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易遥反复无常的折磨,林桑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
这天清晨,易遥推着林桑在花园里散步。
走到一半时,他蹲在树坑边,用树枝拨弄着里面腐烂的叶子。
“妈妈,人都会死吗?”
“怎么,你怕死?”
易遥点头,“好害怕,每次想到以后我也会死,晚上就会睡不着。”
林桑好笑道,“易遥,你今年多大?”
“唔,”他咬着手指,别人都说他已经十九岁了,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有六岁,犹豫片刻,他答,“六岁。”
“才六岁就这么怕死,到了六十岁该怎么办?”
他又咬手指,良久,才小声道,“我觉得我活不到那时候,”他抬头,“妈妈,那你怕死吗?”
“不知道。”林桑轻抚花瓣上的曦光,忽而转头对易遥一笑,“今晚和我一起睡?”
易遥的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染上一层薄粉。
这是妈妈第一次主动和他亲近,平时她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
中午,白芷趁易遥午睡来找林桑。
“我?我能帮上你什么?”
“他现在只听你的话,林桑,我……我也是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在沙发坐下,烦躁地抓着头发。
易遥忽然精神失常,她每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挤出时间和各个董事扯谎,替易遥掩饰。
她和周泽虽然是高层,但易遥独揽大权,决策方面的事情不会允许任何人参与,他们两个大多数都是听指令办事。现在易遥傻了,需要决策的文件堆得快比她都高了,董事们那边眼看着就要糊弄不过去了。
和周泽商量之后,现在只能开个视频会议,先打消董事们的怀疑。
但易遥现在的举动恍如孩童,一眼就能看出他智力的不正常。而且他现在只粘着林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他们两个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听,更别提按他们说的做了。
要命的是他们还不能采取强制措施,否则他会发疯。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林桑。
林桑沉默良久,轻笑一声,“帮你就是帮易遥,我为什么要帮他?”
“表哥这个时候出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的,”白芷叹息,“林桑,我知道你恨他,可是现在离开了这里,你活不下去的。”
“做一个废人,和死有什么区别?如果你是我,你一天都活不下来。”林桑侧过头,“是死是活,我无所谓。”
白芷想再劝,可看林桑的样子,只怕会适得其反,只好离开,换周泽来劝。
“你也是来劝我的?”林桑看着他,轻声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是亲眼看见的,现在你也来劝我?”
她脸上没有表情,可周泽觉得她在哭。刹那间,他心里翻涌着愧疚与疼惜。
比起易遥,他要单纯的多,虽然在利益和未来面前,他未必会选择林桑,但他对林桑的迷恋是真。
否则他不会因为不忍她继续受折磨而筹谋带她离开,更不会在那夜鬼迷心窍地给易遥下药,使他精神错乱。
但是眼下,这这堆烂摊子他必须收拾——他和易遥早已紧紧捆绑在一起,易遥出事,他不会有好下场。
周泽闭了闭眼,他上前几步,在林桑床前半跪下来,“我知道的,但凡有一点儿别的办法,也绝不会忍心来请你帮忙,林小姐,我和白芷替易先生做事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他倒了,我们的下场……”
“好了,”林桑移开目光,“你先出去吧,让我想想。”
待周泽离开,房间里只剩林桑一个人,她的唇边静静地逸出一抹笑意——鱼儿已经上钩,眼下只剩下一件事亟需确认。
晚上,易遥抱了枕头和被褥过来。
“你带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没有。”
易遥笑道,“我怕压到妈妈的伤口,我在地上睡。”他笨拙地在地上铺被褥,“但是妈妈今晚可不可以给我讲故事?”
林桑一笑,“我现在想出去吹吹风。”
“现在?那我去推轮椅。”
“我今天不想坐轮椅,你背我去。”
“好啊,不过妈妈的手没有痊愈,我怕你没有力气抱住我的脖子,会摔下去的,不如我抱着你吧。”
易遥走过来,小心地把林桑横抱在怀里。
“妈妈,你好轻啊,只有一点点重量。”他抱着林桑,慢慢地下楼,往花园走去。
沿路的保镖看见这情景,都自觉转过去身,或是退开一段距离。
庭院里十分静谧,偶然几声蝉鸣,月华如练,轻柔地挥洒下来,缥缈冷清。
“把我放到秋千上,你也坐下。”
两人一齐坐在晃荡的秋千上。
易遥有点儿困,他闭着眼,靠在林桑肩膀上。
“你困了?”
“唔,不困……其实有一点,只是一点。”
“易遥,抬起头,看着我。”
易遥闻言,转头望着林桑。
月光下,她的眼神如此璀璨,又如此轻柔,像深邃的星河,又像清澈的溪水,他从没被她这样看着,心跳不由得停了几瞬,一时间怔怔地盯着她,移不开目光。
“你说,我是谁?”
“你是妈妈啊,”易遥轻声道。
“那你记不记得我的名字?告诉我,我叫什么?”
“我……”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妈妈叫什么呢?怎么想不起来?他不禁伸手敲敲头,好像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易遥觉得脑子好乱,数不清的画面堆砌在一起,扭曲变形,让他头痛欲裂。
“还认得这个吗?”林桑的左手不知何时攀上他的脖颈,两指之间夹着一支注射器,“肌肉松弛剂,好不容易弄到的,这里大的剂量,如果打进去,你说会怎么样呢?”
她微微一笑,“你不说话,是觉得我不能,还是不会?”
易遥一脸迷惘地看着她,他不知道妈妈在说些什么,但是那触及皮肤的针尖让他微微瑟缩,脑子里好似有个模糊的声音让他快离开。
看着他的反应,林桑微微眯眼,将针扎进了他的颈静脉。
易遥觉得疼,眼里沁出了泪花。
“妈妈,你在干什么?好疼!”
但他也没有反抗,只是轻轻抓了抓林桑的手。
打量了他许久,林桑终于放下手,她转头望着夜空,“没什么,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不喜欢就算了。”
易遥急忙握住她的手,又放在自己脖子上,“没有不喜欢!我喜欢!”
林桑目光沉沉,触及他期待又急切的神色时,缓缓一笑。
回去的路上,易遥不停地打量她的神色,只怕自己刚刚的表现惹她不高兴,以后再也不愿意亲近自己,他小声道,“妈妈,明早我们出来散散步,好不好?”
林桑半阖着眼,没有说话。
易遥忐忑着,一直到走到二楼,才得到林桑一个肯定的答复。
翌日清晨,林桑醒来时,易遥早已醒了,他巴在床边,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你醒啦妈妈,要不要喝水?”
林桑点头,他殷勤地扶起她,小心地喂她喝水。
吃过早饭,易遥推来轮椅,带林桑去散步。
一路上,易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即使林桑不搭理他,他的兴致依旧不减,自顾自地说话。
“妈妈,你有什么害怕的吗?”
林桑不说话,他傻笑着自言自语,“我有好多害怕的东西,比如虫子,闪电,还怕冷!不过……唔,我最怕妈妈和我生气不理我,”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窥视林桑的表情,“妈妈,是不是我昨晚惹你生气了,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林桑微微一笑,“我不想说话而已。”她看见不远处的周泽,回头对易遥道,“你回去吧,我和周先生有话要说。”
易遥很不情愿,但他不想忤逆林桑,只好慢吞吞地离开。
经过周泽身边时,他阴沉地望他一眼。
周泽脊背一僵,那个目光,他还以为易遥神智清醒了。
然而下一刻,易遥又撅起嘴,小声道,“坏人!讨厌你!”
……
“林小姐。”他自觉推起林桑的轮椅,微笑道,“今天的空气真不错啊,刘医生和我说,你的身体恢复了不少,有空的话,应该多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那么,你要陪我吗?”
周泽一愣,随即温柔地放低了声音,“我的荣幸。”
气氛忽然微妙且暧昧起来,谁都没有说话,此刻无声胜有声。
片刻后,林桑轻声道,“昨天的事情,我很不想答应,”她叹气,“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答应。”她微微侧头,柔顺的头发从周泽手背上划过,连同着她轻柔的话语,在他心田漾起一阵阵悸动的波纹,经久难消,“我不想你难做。”
周泽既惊喜又愧疚,他不知道此时该开口表达对林桑的感谢,还是道歉,不禁一时无言。
午饭后,白芷赶回来,和周泽一起到林桑房间商量这事。
林桑靠在床边,“你们预备怎么办,需要我怎么配合?”
白芷和周泽对视一眼,视频会议没办法提前备稿,而且还有许多积压的事务需要现场处理,只能临场发挥。
因为易遥现在的智力太过低下,他们两个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最可行。
那就是让林桑说服易遥乖乖听话接受训练,直到他能在一定时间内模仿周泽的语气神态,到时候让易遥模仿着周泽的样子处理事务。
林桑点头,易遥对她言听计从,这没什么难度。
易遥很快答应接受训练,虽然他也搞不懂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但妈妈要他做的,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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