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这天,早上天有些阴,杨瞳起来看着天色担忧:“师父,晚上能看到星星吗?”

    严都平也出来看了看:“到晚上就晴了,几片云快飘过去了。”

    杨瞳又问:“师父,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

    “他们真的一年见一回?”

    “按照人间的算法儿,是的。”

    杨瞳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原来每天都能见啊,那就好,在一起才好呢,感觉人间这些姑娘也算没有白白信奉。”

    严都平在屋前忙活,变出一张躺椅,一个高凳,还有水盆、木桶、水舀等等,杨瞳蹲在屋檐下瞧着:“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严都平招手唤她:“过来躺下。”

    “我吗?”杨瞳笑着走过去,坐在躺椅上,“要做什么啊?”

    严都平除了她头上的发簪,扶她躺下:“看你喜欢这个双七节,干脆帮你好好过,听说要用柏叶桃枝煮了水洗头,大概能祈福驱邪吧。”

    严都平舀了一瓢水润湿她的头发:“烫不烫?”

    “正好。”

    “舒服嘛?”

    杨瞳闭着眼睛直笑:“舒服,不过没有药泉边的石头舒服,那块石头圆圆滑滑的,我躺在上头,头发正好能冲到温泉,好像是为了给我洗头而生的一样。”

    严都平意味深长地笑笑,轻抚着她的头发:“久不用药泉水洗,头发都有些毛躁了,玉溪的水就是不如我们山上的好。”

    “玉溪水就是干净,药泉的水是有药效的,自然不一样。”

    “想家吗?”

    “想,我晚上做梦老是梦见在山上的时候,那些老桃木没有人浇灌,不晓得今年能不能开花,要是开花了我没见着怎么办呢。”

    “她们精着呢,你不在开给谁看。我是想问你,想不想以前的家,萧山的家。”

    杨瞳睁开眼睛:“我晚上又说梦话了吗?”

    严都平笑笑:“没有,就是叫阿瞒别乱跑。你要是想家,我们就回去看看。”

    “一点儿都不想,回去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我们可以在城西典个院子,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也不修习,不管乱七八糟的事情,过一段平凡人的生活,柴米油盐,朝朝暮暮,好不好?”

    杨瞳微笑着想象那样的日子:“好啊,要是这样,我就愿意回去了,萧山虽是小地方,但有山有水,能玩儿的去处还挺多的。”

    “不问你,这些话从来不和我说,你的欢喜忧愁,我很耐烦听的,你都不愿意同我说,我上哪儿通晓去。”

    “我感觉,我不说,师父也知道。”

    严都平道:“宿光师父都说,你心绪重,容易伤神,人的脏腑经脉相通,你忧思少些,或许头疼就好了呢。”

    “师父记得我的笛子上头,隆儿写的几句话吗,入世近俗,乃得长乐。我觉得我就是这样的,天底下是平凡普通的人多,还是得道成仙的人多呢?我虽修行了这么多年,还是愿意把自己当成普普通通的人,有病有灾,有伤有痛,有高兴的事情,有不高兴的事情,其实我挺害怕得道的,七情六欲淡却,活个千年万年,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心里不会空荡荡的吗?也许这些忧思是我自己不愿意放下吧,害怕忘了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师父啊,徒儿可能,不是修行的料,不能变成您那样厉害的人,您不会怪我吧。”

    严都平手上动作很慢,她提起隆儿,想起来还有一道童身咒没有解开,也罢,今儿就给他解开吧。他和瞳儿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心里什么都扎不进去,一个心里有刺自己不愿意剔出来。

    “怎么会怪你呢,你不用变成师父这样的人,你说的那种千年万年,心里空荡荡的,师父好像知道是什么感觉,那种日子师父也是过够了,以后咱们俩相依为命,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开心。”

    “师父最好了!”

    “晚上城里有花车流灯,咱们进城去看看。”

    “好啊,今天肯定热闹。”

    人间处处热闹的节日,对九重天的仙家来说,不过是滴漏中的几滴水,想起来或许会看一眼,更多时候是悄无声息。此时的瑶池边,玉帝拿着玉碗在站在池边喂鱼,池边风大,他一身白衣却纹丝不动,淡笑着看池子里的两只鱼争抢食物,他的鱼只吃龙肉,喂时动静很大,他喂鱼的时候,瑶池远近无人靠近。

    一朵白云飘过去,一个日游神小心走到玉帝身边,行礼道:“陛下圣安。”

    “找着了?”

    “属下无能,今日才找到阎君住处。”

    “以后做事动动脑子,在城里找个什么劲,他们那一窝子人野,没有山就是树林子,这还要孤告诉你,也是够得力的。”

    “属下无能。”

    “也罢,他在开封府做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屋里待着,时常进城去游玩。他们林中的院子有结界,不大能靠近,偶尔还能看到些情形,至于他们说什么,从来听不真切。”

    “今日人间七夕,他们在做什么?”

    “一早上起来,阎君就烧了水给他徒弟洗头,这会儿没做什么,就坐在院子里闲聊。”

    “你什么都听不真切,怎么知道他们在闲聊?”

    “也就是,揣测。”

    “听不见就想办法听,少揣测。”

    “是。”

    “除了他那个徒弟,他身边真就只有牛头马面跟着?”

    “是,四人同进同出,阎君与徒弟更是形影不离。”

    玉帝笑笑:“他还是怕死的,这两个倒忠心,巴巴跟到人间去。他果真对那个凡人徒弟不一般?”

    “好像是的,很是照顾,凡事亲力亲为。”

    “要么是真喜欢,要么就是养了个饵……有趣,还是他会玩。你去吧,盯紧了,再跟丢一回,可就要拿你喂鱼了。”

    “是。”

    七夕夜,城里各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酒楼茶坊更是百乐争鸣,各出奇招。

    杨瞳本想去清风楼上坐坐,师父说会仙楼更有看头,几个人就往会仙楼去了。远远能看到会仙楼前搭起了高台,两三层楼高的平台上坐着十几个白衣女子,人人抱着琵琶,戴着面纱,素手闲弹,流转出清脆的旋律,与远近嘈杂的氛围不同,仰头看到她们,好像远远看到了天宫景象,出尘又空灵,乐声人影浮于喧嚣鼎沸之上。

    高台上还有更高的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绑着无数彩绳,五色彩绳似飘动,似跳跃,没有彩绸的厚重,又比薄纱灵动。

    杨瞳看到架子后头木质的台阶:“那彩绳架子上难道还要上去人吗?”

    严都平道:“没人要上去又何必搭起来。”

    “难道会仙楼真请到仙女下凡了?那样高的地方,任谁上去都会害怕的。”

    阿旁道:“肯定是能上去,敢上去的人呗。”

    杨瞳点了点头:“师父,我们上哪儿?就在这看吗?”

    “会仙楼搭的台子,自然在会仙楼里看得最真切。”

    “这会儿还能有位置吗?”

    “早定好了,上去吧。”

    几人在楼上雅间坐下,正好看见一个纤弱的女子沿着架子后头的薄板台阶上去,阿罗看到那姑娘踉跄了一下,指了指说:“那姑娘怎么了,好像不大舒服。”

    几人闻言,齐齐向那边看去,阿旁看了一眼:“饿的,这么个不结实的架子,人站在上头又唱又跳的,可不得轻嘛。”

    杨瞳不禁担心起这位姑娘:“好可怜啊,怎么能饿着肚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她不是有心在姑娘身上用游心咒,可是一担心她,就情不自禁的去读了读,唉,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儿,打出生就是乐户贱籍,但有一副傲骨,为了替自己赎身不得不拼命挣钱,饿了很久,摔了很多,只为获得自由,她身上心里都已经伤痕累累,却依然装着一个海角天涯,独饮东篱的梦想,为此她能忍受一切,热泪盈眶。

    赎身不是那么容易,想要自立门户还得懂经济,擅钻营,她处处小心隐忍,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还要过多久。

    随着楼里楼外众人的惊呼,高台上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渺渺星空远,新月如眉纤。

    郎君河那边,盼之又一年。

    近来机杼闲,辗转夜难眠。

    世上人两端,相思最可怜。

    戚戚恋恋,满腹愁怨无处言。

    杯酒在桌前,朦胧泪眼,穿肠过,情又添。

    渺渺星空远,新月如眉纤。

    郎君河那边,盼之又一年。

    为君私下凡,无心再归天。

    管他贫贵贱,鸳鸯何羡仙。

    戚戚恋恋,满腹愁怨无处言。

    杯酒在桌前,朦胧泪眼,穿肠过,情又添。

    满腹愁怨无处言,

    杯酒在桌前,朦胧泪眼,穿肠过,情又添。

    天高云聚散,浅寐梦君还。

    一生唯一愿,常见君容颜。

    姑娘坐在架子上,衣袂飘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戚戚转转,如泣如诉,没有被琵琶的声音盖过去,也没有被喧闹的人声盖过去,她的声音就像天外来的一样,那一刻杨瞳觉得,她就是下到凡尘的仙女。

    她飘飘忽忽要站起来,甩了甩衣袖似要舞动,可是身子不听使唤,摇摇欲坠就要从架子上掉下来,杨瞳心急,站到窗口叫道:“快下来吧,你会掉下来的,太高了!”

    女子好像听到她的声音,朝这边笑了笑,杨瞳听到她心里的话:这样掉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吧。

    脚下一轻,那瘦弱似仙,满心可怜的姑娘就从高台上直直坠落,水袖飘扬,真的像仙人降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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