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回来？”易遥仰颈靠在车身上，血水混着汗水从鬓边滑下，一派颓靡凄迷之色。
林桑没回答，接着在死人堆里扒拉有子弹的枪。
她喘着气，右手微微颤抖，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必须速战速决。“一会儿我去吸引火力，你抓紧时间干掉他们。”
易遥转头，隔着一小段空隙凝望着她的侧脸，眼神晦暗不明。他有点儿想嘲笑她，可嘴角怎么都提不起来。
“为什么回来？你不怕死？”
林桑牵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正是因为怕死才回来呢，我不回来林菀可就交代在这儿了吧。”
易遥瞳孔微缩，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感觉——原来她是为了林菀、为了她自己的前途而来。
林桑拿枪拍着他的侧脸，“我现在和你挑明了说，你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林菀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囫囵个儿地回去。想活，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做什么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小心得不偿失。”
易遥攥住她的手腕，眸色粘稠，“你太自满了，这次即使没你，我一样能活着离开。”
林桑轻笑，“那你试试啊。”她手里的枪缓缓下移，抵住了他的伤口，然后笑吟吟地向下压，“伤在大腿动脉，血再多流一会儿，你可就死了。”
易遥一声闷哼，额上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此情此景，林桑只觉得右臂也不是那么痛了。
易遥睁开眼，自己应该讨厌她的，她威胁他，嘲弄他，对他不屑一顾，可此刻，在这样的不合时宜的情形里，他忽然就想吻她，想让她安静一点儿，也让自己离她近一点。
他勾着林桑的脖子将她拉到身前，低头，狠狠咬住她的唇。湿热的舌舔舐着林桑微凉的唇瓣，渐渐撬开牙齿，探进她的口中，紧紧吮吸纠缠着她的舌尖。如干渴的旅人疯狂渴求甘霖，他此刻也渴求着林桑。
“一会儿可要瞄准了再打。”良久，易遥喘着气松开她的唇，拾起身旁的枪闪身离开。
林桑微怔，随即躲藏在车身后。
易遥刚露出只手，对面就立刻开火。林桑端起枪，瞄准了对面露出来的人。
“砰！砰！”
两声枪响后，那两个人应声倒地。
剩下的四个人见状，不敢再轻易探出身子攻击，反而开始拖延时间，他们在等自己的援助。
易遥垂眸，径直站起身来朝对面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开枪。他这是将自己暴露出来，完全把自己变成了引诱敌人的靶子。
真是不要命的疯子做派。
林桑跟着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一旦抓住时机，就将对面的人一枪爆头。
易遥继续向前走，哒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再往前走，他面前就没有遮蔽物了。也就是说在他将对面的人引出来，给林桑创造机会的同时，他一定会中枪。至于是打中四肢还是打中心脏，那就看运气吧。
易遥的脚步微顿，他想起些小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只是那天的月光没有今天好，黑沉沉的。
“砰！”
“砰！砰！”
这三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右肩传来剧痛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还剩一个，最后一个。
林桑抓紧手中的枪，盯着易遥不断向前走的身影。很快，那边有人影闪动。她迅速瞄准开枪，但除了“咔拉”一声之外，并没有子弹打出去。
没子弹了。
她亲手装进去八发子弹，刚才只打了三枪，怎么可能没子弹？林桑抬眸，入目的是易遥有些单薄萧瑟的背影。
易遥脚步微顿——对面那人打中了他的左腿。他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上，半弓的身体剧烈起伏，用力地喘息，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
对面的人意识到林桑没子弹之后，心里即刻泛起一股狠劲儿，他们二十六个兄弟啊，竟然被这两个人打的只剩自己一个！眼看着弟兄们在眼前一个个死去，自己却因为忌惮对面那女人的精准枪法而畏头畏尾地缩在这儿。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了武器，他们俩就是待宰的家畜。弟兄们不能白死，这两个人也有用，还不能杀。既然不能杀，那就是只要留着一口气就行吧。
易遥伏跪在地上，剧痛使他的呼吸困难起来，喘息的间隙，他听见身前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身后却仍旧静悄悄的——林桑似乎，真的不打算救他呢。
他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渐渐握紧，他记得林桑和他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给了她选择，她却没选正确的答案。
易遥正要动手，头顶处忽然一阵风声，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破空而来，直奔那歹徒的脑门而去。
那人下意识地向着空中开枪，而后立刻后退到车身后躲藏。
趁着这个间隙，林桑自车后跃出，奔到易遥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又翻身一跃绕到车头处，歹徒在车尾躲避，林桑正好对着他的后脑。他听见声音立刻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开枪，额头上已经添了一个血红的洞。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林桑维持刚才的姿势呆立了一两秒后忽然松弛下来，暂时都结束了吧，她靠着身后的车滑坐下来。
她知道是易遥调换了她的枪，但她已经来不及去想他的目的了，她只看见他倒在地上，即使手里握着枪也完全举不起来。如果不救易遥，她完全有机会开车带着林菀逃走，但生死一线间，她还是选择了跳出去救他。
她不是好人，但也不是穷凶极恶，还做不到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如果不在她面前，她大概也不会管，比如张有德。
林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其实刚刚她扔出去的只是一把没有子弹的空枪，如果那个歹徒没有退回到原来的位置，那她和易遥大概都会被打成筛子吧。
她从车后走出来，看见易遥仍旧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倒在地上。明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却仍旧像死了般一动不动。
晕了？还是死了？林桑走过去，轻轻用脚尖踢了踢他，“喂，易遥。”
听见她的声音，易遥猛然抬起头来，黯淡的眸光像死灰复燃般一寸寸亮起来，他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怔怔地盯着林桑的脸。
刚才那声枪响，他以为死的是她。
林桑见他这副表情，觉得他大概没事，径直往林菀所在的那辆车走，“没死就起来拣几把能用的枪，他们的人快到了。”她打开车门，后座的林菀还没醒来，钥匙还在，车子也还能发动。她又打开自己开来的那辆车，取出那部从老三那儿抢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有郑局长十几个未接来电。
距离她联系到郑局长已经过去五十多分钟了，一般从市区到郊外都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警察应该也快到了吧。这次应该可以安全离开了吧。
她回过头，见易遥站在那里，仍旧是怔怔地盯着她看，一副中邪的样子。
“让你找的枪呢？”
易遥不答，只是看着她。
他故意调换林桑的枪，故意做出一副无力挣扎的姿态。他想知道，在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的时候，林桑会不会冲出来救他。
他不知道林桑选择了救他他会怎样，但他知道如果林桑做出相反的选择，他一定会先杀了眼前的杂碎，再杀了她——今晚的计划已经完全乱套了，林桑也什么都知道了。如果她今晚对自己还是没有一点点动心的话，往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他记得林桑讲的那个猎人和狼的故事，也铭记着自己的选择：如果无法驯服，那就杀掉，总好过看她被另一个猎人驯服。
可偏偏就在他以为她放弃了他的时候，她竟然来救他了。
一个瞬间的长度，能让人想多少事情呢？他只知道看见林桑向他奔来的时候，时光在他的脑海中穿梭交织在一起，她好像拉住了十年前被父亲放弃的自己。他忽然就不想再挣扎了。大概从很早的时候，他就一脚踏入了这个名为林桑的海洋，长久以来，他依靠着理智这块浮木在海里挣扎。但就在刚才，他自己松开了手，从此甘愿溺于深海。
也许他并不只是想检验林桑，而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承认对她感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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