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灯下,景柯一手拈着着流苏腰带,一手拿针挑着棉花往铃铛里面塞。景郅举着油灯趴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

    “可是,铃铛不响,就失去了铃铛的意义了呀。”景郅盯着铃铛,有点儿郁闷。

    “所以刚才不是让你穿着晃悠半天了吗?还没过瘾呀?”塞完最后一个铃铛,景柯抖了抖腰带,递给了景郅,“好了,你一定想戴,就这样戴在里衣上吧,别给人瞧见。”

    景郅脱了外衣,把腰带系上,转了一圈,问:“好不好看?”景柯已经看他炫耀了无数边,仍是捧场地夸赞:“好看,真好看。趁天还没热起来,戴在里面好好过过瘾吧。”

    “腰带也就算了,这个发带,万万不可戴出去,万一被撞见就完了。”景柯看着盛放着珍珠宝石发带的盒子忧虑地说道。

    “嗯,我知道。哥哥帮我收着吧。”

    景郅终于过完了瘾,打起了呵欠,钻进被窝,闻着哥哥身上的艾草香味,安心地睡着了。景柯一手枕在脑下,一手轻轻拍着弟弟。景郅早已不是小孩子了,然而今晚,不知怎么滴,他总是想起景郅小时候,大约是很久没有见过他无忧无虑的笑脸了。这个孩子的童年从父母去世起就结束了,在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多少记忆的时候。

    那天下午,景郅早早地回了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关了房门,坐在床前,从怀里掏出来了两个盒子,眉飞色舞地向哥哥讲起今天的经历。他的语速很快,景柯甚至有那么一会儿都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是他兴奋的语气,明亮的眼睛,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以及脸上洋溢的羞涩与雀跃,无一不透漏着他此时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景柯看到盒子里面的物品时,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私相授受的行为太危险了。但弟弟看上去是那么快乐,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惶恐的快乐,让他无法开口说出任何可能会打破他的快乐的话语。于是他暂时把理智放下,和弟弟一起观看着这漂亮的首饰,讨论着怎么佩戴会更漂亮,且时不时问起一些他们今天在山上偶遇的细节,使弟弟得以痛快酣畅地宣泄出内心的快乐。

    看着景郅神采飞扬的脸颊,景柯心里既替他开心又感到心疼。我可怜的弟弟,二十多年来一直被痛苦浸泡的弟弟,终于遇到了一点点甜蜜,于是反复咀嚼,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如果当初父母没有离世,该多好呀,他们会为弟弟寻一个温柔的女子,未必多有钱,但会让弟弟脸上时时都洋溢着笑意。

    一直到景郅终于满足地结束了叙述,端起了茶盏润口,景柯才小心地提起,不要在外面佩戴这些首饰,以免被邻里瞧见,多生是非。景郅已经从兴奋地状态慢慢冷静下来,点点头,笑着说:“知道的,我又不是傻子。”

    然而景郅总是悄悄打开盒子,久久地安静地端详着里面的东西出神儿,景柯心里终于还是不落忍,于是想出了塞棉花这么个法子。

    那日怀瑾从草坡回去之后,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的状态。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两次了,一次是听见了这个身体原主的声音,一次是听见有人叫她的本名。她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没有关联,但是隐隐担心自己可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如果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当然很好,但是她心中现在有了挂念的人,又对离开有了几分犹豫和抗拒。

    在家里养了几天,头上的包儿慢慢消了,也没有再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怀瑾稍微放下心来,准备出门走走,顺便去给母亲请安。

    经过李家的时候,怀瑾有意放慢了速度,心里想着会不会遇到景郅。景郅正在打扫院子,听到了门口的马蹄声,心里一动,带着几分期待开了门,假装去扫门口的小道。果然看见怀瑾正冲这边张望,两人四目相对,没有开口说话,笑意先挂上了眉梢。

    怀瑾假装打翻了马背上的包裹,下来捡拾,眼睛却一直偷偷瞄着景郅,景郅一面扫着地,一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怀瑾也觉得自己此刻像个觊觎良家妇男的登徒子,又好比捡了竹竿色眯眯盯着楼上小娘子的西门庆。

    两个人默默不语却又似已倾诉了千言万语,只觉得空气里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然而街坊邻里随时可能路过,怀瑾实在不方便过多停留,于是整理好了袋子,恋恋不舍地上了马。景郅低着头,但眼睛却悄悄往上偷瞄着怀瑾,好像一只舍不得主人离去的乖狗狗。怀瑾的心软成一片,四下望了望,没有人,轻声说:“接着。”一个小包裹抛进了景郅的怀里,他打开一看,是一包新鲜的荔枝。景郅拈起一颗荔枝,嗅了嗅它的味道,眼睛盯着怀瑾离去的背影出神。

    隔壁李叔打了醋回来,碰见景郅正站在门口发呆,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马背那人的身形有点儿眼熟,一时没想起是谁。景郅余光瞥见了李叔,不动神色掩住了怀里的东西,如果被他看见自己捧着这么贵的水果,不晓得又会八卦什么。

    三月末,天气热燥起来,人们都穿上了单衣,景郅也不便再带着流苏腰带,于是便白天解下,晚上戴在亵衣上,景柯想着横竖李言玉也不与景郅同寝,不会被看见,便没有阻拦,谁知偏偏就那么巧,出了事儿。

    那天晚上,景柯不知怎么的,右眼一直跳,心里也发慌,反复地询问景郅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有没有人为难他,遇事千万要告诉他。景郅宽慰哥哥;“我天天除了在家就是去山上砍柴,根本遇不见什么人什么事儿。李言玉最近又一直不在家,能有什么事儿?也许是最近太太平了,哥哥不习惯,所以有点儿不安吧。”“也许吧。”

    两人聊着天,一直到深夜才睡着。景郅刚睡熟,就听见有人“咣咣”凿门,“都死了吗?给老子开门!”门外传来李言玉醉醺醺地叫骂声。

    “来了。”景郅一边应声,一边起身点了灯出去。景柯被惊醒,心里“咚咚”地跳着,见景郅端了灯出了房门,心里一慌,总觉得忘了什么,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坐了起来,一手给自己理着胸口顺气,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慢点儿,当心脚下。”景郅扶着李言玉经过偏房的窗户,向她的卧室走去。李言玉醉得不行,摇摇晃晃的,嘴上仍是骂骂咧咧的。“小心点儿台阶,抬脚。”声音渐渐远了。

    景柯静静地等着景郅回来,听着外面风平浪静的,提着的心刚稍稍放下,脑子里突然闪现了景郅匆匆走出房间的身影,终于想起了不对的地方,不好。正要找个理由叫景郅赶紧回来,就听下主卧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的声音,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怎么了?”景柯焦急地喊道,暗暗祈祷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没事儿,不小心砸了茶杯。”景郅平和地回答。

    主卧里,李言玉的醉意已经消散了不少,愤怒爬上了脸颊。饶是喝醉了,她的力气仍是很大,只见她一脚踹向景郅的肚子,随后拽着景郅的头发往床沿上猛磕,景郅眼疾手快地拿手垫在了额前,额头仍是被磕得剧痛,手指顿时痛的没有知觉,他怀疑是不是断了。

    景郅感到头又疼又晕,还有点儿想吐,当哥哥问他“怎么了”时,他拼命稳住了气息,回了句“没事儿”,心里却明白,这会是个痛苦漫长的夜晚。

    李言玉性情骄躁,当时他听了叫门声,便赶紧去开门,忘记了身上的流苏铃铛腰带,又因为天气热了,他出去时并没有披上外衣。等他把李言玉扶上了床,端了茶水过来时才想起了这件事儿。但已经晚了,李言玉的视线已经被灯下泛着光的铃铛给吸引到了。

    喝了酒的李言玉反应有点儿迟钝,只是醉意朦胧地盯着铃铛发呆,景郅屏住了呼吸,不敢突然抬手去遮盖,唯恐李言玉反应出哪里不对劲儿,暗暗祈祷她已经完全醉了,大脑不再思考,然后明天酒醒后忘记这一切,然而她的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完了,他心想。

    李言玉坐在床边,脚用力踩在因头晕无力而跪坐在地上的景郅大腿上,一手指尖挑着被扯下的腰带,一手向下拽着景郅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尽管景郅努力用手护着额头,额角还是被磕破,慢慢地渗出血来,顺着眉尾慢慢流了下来,但他一声不吭,眼睛直勾勾盯着流苏发带。

    “是谁?”李言玉压低了嗓音,愤怒阴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耳语。

    “我自己买的。”

    “呵。谎话真是越说越溜了。”

    “我砍柴卖的钱买的。这不过是些铃铛和流苏,又不贵重,我为什么不能买?”景郅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勉强辩解道。

    “材质是不贵,但是这种腰带我从没见有人戴过,那么也就是你专门找人定做的喽?我不认为你那点儿钱,除了买米买菜,还能省下多少去付手工费。”

    “我买材料自己编的。”

    “哦?手这么巧吗?现在拆开,你重新编给我看。”

    “。。。。。。”

    “不说话了?你那姘头看来也不是多有钱嘛,连颗珠宝都不舍得送你。你说你贱不贱呐?”李言玉拿腰带的手背拍着景郅的脸。

    “不止一次有人看见可疑的女人在咱们家附近晃悠了,只要我想,迟早会逮个正着。”

    “是李叔说的吧?我们家就住在镇中心,来来往往的人了,李叔那么爱嚼舌根,捕风捉影的话不足为信吧?”

    “那他怎么不编排别人,只来编排你呢?你若是足够检点,就不会生出这些闲话来,如今有了物证,还要嘴硬吗?”

    “我没做不检点的事,这个也不能算物证。”晕眩的感觉渐渐褪去,额头和手指上的伤清晰尖锐地疼着,景郅垂下了头,咬牙忍着。

    李言玉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家里的男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不开口,但我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且慢慢等着。”说罢,她厌恶地将腰带扔在地上,又不解气地去拿脚去踩。

    “不要!”景郅扑了过去,手盖在了流苏腰带上,然而李言玉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在景郅的手上和露出的腰带上狠命踩着。

    “言玉,不要,不要。”景郅焦急地哀求着。他心知不可能再与怀瑾有机会发展什么,这条腰带将在未来的日子作为一个为数不多的甜蜜念想,抚慰着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

    眼见哀求无果,流苏已经被踩脏,绝望和压抑已久的愤怒一下子爆发,景郅一拳击在李言玉腿窝,李言玉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景郅一把抢起腰带,失去理智地往李言玉腹部踢着,直到看见她嘴角吐出血来,理智才猛地回笼。

    他犯法了。

    “你犯法了。”李言玉吐出口中的鲜血,轻蔑地笑着。

    “姘头没有捉到,没有十足的证据捉你送官,但我身上的伤可是明晃晃的证据。可怎么办呢?听说牢里变态挺多的,你这小脸蛋儿应该挺招人喜欢吧?哦,还有你那残废哥哥,我可没那么好心,去养一个犯人的哥哥。”

    景郅握着腰带,后退几步,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腰带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不光流苏不见了原先的颜色,铃铛几乎也全部被踩瘪了。幸福的泡泡没有飘几天就全部幻灭了。

    李言玉见他不言语,也懒得与他接着纠缠,加上腹部实在疼的厉害,她捂着肚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向床前走去,“把握好时间,去和你哥哥告个别吧,你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寒意,李言玉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回过头来,果然见景郅站了起来,眼里闪着冷光。“这么看来我也没有必要接着替你掩盖你的秘密。”景郅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秘密,什么秘密?我可没有做过任何犯法的事儿。”李言玉依着床头坐下,手指攥着床幔。

    “的确是不犯法,但是我猜你大约很害怕别人知道。我不觉得是什么不齿的事情,但我知道你那么觉得,否则你就不会这么多年来遮遮掩掩的。”

    “是吗?我有什么见不到人的事情?你倒是说说看。”李言玉的心开始往下沉。

    “我看过那副画。”景郅抬起了下巴,嘴角荡起阴森与决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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