脑海中所有关于武学的记忆,都记载在册子上。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东裕王府藏书阁内为何不再多背一些,不过光是能记载在这本册子上的内容,也够他受益半生。
此刻已将近后半夜,李翊炀的身形越转越快,竟有一种化为旋风的趋势。
李翊炀抹了抹满头的大汗,虽是极累,但心中却是满足高兴,他偷学的武艺似乎又进步不少。
“不早了,还是回去睡吧,明早还要割草喂猪的”李翊炀这样想着,正欲离开校场,忽而听到一个声音。
“何必呢?”
李翊炀突地浑身一颤“是谁?是谁在说话?”他焦惶的左右顾盼起来,偌大的校场根本就空无一人。
方才那个声音似远似近,也辨不得方位,但他确定那个声音不属于入云峰上任何一个人,兴许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吧……
是啊!何必呢?
李翊炀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痴迷武学,所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他总是在想,为何楚仁杰有这么优越的条件,却丝毫不将习武练功放在心上,可是那又怎样呢?楚仁杰无论多不济,将来都是楚家山庄的接班人,可是自己呢?空有一身武功又有何用?
李翊炀突然想到福伯,他年逾六旬仍旧是这入云峰上任人差遣的杂役,李翊炀每回见了他,就在想未来我会不会和他一样,从小杂役变成老杂役……
不,我不想这样的……李翊炀忽然就为自己的勤学苦练找到了理由。
有一天,也许会离开入云峰不再是杂役,找一个小村子安定下来,也许能成为村子里的教头,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拥有自己的一家武馆!这样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小小的心愿根植在了那个卑微的身躯里,渐渐发芽,李翊炀却要将它藏好,因为他担心别人知道了,会嘲笑他。
辰时三刻,入云教场。
三百名入云峰子弟齐齐站于校场中央等待师父训话。
杨成誉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那耀眼的光亮就好像是从他身上折射出来似的,众弟子们一个个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仰视尊师。
“又是一个月底,按照惯例挑选两名弟子实战对决,败者,打扫猪圈一月!”
正当楚仁杰左顾右盼之际,杨成誉的手指已经不偏不倚指住了他的眉心
“怎么又是我?”楚仁杰暗自埋怨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列。
杨成誉的眼神在一众弟子中逡巡片刻,最终目光定格在大弟子陆擎辉身上
“擎辉,你来。”
“是,师父。”
青衣少年持着长剑,步态从容走出队列,师弟们纷纷侧目,他们的心里回荡着同一句话“楚仁杰输定了”
楚仁杰自然也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好在他生性倦懒,不是争强好斗之徒,所以想法也是十分豁达,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输就输呗,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躲在树丛中的李翊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已经预感到了下个月他会与一群猪为伴,鼻子里似乎已经嗅到了猪圈里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仁杰师弟,请。”陆擎辉平剑当胸,他虽只比仁杰大三岁,举手投足间却俨然有一种大侠剑客的风度。
杨成誉显然对这个大弟子很是满意,再看楚仁杰,只见其挠挠头,怏怏地抽出了剑,毫无对决比试的样子,登时怒意填胸。
楚仁杰懒懒道“大师兄,请……”
“指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只听杨成誉一声暴喝“慢着!”
“楚仁杰,你将玄风剑法的剑诀背给为师听听!”
楚仁杰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手心开始迅速出汗,所幸他比较机灵,给对面的陆擎辉使了个眼色。
终于在一众师兄弟明里暗里的提示下,楚仁杰磕磕巴巴的背出了两句,正当他要背第三句的时候,杨成誉一脚狠狠踢向了楚仁杰。
“你个小畜生!玄风剑法学了一个来月,你竟是连剑诀都不会背!平时也不会好好练剑,你看看你大师兄,再瞧瞧你自己什么德性!”杨成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在我这里学了两年,武艺毫无进展!我都没脸去见楚兄!我当时真是脑子进了水才收你为徒!楚仁杰,你就是来跟我讨债的,我看你就是要来拆了我杨成誉的招牌!今日你和擎辉比试,我不指望你能赢,但凡你在十招之内占到上风,猪圈就不用去了,否则……我必将你拆皮煎骨!”
楚仁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打扫猪圈可以差遣李翊炀去做,可是李翊炀无法替我挨打呀……念及此处,楚仁杰立马涎着脸给大师兄陪笑脸。
“擎辉,不准包庇他!”
“是,师父!”陆擎辉回答的斩钉截铁,事实上他根本不准备包庇仁杰,其他一切都好说,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师父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最后一点幻想破灭,楚仁杰索性把心一横,先发制人,一剑迅速杀到陆擎辉眼前。
金属的交鸣声立刻在校场中回响。
楚仁杰奋力使出每一招,不是被陆擎辉轻巧避过,就是被他一剑荡开,九招过后,他大汗淋漓,可却没有讨到半点好
“最后一个机会了……”
拆皮煎骨的恐吓声在脑海中响了起来,楚仁杰素来是个嬉皮笑脸的人,但也是有自尊心的,想起了师父刚才的一顿臭骂,懈怠的小脸上竟也有了强烈战意。
楚仁杰逆风大吼,腾空跃上一丈,手中宝剑狂舞,招式令人炫目,似是拿出了毕生所学,纵横交错的剑影转瞬间形成一张巨大剑网,铺天盖地的向陆擎辉砸下……
“楚仁杰竟有这等本事!”
就在众师弟们一片见了鬼般的惊诧声中,另一道剑网拔地而起。
陆擎辉何等内力,两张剑网相碰,楚仁杰手中宝剑立刻被对方所制,他顺手一挑,仁杰手中的宝剑立刻飞了出去。
比试结束,陆擎辉眉眼含笑,但他没有迎来众师弟们的欢呼和师父的嘉许,耳边是尖叫声——惊恐的尖叫声。
陆擎辉心道不妙,立刻回首,那个瞬间,他血液都凝固了,只见方才被他打飞的那柄剑,带着强大的剑势,直直朝树林里那个小小身影刺去。
“那个身影是……是……”
众师兄弟们的尖叫声已然声嘶力竭
“跑啊!睿泽!”
“快跑!”
“睿泽!跑——”
方才睿泽还在采地上的蒲公英,甫一直起身子来,就遭逢巨变,仓皇失措间,她根本不懂得闪避,事实上也没有能力闪避,只是捂着双眼大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朝他疾驰而去。
杨成誉已然跃至半空,施展轻功,以火烧眉毛的速度朝他那宝贝女儿飞去,而他对面的黄墨轩也是发疯似的朝女儿奔去。
夺命剑锋已是逼近睿泽眉睫,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来不及了,眼看着小小的人儿,就要血溅当场,一阵旋风卷起,宝剑贯穿睿泽须臾前所站的地方,直直钉入他身后的苍天古木中。
一瞬间的变化发生的太突然,没人看清,那阵旋风是从何处而起,再看时,两丈开外的地方,睿泽被一个半大的孩子稳稳当当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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